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烨顺着叶若忻的视线向后看去，只看见长凌和云秀照常走在他们后边。若说与往日有何不同，那就是还有那位后江村的妇人。


    他垂眸低声问道：“是为那妇人？”


    叶若忻止步思索了半晌，“是，也不是。”


    正说着，身后三人恰好追上。


    贾敏安的神色古怪，还略微有些复杂，她看了看叶若忻，又看了看顾景烨。但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扭头继续向前，与叶若忻擦肩而过。


    看着这道倔强的身影，叶若忻无奈地叹了口气，怪道她在无极阁与十五说话时，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还真不是错觉。


    她正想着，不远处的身影顿住脚步，随后空中飘来一道，不大不小，但格外有力的声音。


    “多谢。”


    忽然听到贾敏安的声音，叶若忻反应了一下，见前边的身影未加犹豫，似是又迈步准备离去，她赶忙追上前，拦住去路，“敏安娘子，听说您这几日找我有事。”


    贾敏安抬眸看着叶若忻，久久未语，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让谁，身侧的过路人见街上莫名其妙多出两个站着不动的人，时不时回头偷瞄。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贾敏安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缓缓移开目光，低头从袖中抽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麻纸。


    贾敏安故意撇开脑袋，就是不看叶若忻，直直地伸手将麻纸递给她，“呐，你要的东西。”


    叶若忻垂眸看着手边的麻纸，嘴角微扬，故作惊讶，“这是什么？”


    贾敏安霎时扭过头，“你不知道？”


    忽而瞥见面前的人，嘴角挂着心知肚明的微笑，她意识到自己上当，气鼓鼓地将麻纸塞进叶若忻的手中。


    见贾敏安似是有些放松下来，叶若忻心里也随之松了口气，面上逐渐漫开笑意。


    不说她，就连顾景烨都久久缓不过神，更不用说敏安娘子。如果这样，能让敏安娘子缓冲一下，暂时不用想方才那血染的画面也好。


    贾敏安犹豫了半晌，偷偷瞄了叶若忻好几眼，随后缓缓抬手行礼，正色道：“先前不知您是世子妃，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叶若忻赶忙将其扶起，莞尔一笑，“不怪您，是我没说仔细，这才惹您误会。您这般客气，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仅不好意思，还有些不习惯。她总感觉，还是如从前那般不拘小节，有一说一的敏安娘子熟悉些。


    “无论您是谁，我和子秋的小摊都是得了您的关照，才能有这几日的好生意，本就理应感谢。”


    “方才您还救了我一命，更是无以为报。这一拜，是我谢您的。”说着，贾敏安不顾叶若忻的阻拦，硬是朝她躬身行礼。


    见贾敏安执意如此，叶若忻只能收回手，结果她俯身再次行礼，“这一拜，是我替后江村受您恩惠的娘子们拜的。”


    叶若忻微微皱眉，思索了一瞬，缓声道：“我何时还帮了其他娘子？”


    贾敏安神色逐渐变得柔和，“现在摊上总是忙不开手，村里的娘子们一得闲，就会来帮忙。”


    叶若忻瞬时恍然大悟，印象中，她确实在那遇见了许多面生的娘子。


    当时，她只是不忍佳肴埋没于市，便顺手帮了一把，没想到帮到的远不止敏安和子秋两位。她记得，摊上遇见的，怎么说也有五六位，如此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贾敏安：“世子妃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在后江村的，即使嫁了人，夫君不是一下没影，就是跑去什么突然出现的商队。这么久没消息，反正我就当他死了！”


    敏安娘子说到这的神情，多了许多怒意。而且，看着还不假，叶若忻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讷讷干笑，“怎会如此……”


    “还是多亏有您，让我们小摊如今能有些生意，娘子们闲来一起帮衬，补贴家用，让日子好过些。”


    终于将一直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贾敏安像是霎时放下了重担，语速逐渐放缓。


    “他们一走了之，倒是落得一身轻松。地里的活，都让我们这些妇人揽去。”


    她冷笑一声，“辛辛苦苦干活也就罢了，我们自是毫无怨言。可笑的是，如今每年大半的收成，还得给些装模作样的人。”


    叶若忻小心地悄声问道：“知州府？”


    一提到知州府，贾敏安眼中就多了不少鄙夷的神情，“除了府上那位，还有谁能使唤得动这方圆的官兵。”


    话音未落，顾景烨从后缓步走来，“那些官兵会如何？”


    身后忽然响起声音，贾敏安下意识地颤了颤肩，明显是被顾景烨吓到。


    叶若忻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顾景烨接收到警告，虽不知这为何，但还是乖乖地选择了先抿唇噤声。


    贾敏安缓缓转过身，谨慎地抬头瞄了瞄顾景烨，随后飞快地移开目光。


    她虽未曾去过无极阁，可在玉钦城内走动多了，免不了听人提起。


    那些人神秘兮兮地，不说那里边到底是干嘛的，只说里边好得很，一日不去还过得去，超过三日就想得慌。


    她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那些人想拉着她一起去，但她总觉心底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便每回都以家中杂事多推脱。


    如若说关于无极阁还有什么让她印象深刻的，那便是无意听人提到的无极阁小生。


    据说那些小生面容俊美，身姿出众，喜欢着布衣，佩绾色腰带，乃为城中一绝。能有如此形容的，确实少见，她便记得牢了些。


    初见面前这位公子，他就穿着一身布衣，腰上系着绾色腰带，长得也确实俊俏，面容非寻常男子可比。


    同那些人描述的无极阁小生一模一样，她便想当然地把他当成了无极阁的小生。


    谁知，小姐不是真小姐，小生也非真小生。


    现在知道面前公子是身份尊贵的定国公世子，就连知州大人都得敬着他，她更是不敢轻易造次。


    如今站在顾景烨面前，贾敏安动都不敢动，显得格外拘谨。


    顾景烨好不容易有些线索，上回乔装私访未果，这回人家自己开口了，那他更是不能错过。想到这，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那些官兵会将你们家中的粮食掠走？”


    贾敏安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似是有些犹豫。


    顾景烨：“您无需顾虑。我和那丁传望不是一伙。我同你们一样，都很想结束眼下这种生活。早日还玉钦，还后江村，还周围其他地方，一片安心。”


    见贾敏安仍是不愿回答，他顿了顿，语气尽可能变得更加温和，眼中一片真挚，轻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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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还望您能将知道的如实相告，这样我才能知道，该怎么更好地帮你们。”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街上行人，还有路边摊贩偶尔的几声回应。突然刮来的狂风，吹得叶若忻面部僵硬，牙关打颤。


    “唉呀。”


    叶若忻缓过神，迈步走到顾景烨身边。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贾敏安，笑道：“敏安娘子不用担心，他这人是真的比丁传望好很多。”


    “你别看他长得像个小白脸，好像什么都不会似的。但其实他厉害得很，能文能武，善恶分明，待人真诚，是难得一遇的真心实意……”


    说着，叶若忻下意识地侧目瞥了一眼，停顿了一瞬，察觉到顾景烨似是要回头，她慌忙移开视线。


    “总之，他啊，其实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不常挂在嘴上罢了。所以，您尽管放心说，若真是受了委屈，哪有一直忍着的道理。您只要说了，他一定会尽力帮您的。”


    顾景烨缓缓扭过头，看着身侧的人眉飞色舞，一边讲，还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心头一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和叶若忻认识这么久了，方才好像是第一次帮他说好话。


    虽不知这些话，是不是她为了帮自己才说的。不过，就算是违心的话，他也不在乎。他不仅要全部收下，还想把字字句句都记牢。


    贾敏安抬头看了看叶若忻，面上依然是漠然的神色，但话语间似是微微有些松动，“你是他夫人，自是会帮他说话，谁知道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叶若忻被呛得措手不及，只能尴尬笑道：“敏安娘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啊……哈哈……”


    顾景烨强忍笑意，微微侧身，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瞥见叶若忻的耳廓染上不自然的红晕，他的眼底也随之漫开柔色。


    “其实我和他……”叶若忻下意识避开视线。


    她缓缓上前两步，故作气恼地小声道：“不瞒您说，我们其实夫妻不和。平日不是吵，就是打，关系差得很，还总是要闹和离！”


    顾景烨的面颊僵了僵，眼睑控制不住地猛跳了几下。


    街上虽然有嘈杂的叫卖声，还有人来人往的议论声，可他的耳力非同一般，叶若忻说话的声音再小，他也都听得见。


    更何况，叶若忻向前走的那两步，都是无用功，自以为能隔绝距离，但他们三人现在的距离，明明近得不能再近了。他不仅听见了，还听得一清二楚。


    贾敏安狐疑地看了叶若忻一眼，眉眼间有几分怀疑，同时还有几分不可言喻的了然。


    叶若忻以为贾敏安还是不相信，赶忙用力地点了点头，继续一本正经道：“其实我最讨厌他了！狠不得赶紧和他和离，早日打包回府。”


    顾景烨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方才听到的，肯定都是假话。假的！不能信！


    听到这，他立时猛地抬头，凝视着叶若忻，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自己想上前问清楚的冲动。


    前边的话，他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都是假的。可现在的，他拿不准。毕竟，她前不久确实说过要和离。


    顾景烨眸色转暗，耸垂着嘴角，默默移开目光。


    难不成，他以为的那份心意，也是假的？全都是他自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