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惜了。”黎蕙叹，“绝对是我在酒吧见到，质量最高的男生。”


    “嗯？你别误会。”周翩马上摇头，“我和他只是同学。他平常全国到处晃跑漫展的。你看，来羊城都没跟我说。”


    “但和你现实认识，我哪好意思下手。”黎蕙耸耸肩，“走吧，去试试水烟？”


    黎蕙带几人来到吧台。玻璃制的水烟器具静静地摆在吧台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暖黄光泽。


    柳明犹豫了一下：“我不抽烟。”


    调酒小哥温和一笑：“其实没有尼古丁，只有果香味，有点像薄荷糖——我看看，今天是白桃荔枝味。”


    周翩好奇地接过调酒小哥手上的水烟管，抿进嘴巴里，轻轻吸了一口。


    刹那间，一股陌生的感觉冲进喉咙，周翩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抽个水烟，都能呛到？”叶林间大步走来，拍了拍她的背，夸张地说，“呼吸，呼吸，呼——吸——”


    周翩边捂着嘴咳嗽，边隔开他的手。


    “我可以，我可以。”周翩顺手擦了擦眼泪，再次把烟管放到嘴边，又试了第二口。


    这一次，她适应了。缓缓吐-出嘴里的烟雾，眼睛里满是惊喜：“很清新，像是雾状的薄荷水。”


    黎蕙看这两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她熟练地接过调酒小哥递过来的另一只水烟头，吸了一口，呼出一阵云雾。


    “试试？”她递给柳明。


    柳明还是不敢，摆摆手不接。


    “试试嘛，不是很难的。”几个男生见叶林间过来，也纷纷围了过来。


    卷毛男和文艺男一左一右围住了黎蕙，而黑背心和英气男则找上了柳明。周翩看着自己身边的叶林间，心里无奈地翻个白眼。


    人围了起来，到了黎蕙和柳明的主场了。几人从水烟聊到工作，黎蕙谈笑间随口带过，却套出了文艺男是个音效师，黑背心是个编曲师。


    “你们是乐队吗？”柳明无意识就开始挖人家老底。


    “被你发现啦——”


    “那我们去看你们演出，能不能送点票？”


    “保证给你前排vip位置，想来后台玩都行！”


    一圈人笑了起来，黎蕙笑着，外搭很有心机地滑落了一半，露出玉一般的一片皮肤。


    见周翩对她眨眼示意，黎蕙眼波流转地看了那边的卷毛男一眼。卷毛男会意，手指勾起了外搭，帮她拉了上去。


    “哇，你皮肤真是好滑。”他趁机贴近黎蕙，与她咬耳朵。


    黎蕙拢上他不肯放下的手，娇娇笑道：“正经点啦，帮我多点杯酒？”


    柳明和周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就这样？


    很快，柳明自身难保，黑背心和英气男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进度条拉得太快，周翩直接进入了扫描模式，她的眼睛在几个人之间来回移动，好奇又紧张地看着他们互动。


    “那个紫色的妹子，黎……？”叶林间挨着她，小小声问。


    “黎蕙。”


    “黎蕙，好熟练。都到Kino了。”


    “Kino？”


    “就是肢体间的轻微接触。”叶林间换了个方向，顺路碰了碰她的手指，“像这样。”


    “所以聊天到Kino之间，还有什么程序吗？”周翩很感兴趣。


    “你好理论派啊，还在为你那破乙游做积累？”叶林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硬说有的话，就这种突破距离，要接触不接触的动作。”


    周翩捂住耳朵一缩：“痒痒痒！”


    叶林间的笑颇有几分无奈，戳了一下周翩的脸：“干嘛反应这么大！”


    周翩翻了个白眼，两人又谢绝了一轮水烟邀请，干脆把紧凑的位置让给其他几个人，坐到了吧台。


    “她不能喝，调杯果汁给她吧。”叶林间调酒小哥手上接过了自己的酒。


    他那一杯名叫《自由的风》。先在酒面上缀一颗方糖，燃起火焰直到糖液融化，再加入冰水。如玉石一般，呈现从上到下的青绿渐变乳白色。


    周翩看着颇为好奇：“我用吸管尝一口？”


    “尝。”叶林间大方地把酒推给她，笑得松弛。


    周翩拿吸管抿了一口。这酒看起来云淡风轻，她还以为是薄荷味的。但实际上是非常呛口的香料味，一点点的酸甜根本掩盖不住大量的苦味。


    叶林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忍不住笑着加码：“尝一口的酬劳——背一首诗形容它的诗。”


    周翩皱着眉，勉强咽下这口酒。怎么形容它呢？像是深埋在记忆里、带着腐朽苔藓气息，但隔了十年挖出来，依旧浓烈呛然的往事。


    “很特殊的味道，对吧？”叶林间眼底有笑意。


    “这味道，好难形容。”周翩慢慢放下吸管，琥珀色眼眸晃过一线灵光，“这首适合吗？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喔。”叶林间举起手来，无声鼓掌，“北岛，《一切》。”


    “你们两好文化人。”调酒小哥都笑了。


    “大学的时候，我们是中文系的雌雄双煞。”叶林间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怀念，“我给你写的诗，合起来能出两本书。”


    “呕。”周翩作势欲呕，“你那酸诗敢不敢现在让我拿出来，绝对引发大规模脱粉。”


    “不懂风情。”叶林间一扬眉，“你的好姐妹小明，跟你简直异曲同工。”


    “柳明。她怎么了？”周翩顺着他的话转头。


    “她好像很不喜欢被触摸。”


    周翩看了看，在两个男生的夹击下，柳明正在些微地躲避着。


    “哦，她主意很正，只有她pua别人的份，没有她被占便宜的可能。”周翩倒是能理解柳明，“不过，不愿意被触摸，代表什么？”


    “代表不可得。触摸，就是心理距离。”叶林间又戳了一下她的脸，“主动触摸的人，就是进攻发起方。”


    “我们太熟了，完全没有感觉啊。”周翩拍掉他的手，“怎样，来羊城漫展都不找我？”


    “不是怕你忙吗，上一阵你说，你那小破乙游正在关键时期——”


    周翩眼睛一黯：“项目解散了。”


    “啊，节哀。”叶林间沉默不过两秒，马上眉毛一挑，“那你来酒吧，不是为了写剧情，是想铁树开花？”


    “我还在做文案策划，刚被批不会写暧昧氛围！”周翩歪头，“本来想来找找灵感，结果你来了，好嘛。”


    “我才是最顶级的coser好吗，要什么类型？”叶林间白了她一眼。


    此人做coser的确演得很到位，周翩直接点菜：“来个心有大志的落魄书生求婚。”


    叶林间一秒入戏，先做作地整了整衣衫，双手抱拳，眼含星芒，朗声道：“姑娘，小生本一介书生，虽如今落魄，却心怀青云之志。”


    “未曾料到得遇姑娘。此番经过，我恍然醒悟，若不得姑娘相伴，纵是功成名就，亦是虚妄。”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从怀中掏出信物，眼神中满是恳切：“小生今日虽无厚礼，唯有此祖传玉佩，望姑娘不弃，许小生以终身相伴之诺。”


    容颜如玉，叶林间的桃花眼里，盛着看向心上人的璀璨喜悦。


    是应该要心动的瞬间，但周翩心里……毫无波澜。


    她甚至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可悲又可笑的人类，总是对深不见底的井投下所有感情。她对耿星河如是，叶林间对她也如是。


    叶林间等在面前，周翩只好百无聊赖地往他手心一拍：“不愧是顶级coser，去进修了无实物表演？”


    歌单停在两首歌之间的空白处，水烟噗地冒出一个泡。


    叶林间眼睫毛微颤，情绪掩盖在摇曳光影之下。


    “些微在某个小短剧里打了下杂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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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林间收回手，脸上又浮出玩世不恭的笑，“待会约了一个投资人在这见，就不陪你啦。”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闲话，一时聊最近看的书，一时聊工作和境遇。


    叶林间此人太过俊朗，在大学就已经出去“混江湖”。难得却和周翩这宅女保持着熟悉的关系——大概是两人品味都差不多。


    “柳明！”


    叶林间等的人还没来，万羽先到了。他看都没看吧台的周翩，直冲水烟台那边去，直接搂住了柳明的肩膀。


    完了。周翩抬头一看，柳明还被黑背心和英气男围着呢。


    “你谁啊。”黑背心把杯子一放，铛的一声。


    温和的调酒小哥放下雪克杯，默默走到一边，准备随时阻止冲突。


    “我是她男友。”万羽直接搂住柳明的肩，针锋相对地回了一句，“你谁啊？”


    “啧。”柳明试图挣脱他的搂抱，但万羽仗着身高优势，坚决不放手。柳明只好随他，说了声“抱歉”。


    “喂，一起走？”两人经过周翩身边，万羽才突然看到她。


    谁叫“喂”？周翩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但柳明脸颊泛着绯红，跟她眨眨眼睛。


    哎，她差点忘了，这位刚刚等到了“我是她男友”。


    周翩于是回头先问黎蕙走不走，后者的夜生活才开始呢：“我待会去转场。”


    周翩又匆匆跟叶林间道别。他嘟囔着“这就走了？”，而周翩此时已经没心思过多停留。


    她拎着包包，和柳明、万羽这两个活宝一起踏出酒吧的门。


    酒吧门是两个世界的分界。门里是轻飘飘的水烟、酒精、爵士乐，胡桃木色的树影和人影。影影幢幢之间，模糊的欲-望肆意游走。


    开门之后，寂静就如潮水般迅猛地袭来，那种寂静像是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人胸口一阵沉闷。


    紧接着，毫无征兆的音浪爆开，冲击着耳膜。


    周翩下意识地抬头。圆月下，巨大的烟花淅淅沥，一朵又一朵，绽放在克莱因蓝的夜空中。


    烟花色彩绚烂，一如斑斓金鱼在天空摆尾。震耳欲聋的声响后，是人群此起彼伏叫喊声。


    世界有种微妙的失真感，她就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陌生而又喧嚣。


    周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今天灯光节。”


    回头一看，树影里，万羽紧紧抱住柳明，两人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


    电灯泡需要自觉熄灭。周翩一边往前走，一边心里泛起淡淡的羡慕。


    柳明等到了她的万羽。


    但她还在一个人走着。


    周翩漫无目的地缓步前行。天空中巨大的烟花炸开，人群爆发一阵阵的欢呼。她的《相遇的意义》开始灼烧她的胃——那是杯花香小甜水，带着清冷银蝴蝶装饰。


    宇宙的快乐与她无关。身处人群，无法融入让孤独感更甚。


    走到临江处，她才发现问题所在：因为灯光节，地铁口封了，平时四通八达的通道也全封了。


    她试图顺着人群，绕路出去。和人群绕了两圈，走了半个小时，周翩终于开始正视事情的严峻程度：她，在cbd上班将近3年，居然被锁在楼下华城汇里了！


    脚踝酸痛，她几乎都有回酒吧坐一会儿的冲动。可是想想，是看叶林间招待甲方的职业笑容，还是看黎蕙和帅哥“Kino”……索然无味。


    不如……


    她站定在原地，开始打历晴的电话。对面有气无力：“我回家了。”


    打黄珣的电话：“嘟”挂断，并伴随着一个钉钉消息【下班时间，恕不接需求。】


    周翩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夜风清冷，吹得她露在外的肩膀一阵冰凉。


    她犹豫了很久，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着，最后下定决心一般，摁下了屏幕上“耿星河”三个字。


    电话接通了，她吞吞吐吐地张口：“嗯……你还在公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