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外面的风裹着雪粒子，把窗框敲得窣窣作响。


    “郑姑娘呢？”


    “等见面了，我得亲自谢谢她。”


    一连多日劳心又劳力，纵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本还觉得自己能强撑着回到家的纪娍在这间温暖的客房里，在吃完那份黄桂馅儿的浮元子后，在隋言意关切的目光下，突然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了，连话也说得软绵绵的……


    隋言意看出了纪娍的异样，遂上手将她的话本子收了起来，柔声道：“你先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等过几日，我再带你去见她。”


    “好。”纪娍有气无力地回了一个字，就闭着眼睛伏在了桌子上。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天光大亮，醒来的时候，恰好碰上李至来敲门：“娍儿，快起来吃早饭。”


    “来了。”想到今日就能回到家见到祖父祖母了，纪娍只觉得自己精神百倍爽利心情千倍舒畅，她麻利地翻身下床，穿鞋洗漱。


    就算李至在外面一个劲儿催着，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


    饭桌上，李至看着纪娍，不解道：“这段日子都是你起得最早，怎么今日是你落到了最后。”


    听到这儿，纪娍也愣了一下，说来也怪，自从那次被二皇子找上门之后，纪娍已经许久都没有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这一个多月以来，这还是头一回……


    她放下勺子，不满地冲着李至撇撇嘴：“你还好意思说，以往你落到最后时，我可从来没有催过你。”


    李至自知理亏，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招呼着店里的伙计给他再上一碗面……


    太康府昨天深夜飘雪，但是好在就下了一小会儿，不耽误他们今日赶路，三个人吃了饭就收拾好行李动身了，片刻不停地奔着家里而去。


    “小姑。”纪娍兴匆匆地跳下马背，冲进院子里抱着正在扫地的纪枝。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也急忙冲了出来，何氏一见到纪娍，眼睛就红了：“我们娍丫头回来了，我的娍丫头回来了……”


    “是！是你的娍丫头回来了！”纪娍一边说着一边擦着何氏眼角的泪水。


    “祖父呢？”


    何氏拉着纪娍和灰雀到屋子里坐了下来：“你祖父回村子里去了，今年咱留在镇子上过年，可家里也得清扫干净，你祖父今日回去收拾去了。”


    纪娍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听见熟悉的声音，纪娍就立刻起身，喜道：“是赵婶子和小婵……”


    赵氏妇一见到纪娍，就把她揽到了怀里：“我们娍丫头总算是回来了。”


    “婶子，你想我了不？”


    “想，婶子最想的就是我们娍丫头了。”


    李至抱着李长夏站在旁边，一脸不屑地冷哼道：“方才还说最想的是我呢。”


    纪娍一脸得意地从他手里接过李长夏，然后把怀里那个金项圈给她戴在了脖子上，小婵和赵氏妇看见了，直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收。


    “我这个做姨母的送个东西怎么就不能收了？”纪娍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用眼神向何氏求助。


    何氏拍了一下赵氏妇的手背，轻声斥道：“我孙女送的东西怎么就不能收了？”


    纪娍笑嘻嘻地摸了摸李长夏白白净净的小脸，把她送回到了李至的手里，然后从行李中拿出那瓶头油，交给了小婵。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聊了一个时辰，聊到纪老三和李家父子俩回了家，聊到天色都暗了，何氏和赵氏妇才起身去做夕饭，纪老三如往常一样沉默地在院子里收拾柴火，纪娍带着纪枝和李至一起烤起了板栗……


    这样平淡热闹又幸福充实的生活，纪娍已经念了很久了，她一边吃着板栗一边听着何氏和赵氏妇聊着村子里的事情。


    吃完夕饭，送走了灰雀和李家人，纪枝迫不及待地拉着纪娍去了自己的屋子，然后塞给她一堆东西，油纸包着的糕饼，盒子里的糖果，粉色的腰包，还有一大叠漂亮的帕子……


    纪娍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不会扎复杂的发髻，于是就随手扯了一块碎布把头发裹起来，再把披在后面的头发拢到前面简单地束起来。


    纪枝觉得纪娍头上那块碎布不好看，便让纪老三带着她到镇子上去给纪娍选了个漂亮的帕子，自那之后，她捡了草药卖的钱就都给纪娍买帕子用了。


    进京之后，纪娍身边有了纪媤给她安排的女使，成日都能扎最时兴的发型，戴最漂亮的发饰，早就不用帕子了，可纪枝她是不明白这些的，她只知道纪娍戴什么颜色的帕子最好看……


    纪娍把那些帕子捂在心口，笑得牙不见眼：“太好了，小姑，我这趟回家正缺这个呢。”


    这天晚上，纪娍久违地又跟纪枝睡在同一张床上，久违地挽着纪枝的胳膊跟她聊了半宿。


    “小姑，你想我不？”


    “想，想你们娍丫头。”


    又是一夜安眠，纪娍醒来之后，纪媤正坐在床边守着她，见她醒了便跑到厨房拿了个热腾腾的包子来：“好吃，你吃。”


    “祖父祖母呢？”纪娍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铺子。”


    纪娍咬了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道：“都这时候了，铺子还开着呢？”


    “娘说，一天，明天不去。”


    何氏和赵氏妇两个人搭伙把那间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本打算要一直开到除夕那日呢，现下纪娍和李至回来了，两个人就商量着把之前备下的洋芋卖完了，就关上铺子好好过年。


    纪娍吃完何氏给她留的早饭，就到镇上的隋府里去了一趟，想着让灰雀陪着她去一趟兰儿姑娘的铺子里，有些事情还要好好交代交代，哪知到隋府之后才知道灰雀已经赶去太康府找隋言意了。


    沈管家见到她倒是格外开心，一个劲儿地给她塞自己买好的点心。


    周姃带着隋言意和隋言朵回京之后，这儿就只有他和另外三个小厮守着了，杨夺锦倒是偶尔也会来看看他，可也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得离开。


    是以他今日见到纪娍就格外热络，变着法的想让纪娍多留一会儿，可他见纪娍确实有事要忙，于是只能失落地送纪娍离开。


    看着沈管家已经全白的头发，纪娍心有不忍，她道：“今年过年，您还与我们一起吧。”


    “好！好！”似乎是怕纪娍反悔，沈管家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离开隋府之后，纪娍一个人骑着马去了兰儿姑娘的成衣铺子，兰儿姑娘一见到她就拉着她去看自己裁好的布料：“就等着你送棉花来了。”


    “没问题，明年一早我就给你送来。”纪娍边说着边把沈管家塞给她的那些点心给铺子里的女孩子们分了分。


    等她分完东西，兰儿姑娘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道：“你要这么多棉衣和棉被做什么？”


    “防患于未然……”


    “兰儿姐姐，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没问题，我认识几个布庄的掌柜，到时候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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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讲一句，让他们把染坏的布留给我便是了。”


    纪娍拿出几张银票放在了柜台上：“这是买布料的钱还有做棉衣的工钱。”


    安排好这些，纪娍就准备离开了，刚出门就碰见了买菜回来的刘婆子：“刘婶子。”


    刘婆子听见声音看了过来，立刻惊喜地喊了一声：“娍丫头，你怎么来了？”


    纪娍冲着她乖巧地笑了笑：“我找兰儿姐姐有点儿事情，刘婶子，你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亏了这些孩子们了。”刘婆子和蔼地拍了拍纪娍的胳膊：“也多亏娍丫头了。”


    纪娍见她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精神头儿也相当不错，便知她这些日子过得不差。


    回家之后，纪娍把自己见到了刘婆子的事情同何氏说了，何氏只问了纪娍一句“她当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衫”……


    “是啊，我也奇怪呢，兰儿姐姐说给她做了两三件新袄，可她都不穿，说是人上了年纪了，心里烧得慌，不怕冷。”


    何氏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改日你带我去看看她。”


    “行！”


    “等过完年，我带您去看她。”


    “好！”何氏不安叹了一口气，但她这股不安很快就被年前的忙碌给盖了过去。


    关了铺子之后，两家人又风风火火地忙了好几日，终于是等到了除夕。


    天不亮，纪老三和李家那爷儿仨就一起回村子里上坟烧年纸去了，纪娍也被何氏给薅了起来，让她去烧锅热水，说是等下洗盘子洗菜都要用。


    纪娍揉着眼睛还没在灶台前坐定，就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不情愿地站起来去开门，只见沈管家和杨夺锦正提着好酒好肉站在门口……


    “杨将军？”纪娍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您怎么来了？”


    何氏听见动静，从屋里跑了出来，见着来人后立刻邀他们到屋子里去坐：“今日李至也不在，正好缺个劈柴的。”


    杨夺锦闻言，立刻转过头对着何氏献媚：“那您可是找对人了？军营里就数我劈柴劈得厉害……”


    看着院子里兢兢业业地埋头劈柴的杨夺锦，纪娍也不好意思再去揶揄他，便重新回到灶台前兢兢业业地烧起了热水。


    柴劈了一堆又一堆，热水烧了一锅又一锅，赵氏妇带着小婵和李长夏来的时候，何氏已经洗好了沈管家带来的那些肉，正准备做饺子馅儿呢。


    赵氏妇瞥了一眼，把孩子递给了在场的唯一一个闲人——沈管家，然后拉着小婵一起帮何氏切肉、洗菜、和面……


    年终岁末这日，灶膛里的火总是一整天都不会灭，灶房里的烟雾也是一整日都不会消散。


    纪娍坐在灶台前被火薰得昏昏欲睡，猛地睁开眼看着面前那一团烟雾还以为自己是去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她使劲地甩了甩脑袋，然后站了起来，想着到外面去吹吹冷风，清醒清醒，哪料到她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颗橘子……


    纪娍踉跄了一下，有些吃痛地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隋言意嘴角微扬，一双笑弧格外漂亮：“来过年。”


    他离开太康府，本是要到军营里去陪着父亲过年的，想同他的父亲说说话，可是他的父亲似乎没这个打算，于是他就去找杨夺锦，这才知晓杨夺锦不在军营，他便猜杨夺锦是到这里来了……


    得知隋言意刚在隋捷那里碰了灰，纪娍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拉着隋言意在灶台前坐了下来：“欢迎你回来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