50、梦幻泡影...

作品:《侯府表妹攀高枝失败后

    下月卫老夫人过寿,阖府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方敏如的病情好转了些,但人仍是怏怏之态,季氏嫌她拉着臭脸难看得很,是以不要她张罗寿宴,于是活儿又落到了洛瑜头上。不过这回操办的是祖母生辰,她自然是极为乐意的。


    这日刚把邀贴送出去,就听下人匆匆来禀,药铺出事了。


    她心中咯噔一跳,立即差人去与季氏告知一声,换身衣裳便出了门,车驾一路疾驶。澄仁药铺前围得水泄不通,有人言辞激愤地正振臂高喊着什么。几名小伙计在前头 拦着,徐掌柜费力地开口解释,但声音淹没在一众高高低低的嘈杂声中。


    ".…一句粗心大意就敷衍过去了?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就是,大夫如此不负责,往后谁还敢来看病!都道你这澄仁药铺是知名的药到病除,我看不如改叫杀人药铺好了!”


    也有人帮着药铺站出来说理:“从前不曾发生过这等事,诸位在家中团圆热闹,大夫们年节里却还坚持坐诊,只是抓错一次药而已,也不必一棒子下去毁了药铺名誉……”然而此话一出,竟是连人带话齐齐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洛瑜听了个大概,蹙起眉头思索着。云萝扶着她下来马车,看着前面这架势,担忧道:“娘子,咱们还是晚点儿再过去吧?奴婢担心这些人言行激烈,仔细一会儿冲撞了您。”


    “无妨。”洛瑜道。今日这事儿总得解决,药铺须得出来给众人一个说法,她既然来了岂有坐视不管之理。只是个中细节还不太了解,单听药铺大夫抓错药、误诊人,就已感到有些棘手了。


    门口被堵得严实,洛瑜只好站在外头清咳一声道:“诸位—”


    冷不丁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众人诧异回头朝她看过来,她立即温声解释,语气不疾不徐:“我是澄仁药铺的东家,姓洛。今日之事我药铺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还请诸位先稍安勿躁。”话落,人群中静了一瞬,半信半疑地瞪着她。


    那厢徐掌柜终于从拥挤的人堆里挤将出来,一边把洛瑜请进去,一边朝众人陪笑道:“是的是的,请大家放心…”说着,立即吩咐小伙计麻利地把人群疏散开,请到堂屋里头稍坐、看茶。


    洛瑜疾步朝西间走,徐掌柜紧跟着进来,把门轻阖上后,不待她询问,已先开口将前因后果倒苦水似地说了出来。


    原是初七那日安排了三位大夫坐诊,其中一位家中突发急事,加上当日来药铺看诊的病人不多,遂告假先行归去。申时过后,外头千家万户的团圆喧嚣声、邻街酒肆戏楼的丝竹管乐声借着寒风飘进来,勾起了那两位大夫的馋虫,眼见无病患再来,两人一合计,索性打了酒配着小菜酌了两口。到得夜里亥时左右,先后有三五个病患过来,岂料俩大夫酒意未散,这才迷糊着写错了药方。而今过去十天,有三位病人的病情不但不见好,反而更严重了,其家人不明就里,慌了神,急忙赶来药铺,结果一


    查药方……洛瑜听着,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徐掌柜说得口干舌燥,一脸焦急:“三夫人,这……”“这事儿确是我们药铺失察在先,身为医者理应对所开药方、所诊病患谨慎认真对待,如此喝酒误事实乃不该。”“是是是,”徐掌柜汗流浃背,“我已狠狠责斥了那两位大夫,年节的坐诊是我安排的,我也有失责,请三夫人责罚。”洛瑜沉吟片刻没有应答,只问:“那三位病人现下病情如何?可有及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一小伙计忙敲门来禀说,众人按捺不住又吵嚷起来了。洛瑜与徐掌柜对了个眼神,急忙起身走了出去。忽听“当啷”一声脆响,一个茶盏瞬时砸向她脚下,四分五裂,几枚碎瓷片刮蹭过她脚踝处,热茶溅泼开,在她袄裙和鞋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茶水渍。云萝立时上前护住她,刚要怒喝“放肆”,就被洛瑜拦下了,徐掌柜在旁吓得冒了一脑门儿的冷汗,紧忙出来打圆场,安抚众人都先坐下,稍安勿急。这里头多数是病人家属,也有今日来看诊的病人、路过看热闹的行人,此刻皆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气势。洛瑜给众人施了个歉礼,说道:“初七日,因我药铺两名大夫错开药方,不慎误诊,以致延误病人病情,在此给病人及在场诸位说声抱歉。两名大夫虽是无心之过,但毕竟违了医者行规,已扣一旬月俸,后半旬将在药铺里免费义诊。我澄仁药铺日后定当谨慎行医、以此为戒,欢迎诸位监督。另,三位病人在我药铺就诊,直至病愈,不收一分钱。今日耽误了大家看诊时辰,给大家赔罪,诊费只收取一半。"这一大段话有条不紊,字字清晰,在场众人听得分明,各个互递眼色、窃窃低语。洛瑜视线 扫,忽地瞥见荀青正垂着头在门口徘徊,神色略有慌张而犹豫不决。祁凛彻出门前,把荀青留给她,她知道荀青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非是急事不现身。她心下一紧,莫非是祁凛彻出何事了?堂内病人又说了句什么话,她却已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祁凛彻,她让徐掌柜应付着,自己则提裙匆匆往外走。“荀青?怎么了?可有何事?”荀青见她出来,先飞速往堂内扫视一眼,立即垂首道:“三夫人,属下冒昧一问,您药铺里的事可解决了?是否需要属下出手?”至于何故有此问,实是祁大人吩咐过,三夫人有能力解决的事,无需他露面。洛瑜说解决得差不多了,荀青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纠结道:“还请三夫人先在药铺多留一会儿,属下…眼下需得去处理另一事……”后一句几不可闻。闪烁其词的隐瞒愈发加重了洛瑜心中的不安,她急声追问是不是祁凛彻出事了。荀青立即摇头。祁凛彻交代他寸步不离地护着,若非十万火急……她当即沉声道:“究竟何事。”*另一边,泰明县。午后渐起小雨,阴云密布。崔亭远的心情与这天气一样,愁云笼罩、苦不堪言。自前几日抵达后,祁凛彻就马不停蹄、昼夜无歇地投入调查户部官员失踪一案。上元佳节,知县在最大的酒楼摆席 特请他二人过去,祁凛彻人却在办案的路上……就是这泰明县田地里的牛也没有像他这般有使不完的精力。“祁大人——”崔亭远拖着嘶哑的嗓子,看着外头阴沉沉的雨雾,劝道:“这雨一时半会儿不得停,您连轴忙了几日了,不妨 歇一歇罢?您这整日早出晚归,我却病倒连个忙也帮不上,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况且上头并未要求在月底即结案………他出发前还曾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给祁凛彻添麻烦,谁料这一刚来就病倒了,受了寒气,加上一路奔波,身子疲 乏无力,最近都是祁凛彻在忙着案子一事,他这阵势,看着恨不能今儿个就把那几名失踪的官员尽数找到。县里条件简陋,祁凛彻披了件蓑衣正准备踏步往外走,听了此话,回身朝他看过来,却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崔兄婚否?”崔亭远脸一红,"……暂未。"祁凛彻哦了一声,步子不停,留下一句:“那你不懂。”“………?”崔亭远一头雾水,他成婚与否,与办案有甚干系吗….…*遇仙楼内销金窟,醉生梦死知几何。里头丝竹靡靡,莺语笙歌,而在西角门外头,则是棍棒声声,恶语斥骂。一浑身是血的人瘫倒在地,抽搐痉挛,几人手中拿着木棍,毫不留情朝地上之人挥去,一作老妈妈打扮的妇人嫌恶地啐了一口"我楼里好好的姑娘被你这赖皮腌腊玩意儿作践了去,没几两的狗东西,净天儿赊账不还,还敢腆着狗脸过来恶心人,老娘今儿个不把你打个半死,你怕是还改不了吃屎!"洛瑜赶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地上之人口吐血沫,两眼翻白,那老妈妈见打够了,到底怕闹出人命,朝几人使个眼色停了动作,而后又呸了 一口,“滚远点儿!再敢来遇仙楼,老娘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罢折身进了西角门。荀青快步上前查看,回来禀道:“还有一口气儿。”洛瑜迟疑一瞬,走近看去。地上之人正是韦韬,她的堂兄。只是现下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蓬乱潦草的头发混着鲜血黏黏糊糊沾在脸上,蜷缩成一团,仿若已失了知觉,只身子还时不时地颤栗哆嗦。再没了昔日欺负她时的嚣张气势,恍如路旁一条可怜虫。初春时节,寒意料峭,他一身旧袄染了脏污的血泥,冷风从破开的几道口子里钻进去。她看着,此刻也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县里条件简陋,祁凛彻披了件蓑衣正准备踏步往外走,听了此话,回身朝他看过来,却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崔兄婚否?”崔亭远脸一红,“………暂未。”祁凛彻哦了一声,步子不停,留下一句:"那你不懂。"“………?”崔亭远一头雾水,他成婚与否,与办案有甚干系吗……*遇仙楼内销金窟,醉生梦死知几何。里头丝竹靡靡,莺语笙歌,而在西角门外头,则是棍棒声声,恶语斥骂。一浑身是血的人瘫倒在地,抽搐痉挛,几人手中拿着木棍,毫不留情朝地上之人挥去,一作老妈妈打扮的妇人嫌恶地啐了一口。"我楼里好好的姑娘被你这赖皮腌腊玩意儿作践了去,没几两的狗东西,净天儿赊账不还,还敢腆着狗脸过来恶心人,老娘今儿个不把你打个半死,你怕是还改不了吃屎!"洛瑜赶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地上之人口吐血沫,两眼翻白,那老妈妈见打够了,到底怕闹出人命,朝几人使个眼色停了动作,而后又呸了 一口,“滚远点儿!再敢来遇仙楼,老娘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罢折身进了西角门。荀青快步上前查看,回来禀道:“还有一口气儿。”洛瑜迟疑一瞬,走近看去。地上之人正是韦韬,她的堂兄。只是现下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蓬乱潦草的头发混着鲜血黏黏糊糊沾在脸上,蜷缩成一团,仿若已失了知觉,只身子还时不时地颤栗哆嗦。再没了昔日欺负她时的嚣张气势,恍如路旁一条可怜虫。初春时节,寒意料峭,他一身旧袄染了脏污的血泥,冷风从破开的几道口子里钻进去。她看着,此刻也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县里条件简陋,祁凛彻披了件蓑衣正准备踏步往外走,听了此话,回身朝他看过来,却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崔兄婚否?”崔亭远脸一红,"……暂未。"祁凛彻哦了一声,步子不停,留下一句:“那你不懂。”"…?"崔亭远一头雾水,他成婚与否,与办案有甚干系吗……*遇仙楼内销金窟,醉生梦死知几何。里头丝竹靡靡,莺语笙歌,而在西角门外头,则是棍棒声声,恶语斥骂。一浑身是血的人瘫倒在地,抽搐痉挛,几人手中拿着木棍,毫不留情朝地上之人挥去,一作老妈妈打扮的妇人嫌恶地啐了一口“我楼里好好的姑娘被你这赖皮腌腾玩意儿作践了去,没几两的狗东西,净天儿赊账不还,还敢腆着狗脸过来恶心人,老娘今儿个不把你打个半死,你怕是还改不了吃屎!”洛瑜赶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地上之人口吐血沫,两眼翻白,那老妈妈见打够了,到底怕闹出人命,朝几人使个眼色停了动作,而后又呸了 一口,“滚远点儿!再敢来遇仙楼,老娘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罢折身进了西角门。荀青快步上前查看,回来禀道:“还有一口气儿。”洛瑜迟疑一瞬,走近看去。地上之人正是韦韬,她的堂兄。只是现下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蓬乱潦草的头发混着鲜血黏黏糊糊沾在脸上,蜷缩成一团,仿若已失了知觉,只身子还时不时地颤栗哆嗦。再没了昔日欺负她时的嚣张气势,恍如路旁一条可怜虫。初春时节,寒意料峭,他一身旧袄染了脏污的血泥,冷风从破开的几道口子里钻进去。她看着,此刻也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因何而来京城,洛瑜自然是知道的,忙揭过这伤心话头,聊起别的。一盏茶功夫,洛瑜也不耽搁她生意,送她出了茶肆。那厢九妍牵着小女孩儿去隔壁街寻岳大娘,说起遇到洛瑜一事,把篮里的彩幅拿给她看,赫然发现底下竟藏着两张银票,买花的钱,以及上元那日爆竹的钱,还有余……茶肆门口,云萝仔细将花都抱好,问道:“娘子,咱们回府吗?”“嗯,回……”吧字还未出口,洛瑜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凄楚的“贺郎”,是方敏如的声音。“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待我和离,你会娶我,最迟、最迟月底,等祖母过完寿辰……贺郎—贺煜,你莫不是变心了?“**茶香袅袅,雅间里很安静。两盏茶下肚,洛瑜见对面之人还是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不禁抬眸看过去。方敏如神色憔悴,消瘦了不少,泪如泉涌,恍如失了魂儿般,双目呆滞地盯着虚空。又过了一刻钟。就在她欲开口打破沉默时,方敏如先说话了。“你都听到了。”肯定的语气。方敏如和贺煜说话时,好巧不巧,洛瑜就在一旁站着,想不听见都难。不止她,连云萝也听了去,惊愕得瞳孔睁大,抱着的鲜花被吓得抖落两枝。这动静立时引得方敏如回首看来,洛瑜已是避开不及,两厢便这样尴尬地打了个照面。她也不能睁眼说瞎话,顿了片刻,说道:“是。”方敏如无声滚下泪来,啪嗒啪嗒沿着下颌尖滴落到茶汤上,洛瑜递过去手帕,她没接,咬了咬唇,拂袖用力一拭。脸上脂粉胡乱揩作一团,腮边沾着黛粉,显得有几分滑稽。"大嫂,你……"洛瑜见她哭得实在伤心,有意安慰两句,张口便卡了壳。实话说,她与这位大嫂关系并不亲近,远没有到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何况,今日撞见的是这等私密之事,甚至还听到了“和离”二字。说不震惊是假的。震惊之余,还有一丝不解,方敏如在侯府中时,与祁淮礼称得上是和睦恩爱,难道非真情,而是假意?她与贺煜之间的事,祁淮礼又知晓多少?去年秋在景芳园里撞见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方敏如该不会早在那时就已经与贺煜暗地里……洛瑜立即呷了口茶勉强压压惊。“你心里想必也在笑话我吧。”方敏如自嘲地勾唇。“……….”洛瑜直呼冤枉,她着实没存看笑话的心思,紧忙要开口解释,方敏如却并不在乎似的,径直继续说了下去。“初认识他时,我记得清楚,那年的上元节我上街游玩,人潮拥挤,不知被谁从后冲撞了一下,我没有防备就那么朝前崴去,却扑进他怀中,他及时扶住了我。后来每当想起,都觉得是一瞬心动,命中注定。”她稍感讶异,没料到方敏如会同自己说起这种事。她敛眸静静坐着,方敏如像是找到一个宣泄口,把她当作了唯一的聆听者。说起这话时,方敏如眼里恢复了些许神采。“一来二去,也知道了他是寒门学子,正在准备科举,我那时已对他心 生好感,便央着我父亲收他做门生,往后仕途能有些助力。他亦曾说心悦于我,他日高中定风光迎娶我为妻…….她的语气陡然一变,“可恨天子错点鸳鸯谱!生生将我和贺郎拆散.……我受着相思的苦,忍到今时今日,终于能和离,与他长相厮守,哈,可他呢!渐渐对我避而不见,数次拒绝我,半点儿不复昔日对我的钟情,那双看向我时曾充满爱意的目光,如今只剩冷漠…"“难道嫌弃我是二嫁妇吗?还是他心中已另有所属之人……”说到最后,面露痛苦之色,已是抽噎不能言。洛瑜听到此处,未免唏嘘又心酸。心下却分神暗道,怪不得她自除夕后就称病,撂了操持侯府事务的挑子,原不是有疾,而是心病。心病无医,何况洛瑜只是一个局外人,安慰无用,劝解不便,插手更不合适。于是两下里又一阵沉默。茶香冷却,抿在嘴里泛起苦涩。良久,方敏如侧首转向她,“听闻我要和离,你很是开心吧。”"……"洛瑜蹙眉,对上方敏如的眼睛,心道她莫不是病久了导致心智失常,她和离与她又有何干系?“别装了,你脸上一副同情担忧我的假惺惺模样,心中在暗自窃喜吧,”方敏如低低嘲弄一笑,“也是,我与世子爷和离后,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可不就轮得到你了。”这话不啻平地惊雷,震得洛瑜难以置信——天方夜谭、简直疯了!她腾地起身,语气不复往日轻柔,“大嫂,我平日敬你是长辈,才陪着你来雅间稍缓心绪,我理解你在心上人那儿 受了委屈,但这并非是你胡言乱语的借口,这等话万不该说!你和离与否,与我无关。”府中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忙,她虽素来性子温和,但也不想再留在此处听着方敏如的无稽之谈。无声欠了个礼,便朝外走,手将将搭上房门,背后响起另一声惊雷。“世子爷爱慕你,三弟妹………你很得意吧?”她的手僵在半空,错愕回首。"什….…你说什么?"*花朝节一过,卫老夫人的寿辰也近了。熙止院的下人这两日皆是如履薄冰,缩着颈子闷头干活儿。有眼力劲儿的都看得出来,三夫人心情不太好,谁也不敢在这时去触霉头。云萝端着药膳进来时,洛瑜正垂眸盯着宾客名单出神。直到云萝轻声唤“娘子”,她虚焦的眼睛眨了眨,猛地打了个寒噤。云萝急忙放下药碗,取过一袭湖蓝锦团斗篷轻披在她肩上,忧心忡忡:“娘子,您近日怎么了?神思不属的,往常从未见您这样过,可是那日在茶肆里世子妃说了什么?”她有此惑,不足为怪。当时娘子自茶肆出来,整个人精神恍恍惚惚。回府后,又总像方才那般,时不时陷入沉思。不提还罢,经云萝这一提,在雅间里的画面又浮现在洛瑜脑海中,方敏如的那句话犹如鬼魅似地萦绕在耳,挥之不去。实属无稽之谈,她本不该偏信,可过往一些蛛丝马迹却如碎纸屑似的,齐齐涌入脑海,纸屑边缘化作锋利寒刃,载着一幕一幕片段,拼凑出除夕当晚兄长那副完全陌生的模样。一刀一刀,搓磨着她的神经。令她寒毛顿竖、恶心上头。洛瑜立即捻起药碗咕咚一口饮尽。这是安神养心的药,卫老夫人寿宴在即,她还有不少事要忙,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了甚差错。云萝紧忙给她递上蜜饯,目露担忧。她含在嘴里,却没滋没味。云萝是个机敏的,那日又在茶肆门口听见了方敏如那句话,大概也能猜出两三分。她叮嘱云萝一番,云萝于是闭口不再问,也不曾往外传一句闲话。洛瑜心知肚明,待卫老夫人寿辰一过,方敏如只怕是再忍不了一丁点儿了,必是要和离的。思绪纷繁缠绕,忽而又记起来那日在偏廊下,祁凛彻说让她莫离兄长太近的话,心中咯噔一下,立即有无数疑问盘桓在脑中,想要问他。唉,此刻又想祁凛彻了。他先前说归期不定,但答应了会在寿宴前赶回来。结果没等到祁凛彻的消息,明善堂那边倒先传了信儿过来—三老爷和林姨娘回府了。她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举步往明善堂去。三老爷因着习武的缘故,身形魁伟健壮,声音粗犷,但性子与祁凛彻一样,寡言少语,多是林姨娘在旁回卫老夫人的话。洛瑜进来——行礼,两厢见了面,都有些拘谨。三老爷对自己突然多出来一位“儿媳”显然还不太适应,僵硬 地扯了扯笑脸,似乎努力想扮演好一个和蔼的公爹。洛瑜呢,也是规矩有礼地给两长辈敬了茶,说了些吉祥话。都想表现得像一家人,奈何亲近不足,客套有余。“阿瑜……”林姨娘一张圆圆脸,笑得和气,跟着卫老夫人这般唤她,然后把一个木盒递过去,说道:“去年你和三郎成亲时,我与老爷来不及赶回,重新补一份礼,愿你夫妻二人永结同心,白首偕老。”“多谢父亲、母亲。”洛瑜打开来看,是一把足金同心锁并一对金镯子,还有一套精致的头面和首饰。……日子照旧慢吞吞地流逝。夜里,春雨落,万物生。次日晨起,敞窗而望,葱绿勃郁的嫩叶儿尖尖上凝着小水珠,饱满鲜艳的花骨朵儿争相冒 头,焕发春日的盎然生机。院外传来四郎一阵接一阵儿的咯咯笑声,时不时亲昵地唤“爹爹”“阿娘”,俨然是团圆幸福、令人欣羡的一家三口。热闹是他们的,亲情也是他们的。不知卫老夫人是否已提过祁凛彻外出办差一事,三老爷和林姨娘半句不曾再过问。洛瑜坐在窗边的 张梨花榻上,支颌托着腮,动不动地望向窗外。元日那天祁凛彻堆的雪人早已融化成了一汪雪水,在她心尖缓缓流淌,是温热的、长久的。人一旦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这其中,对祁凛彻的那份想念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上风,一点一点儿慢慢堆积,像个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思君不见君,这个中滋味儿,苦乐参半,不可言状。寿宴前一晚,洛瑜再次检查了一遍府中事务可有错漏,忙到很晚才回熙止院。沐浴过后,躺在床上,了无睡意。银色的月华流泻进来,室内一片静谧。她的心却静不下来。三更梆子响过,意识朦胧间,恍惚听到有人叩窗。很轻,只一下,但仿佛叩的是她的心门。一瞬醒转,喜悦涌将上来。难以确切描述此刻的心境,好比一种灵犀相通的直觉,好比一颗糖溶在水里。她飞快掀开被衾,顾不上穿鞋,急急奔至窗外,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了窗。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清冷的银辉温柔洒落,照见两个隔窗拥吻的人。……她两手紧紧攀住他脖颈,吻得很急,毫无章法。气息紊乱,呼吸急促,也不曾松开。吻上他眼角的那道疤时,她缓了下来,柔软的唇瓣贴在旧痕上亲了亲,激得他浑身一震。祁凛彻担心她受凉,几次想推开,她却搂得更紧。他嘴里尝到泪水咸咸的味道,心中一慌,两手掐着她腋下将人提 起稍稍拉开一寸距离,敛眸看去。月色朦胧,投在她泪痕斑斑的面庞上,双眸盈盈,定定地望着他,似含着无数眷念。春夜风,玉钩月,琉璃灯,半轩窗,眼前人。他的心瞬时软得一塌糊涂。索性撑着窗台一个翻身跃了进去。梨花榻吱呀闷响一声。她又要迎上来,被祁凛彻一把按住,拿过榻侧的斗篷把她紧紧拢住。就着室内微弱光影,瞧见她正不满地瞪着自己,嫣红唇瓣微微嘟起,勾人垂涎。她这番急切模样,此前可从未有过。他喉结滚动,有些口干舌燥,不自在地撤开了身子,小心翼翼用手背拭去她脸上泪珠,哑声问:“受什么委屈了?“洛瑜呜咽摇头,只想往他怀里钻。连日来被名为“思念”的情绪裹挟着,此刻不知为何,鼻尖发酸,就是很想哭,他怎么才回来,她想他抱着自己。先前也并未觉着委屈,经他这一问,突然就觉得自己可真是全天下最最委屈的人了,汹涌的泪水一时怎么也止不住。眼眶泛红,鸦睫湿润,她撅着嘴幽幽地瞪着他:“夫君离我那么远做甚?”祁凛彻无奈:“我身上尽是寒气。”难道分开这月余,眼下好容易回府来,他竟是一点儿都不想与她亲近吗?洛瑜不管,扑进他怀里,双手牢牢环住他腰身,脸颊贴上他结实胸膛。祁凛彻僵着身子,想推开她,又舍不得。犹犹豫豫挣扎半晌,叹了口气,终是抬起手,掌心粗粝,摩挲着她颊侧,日思夜想的人即在怀中,他连夜疾驰、披星戴月赶回也就不值一提了。洛瑜止住泪,像只小猫儿似地蹭了蹭他干燥温暖的手心。忽然,她轻轻嗅了嗅。“怎么?”祁凛彻问。她仰着小脸看他,语气真诚,然而说出的话却是"夫君臭臭的,胡茬硬硬的。"祁凛彻:……."前一刻是谁啃着他的嘴不放?是谁非要缠抱着他?旖旎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被自己的妻子嫌弃了,祁凛彻顿时有些尴尬。他风尘仆仆紧赶了几日的路,的确没功夫来收拾自己,满心只想回府即刻见到她。本想先去浴室的,孰料她猛一推开窗二话不问吻了上来,堵住了他未及开口的话。“咳……”他作势要下榻,洛瑜没松手,脑袋埋在他怀中,瓮声道:“让我再抱一会儿。”一种温存的、依恋的、柔软的语气。然而—“好了。”祁凛彻很守时,说一会儿就是一会儿。旋即抱着她往床榻走去,“时辰不早了,睡吧。我先去沐浴…….洛瑜揪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松开了,腮帮子气鼓鼓,都道是久别胜新婚,这个男人真是……“不解风情”四个字刚在脑中闪过的同时,手不小心碰到一高涨物什,几乎是瞬间就懂了那是什么。她仿佛被烫到似的,飞速收回手,钻进被窝里,上个月帮他弄时,双手酸疼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呢。明日是卫老夫人寿辰,知道她需得忙着张罗,祁凛彻没再说什么,总归他后日才启程。正要直起身,余光瞥见她把被衾拽至头顶,盖住了毛茸茸的脑袋。“不怕闷着。”他伸手替她拉下来,接着,就看到一张涨得通红的脸。她肤色本就白皙细腻,此刻面上鲜红欲滴,如一颗熟透了的蜜桃。见她的眼神偷偷往他下身瞟,祁凛彻也不傻。她先前那番撩拨,他又是血气方刚,腹下早燃起了一团火。只是眼下不是时候,他道:“明日吧。”洛瑜愣了一瞬,就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意指什么,自己只是单纯想要抱一抱他腻歪一会儿,这话怎么听着倒像是她有多饥渴、多欲求不满似的……但到底心疼他连日奔波,瞧那眼底下都是乌青一片,脸颊清瘦了不少,也就没有再就着这个问题续下去,岔开道:“夫君回来怎么走窗户?”还特意敲了敲.……“只是临时起意罢了。”洛瑜嘟哝:“……还好我猜到了是你。”她于是不再问了,催他快去沐浴早些上床歇息。猜到是他,所以才毫无防备地打开了窗吗?祁凛彻轻步走过去,阖上了窗。他当然不是临时起意,只担心她一人睡觉,失了戒备心,正所谓防火防贼防兄长……思绪一顿,看来明日得把窗户钉紧才行……从浴室出来时,祁凛彻往床榻方向一看,她已经睡着了。今夜她的举止着实有些反常。他打开房门走出去,唤来荀青。荀青自是一五一十地回禀,只是在提到前几日在茶肆门前遇到世子夫人一事时顿了顿,说道:“三夫人与世子妃去了雅间,命我候在原地,属下遂不知她们的谈话内容。”祁凛彻眸色一沉。*春意浓,花木深;天公作美,暖阳和煦靖宁侯府卫老夫人过寿,车马如云,宾客盈门,贺声不断。下人们忙中有序,一刻不敢懈怠。洛瑜同样紧着心神,帮着迎客,好在前头有季氏和梁氏顶着,都是当家多年的妇人,得心应手出不了什么岔子。梁氏经女儿婚事一事,精神明显萎靡不振,脸上脂粉涂了厚厚一层又一层,但毕竟是卫老夫人寿辰,佯装的热情与笑脸也是必须的,不能扫了兴头。女眷这边闲话家常,男宾那边谈笑风生。“老侯爷真个是春风得意啊!”一客人举盏奉承道,“听闻世子爷不日又要高升了!恭喜恭喜啊!”大老爷脸上笑意不减,忙谦说哪里哪里。但内心对这等好话还是受用的,大郎的确是长房甚至侯府的骄傲。他啜了口茶,拿眼角余光不动声色一扫,看 见了不远处的儿子,面如冠玉的青年微微含笑,叫人如沐春风。视线正待收回,眼角一跳,看见眉目冷峻的三郎朝着儿子走去了。肃杀强大的气势所然,祁凛彻一路慢悠悠走着,周身几步无人敢近前,眼神躲闪不敢与其对视。客人心中汗颜,好歹是来给卫老夫人祝寿的,但怎么更像是来此受审的。好在提起的这口气儿很快就松下了,原是这位祁三郎根本没拿正眼瞧他们,径直去寻侯府世子爷了。众人心中如何想,祁凛彻毫不在意,往年府中任何宴会他一贯是不参与的,但这回有所不同,一来是因为答应了妻子赶回来给祖母祝寿,二来嘛……他随手拿过漆桌上一盏斟满的酒浅呷了口,缓步走到祁淮礼面前,眸光沉沉,语气淡淡,“大哥瞧着……心情不太好啊。”表面意指今儿个是祖母寿辰,合该高兴的场合;暗里实指什么,虽未言明,但祁凛彻笃定他能听懂。不懂装懂是为无知鲁莽,懂了却装不懂…他这大哥倒演得炉火纯青。"三弟此言从何处得来?祖母寿辰,我自是再高兴不过。"祁凛彻暗嗤一声,冷漠地听着。他的身高比祁淮礼略高半个头,垂下的视线忽然瞥见大哥那只受伤的左手已拆了纱布,隐约可见掌心上长短不一的划痕。两人相对而站,迥异的气质引来周遭不少客人隐晦的好奇目光。“是么?”祁凛彻凉凉开口,就要转身之际,孰料手中酒盏一时没拿稳,酒水全数泼在了对面之人身上,月牙色的锦袍,胸前立时晕开一片酒渍。他立即面露关切去查看他左手,“可有溅在大哥手上……”祁淮礼飞快把手背在身后。有眼力劲儿的小厮见了,脸上骇然,赶忙要上前来给世子爷擦拭,被祁凛彻一个眼神唬了回去。祁淮礼面上恼恨的神色一闪而逝,复又很快恢复如常,反而以安慰的口吻道:“无事。我知三弟是不小心的。”祁凛彻可没那么多耐心与再他废什么话,随手把酒盏丢在桌上,道:“我扶大哥回院里重新换一身衣裳。”说罢,没给他推辞拒绝的机会,一路往东晖院行去。到了院里,祁淮礼去里间更衣,祁凛彻挥退丫鬟,大马金刀坐在椅上,锐利的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忽地一顿,起身走过去。“敢问大哥………”道低沉而压着怒意的嗓音蓦地在背后响起。襟扣还未系好,祁淮礼惊得回头,正欲开口问有何急事,脸色倏地一变。祁凛彻手中拿着一支栀子簪,话切着齿说出,“大哥不妨说说,我妻子的簪子,怎会在你这里?”祁淮礼任由襟扣散开,摸了摸身上,再看向搭在屏风后刚换下的脏衣裳,立时明白了过来,他不答,却道:“你故意的。”故意朝他泼酒水,继而跟着他来东晖院里。胸中似有怒火翻滚,祁凛彻攥着簪子的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起,他耐心告罄,不想看见兄长这张道貌岸然的脸,立即一个拳头招呼了过去。他习过武,又上过战场,祁淮礼自然遭不住他这力道,登时翅趄着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止住身形,左脸颊火辣辣的,嘴里涌上来一股铁锈味,他却生生吞咽了下去。“说。”祁凛彻漆眸沉沉锁着他,不由分说地拽过他左手来,看了两眼,果见掌心疤痕是被簪子所伤,一笔一划,刻了一个“洛”字。怪不得除夕夜那晚,他左手缠着纱布。祁淮礼抽回自己的手,开始慢条斯理地系好襟扣,问他:“说什么?三弟如此聪明,不是都猜到了吗?”他一字一顿,“我爱慕她。”话犹未落,祁凛彻又是一个拳头猛地砸过去,这一下使了了十成的力,祁淮礼被揍得跌倒在地,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突然笑了起来,强撑着直起身,面色不复往日温润尔雅。“若非那纸赐婚,她原该是我的妻。”而今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眼看着她嫁人,耳听着她唤夫君,与人说笑,这些画面,这些声音,本该统统都属于他,凭什么啊!他嫉妒得疯了,嫉妒三弟轻而易举就能拥有。明明同处侯府一大屋檐下,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连关心的话语都再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虽近在咫尺,难涉如九关。他自幼读书明理,到头来却被心中魔障所困,本以为这支簪子能做个念想,他除岁夜的确是这般想的,收起妄念的心思。簪子划破肌肤的刹那,鲜血汨汨,他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愉悦,好像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可她如今是我的妻子。大哥,她现在是你弟媳。”没有先来后到,错过就该认命里无缘。祁凛彻面色紧紧绷着,阴沉着脸,一想到兄长怀着这样龌龊的心思,他心中怒火怎么也熄不下来。他要直接断了他的孽想,冷声道:“纵你与大嫂和离,她仍是我的妻。还有…….”祁凛彻垂首,视线掠过祁淮礼左手,只一瞬的功夫,他手起簪落,将祁淮礼掌心的“洛”字痕印划个面目全非。刚愈合不久的伤口瞬间崩开,鲜血啪嗒啪嗒滴落,迅速染红地毯,触目惊心,这只左手恐是要废了。祁淮礼额角青筋凸起,眼底猩红,却咬着牙忍得一声不吭,只死死盯着他。他眉眼聚着煞气,接着刚才的话,“还有——这簪子,是我送与她的。”言罢,他沉着脸大踏步绕过屏风,出了里间。扔下最后一句似警告似威胁的话。“别再在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