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覆水难收...
作品:《侯府表妹攀高枝失败后》 春和景明,莺歌婉转。
不远处传来游人的笑语欢声,精彩的杂戏引得众人喝彩连连。
——然而人之悲喜并不相通。
一朵乌云正笼罩在洛瑜和祁卉圆头顶,至于方敏如,她头顶则是倾盆暴雨。踏青时兴高采烈的心情如今荡然无存。
祁卉圆担忧地看眼大嫂,又转头茫然看向三嫂。洛瑜对上她的眼神,无奈地摇摇头,旁人的安慰杯水车薪,更何况此时的方敏如并不需要怜悯与同情。
今日之事就这么被撞破,一时也说不清是巧、还是不巧,唏嘘地感慨命运或许早有安排。但于方敏如而言,听闻心上人瞒着自己已向别家姑娘提亲,堪比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从前的骄傲碎了一地,她失态地跪跌不起,颓丧垂肩,身形单薄得像秋日里的枯叶。
不少人侧头好奇地打量过来,祁卉圆往右一步挡在方敏如身前,叉着腰,杏眼圆睁,一个一个瞪视回去。
“大嫂?”洛瑜没有犹豫,弯下腰轻唤了一声。此处毕竟人多眼杂,倘或有人搬弄口舌、添油加醋传出什么谣言,于方敏如的名声不利。“先回府罢。”她慢慢扶起方敏如。祁卉圆听到声音,忙回身帮忙一道儿搀着大嫂的胳膊朝山坡下走,一边不忘挡住其他人投来的目光。方敏如惨白着脸,痛彻心扉,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世间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回到侯府,洛瑜和祁卉圆扶着方敏如刚下马车,就见前方一人急步而来,唤道:“方二娘—”
来人着一身竹青直缀,身形瘦削,清隽的面庞上隐隐含着怒气,打眼一瞧,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祁卉圆暗暗朝三嫂挤挤眼,示意此人正是贺煜。洛瑜认得,先前在景芳园见过一面,秋闱放榜那日也曾见过。
方敏如挣开她二人搀着的手,勉强站稳,迎面看向来人。洛瑜和祁卉圆则退至一旁站着,从背影看,方敏如肩脊紧绷,身子仍止不住打颤。
“你同柳四娘说了什么….…”
这当头一问直把方敏如抱有的那丁点儿希冀击个粉碎,才过去多久,他便急匆匆赶来质问她,却是为的其他女子。
方敏如忽然觉得很可笑。
于是就这么笑出了眼泪。
过往种种,覆水难收,再无可挽回。
回答他的是一道清脆狠亮的掌捆声。
贺煜疼得立即嘶了一声,身形微晃,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方敏如。她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气力,整个人抖得厉害,翅趄了两步才堪堪稳住。
“贺煜——”此后再无贺郎
方敏如下颌微抬,再次绷直背脊,语速很慢,“这一巴掌,乃是你背信弃义在先,其二,你五次三番欺瞒耍弄我的真心.….话音方落,她再次用劲一扬手,贺煜不防,结结实实捱了第二巴掌。
洛瑜只听见干脆响亮的掌捆声,侧头看去,方敏如像是被掏空的棉花娃娃,经风一拂,在暖阳下颤抖不停,却硬生生双手撑膝重新站直了。
贺煜似乎恼羞成怒,挡住了方敏如的第三个巴掌,两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祁卉圆一脸紧张,正义使然,就要撸起袖子上前去帮着自家大嫂教训一通姓贺的。府门前有几个小厮探头探脑,洛瑜一记眼风扫过,又都缩了回去。
忽听方敏如凄厉地吼了一声:“滚——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贺煜的脸色青了又白,挥袖离去。
“大嫂!”祁卉圆惊呼。
方敏如心如死灰,当即呕出一大口血,昏厥过去。
……
熙止院内,气氛压抑。
洛瑜替方敏如行完针,又嘱咐云萝下去煎安神养血的汤药。祁卉圆一张圆乎乎的脸皱成了苦瓜,沉吟思索着,欲言又止。“三嫂…….”
洛瑜问怎么了。祁卉圆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偷偷瞟 眼躺在榻上的大嫂,支支吾吾小声道:“我方才没醒过神,这会儿突然想起,大嫂既与那男子有情,那她和大哥……”“………”这话把洛瑜问住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
过了会儿,方敏如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假的。”惊得祁卉圆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方敏如的视线落在洛瑜身上,却并未从她面上看出一丝得意、嘲讽亦或可怜,她和祁卉圆都没有落井下石、或是冷眼旁观。半晌,方敏如才蚊呐般地说了句“多谢”。
室内很安静,洛瑜听见了,抿了抿唇,终是什么也没说
没等云萝端药过来,明善堂派来传信儿的人先到了,唤世子夫人即刻过去。三人面面相觑,莫不是因着侯府门前那一幕?
方敏如身子虚弱,洛瑜过去扶她起来慢慢往外走,祁卉圆跟着帮忙,蓦地瞥见一封折纸掉落在脚踏上,一时也没有多想,迅速拾起塞进枕下了。
匆匆赶到明善堂,余嬷嬷一脸沉重严肃,早候在门口,忙替三人打起珠帘。洛瑜和祁卉圆不便进去,等方敏如站稳后才松开搀扶着的手。
脚步声到了里头,骤然听见季氏怒道:“跪下!”接着是噗通跪地声。
这动静吓得祁卉圆一个哆嗦,紧紧抱着洛瑜的胳膊,面露忧色,洛瑜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着,一边转头眼神询问余嬷嬷,余嬷嬷摇头,只说大老爷和世子爷也在。
洛瑜心下一紧。
模糊听得季氏的声音响起。
“…嫁进来一年半载没有半个子嗣,操持家务不是躲懒就是生病,而今更无半点贤妻主母的自觉,连丈夫的手废了这么天大的事儿!…竟还有 心情出府踏青!但凡你……”
“娘,不关她的事。”祁淮礼忽然出声打断。
季氏立刻拔高了嗓音,“惟谨,你糊涂啊!左手废了,就要断送大好的前程吗?!不日就会高升,为何偏偏……偏偏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自请外任,放着锦绣的青云路不走……”
“好了!”卫老夫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敏如,别跪着,坐下罢。”
“多谢祖母。”
"母亲!”季氏急出了哭腔,“求您帮着劝劝惟谨吧!到底做甚非要离京啊!"
后面的声音模糊下去辨听不清。
阳春三月里的温度并不低,洛瑜直直地站着,却仿佛置身寒冬腊月,从脚底窜上来一阵冰凉的寒意。
那句“左手废了”迅速把她的记忆拉回了除夕夜当晚。从明善堂去前堂的路上,兄长扣住她手腕时就是用的左手,她当时以为他真的喝醉了。但投壶之时,却又瞧见他左手缠着渗血的纱布….…只是因为手废了就要离京?还是因为方敏如和贺煜的事,或是……
一阵慌急的脚步声猝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前来通传的小厮喘着气道:“宫里头来人了!”余嬷嬷忙挑帘向里头通禀去了。
众人到了前院恭敬跪下接旨,宣旨公公清咳一声,抖开圣旨抑扬顿挫念了起来。原是祁凛彻查案有功,天子特赐殊荣。
人还在回京的路上,赏赐却已先一步下来了。
洛瑜的心思飘远,想到祁凛彻过几日就能回府来了,唇角弯起的弧度难压。
但有人高兴,也有人悲愁。
看着满院的赏赐,季氏心里五味杂陈。本做好了接旨的准备,结果兜头一盆凉水,空欢喜一场。怎么……又是三郎?这分明不到一年的时间,天子的赏赐却一回比一回贵重。
偏偏还是往日最不得重视的三郎!
季氏窝心得很,僵笑着脸都歪了。看了眼不争气的儿子,顿时一阵急火攻心,险些咬掉舌头。儿子一向是她的骄傲,却突然放弃锦绣前程和身上爵位,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以为春风得意青云路,孰料转瞬一夕黄粱梦。
季氏掌家多年,精明强势,此刻却如溃堤的穴再也支撑不住,几乎是宣旨公公一离开,她人就猛地朝前栽去,额头磕在冰冷青砖上。
众人听见动静,立即手忙脚乱过来扶她。
季氏耳边嗡嗡鸣响,恍惚听见斜里一道声音喊洛瑜给她行针,她瞳孔骤缩,腾坐而起,一把扣紧面前之人的手,眼底燃起一簇火,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得慌不择言。
“对对对!你不是会针灸吗!快!快给你大哥瞧瞧手!怎么好端端的就废了,一定是哪个庸医诊错了!一定还有办法医治的!”
季氏劲儿不小,洛瑜被她抓得手疼,还是大老爷在旁扯开了季氏的手,接着也用一种沉痛又含着几分希冀的眼神看向洛瑜。
洛瑜在心里叹口气,可惜自己不是大罗金仙。她站起身,看向祁淮礼。目光与他的视线交汇了一瞬,他匆忙移开了。她暗暗吃惊,他此时的模样竟与从前判若两人。双颊消瘦,眼眶凹陷,不复平日温润俊雅,眉宇暗沉灰败,好似失了生机的木偶。
洛瑜心情复杂难言,一方面受了方敏如那番话的影响,想与他保持距离;一方面则是初来侯府之时,他对她的善意,她心存感激。
她正要拿着针灸袋走过去,祁淮礼先退后了一步,“不必再治。”已是药石罔效,他心已死。
季氏捶胸顿足哭道:“惟谨!就当是娘求你,留在京城……….
祁淮礼未语,低垂的视线一寸一寸往上抬,看向隔着几步远的人。天光灿烂流云散,他方如梦初醒,横亘在中间的原来已是万重山。
转身之际,他慢慢收回了目光。最后一眼,以慰余生无尽的悲。
见儿子二话不说即走,季氏伏在大老爷怀里悲痛地哭嚎一声,“是我这个当娘的哪里做得不好吗?惟谨他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自手废了之后性情大变,问他是怎么伤的,却又闭口不言…….大老爷拍着妻子的背,望向儿子离去的方向忧愁长叹。
满院的赏赐刺痛了季氏的眼睛,儿子从小优秀,为何如今偏偏落到此种地步?反而是她从没拿正眼看过的三郎一路扶摇直上。
曾经不如自己的人突然一鸣惊人,又受天子青睐,堪比麻雀一朝变凤凰,还毫不留情地把原来的凤凰一脚踹蹬下枝头。
—堵得季氏心里憋闷又不甘,还夹着一丝道不明的嫉妒。
作为当家主母,她理应宽宏大度,贤惠端庄,心中作何想暂且不论,至少表面功夫要做到滴水不漏,这是她掌家这么多年早就练就的本事。像今日这般在人前失态,实乃不该。她勉力定了定心神,自个儿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把牙咬碎了往肚里咽,重新站稳,下颌微昂,面色肃然,恢复了主母的形象。
说话的语气亦是不容置喙,对着方敏如道:“还愣着做甚,世子爷左手不便,你作为妻子合该悉心照看。”
若照往常,方敏如并不会忤逆这位婆母,只是今日……她凉凉一笑:“都要和离了,就没有照看的必要了。”
季氏那句“怎么没有”生生卡在了嘴边,惊愕得瞪大眼。不止她,众人冷不防听见“和离”二字,皆面露震惊——怀疑自己耳朵听岔了去。
一波未平,一波乍起。
季氏立即皱眉,似有不悦:“你说什么?”
"母亲没有听错。"方敏如面色苍白,继续说道:“您一向对我这个儿媳不待见,觉得我配不上您的宝贝儿子,我也自知入不了您的法眼,如今与他和离,不正是顺了您的意吗?”这番话不可谓不直白,直接撕破了戴在表面的虚伪面具。
季氏的心思被一语道破,脸顿时有些挂不住,她的确对儿媳有颇多不满意之处,可她性子强势,怎能在此落了下风,反被儿媳撂了面子。纵是和离,也该由他们侯府先开口!岂料卫老夫人却抢先了一步,语含关切问道:“敏如,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和离?可是在侯府里受了何委屈?说出来,有祖母替你做主。”
闻言,方敏如霎时想到半个时辰前贺煜锥心的言辞,痛得无以复加,眼眶一瞬就红了,慌忙撇开脸去。
季氏见状,皱眉疑道:“你莫不是嫌弃我儿废了只手?”
方敏如一顿,知道季氏是误会了,但自己还有何必要同她解释呢?遂索性道:“和离一事,早在成婚之时就定下了。”
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季氏半晌说不出话,怔怔地盯着她,张了张嘴,字不成句,“你………怎……这是何意?”
方敏如却没再回答,微微仰头望向湛蓝辽远的天穹。她自从嫁进侯府,无不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可临了了,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只有绝望与苦楚。曾答应要风光迎娶她的人早已背弃承诺,从此陌路。
老天爷为何啊……总是不遂她愿!
连遭几番打击,季氏此刻犹如风前烛,撑不住了,颤抖的手哆哆嗦嗦指着方敏如,目眦欲裂。怪不得二人成婚两年无所出,从前的夫妻和谐恐怕也是装出来的。她此刻再顾不上维持什么主母形象,嚎啕道:“惟谨啊,你竟就这么瞒着娘…….
音未落,气已绝,季氏身子骤然软倒,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好在大老爷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妻子。
本是一个寻常、明媚的春日午后,侯府内却人仰马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