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日，又是一顿热闹的团圆饭。


    酒足饭饱之后，纪娍看到堆在墙角的板栗，就捧了一把来，想着打上花刀扔进火堆里面烤了来吃，她一边与人闲聊一边拿出匕首来准备给板栗打花刀。


    杨夺锦瞥见了她手中的匕首，猛地一愣：“你这把匕首的形制怎么这么眼熟？是哪里来的？”


    “隋言意给的。”纪娍还以为这杨夺锦之前在隋言意那儿见过这把匕首，故而她就没往深处想，只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然后捏起一颗板栗，熟练地打上十字花刀扔进了火堆里。


    抬起头，看见了杨夺锦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的样子，纪娍又半开玩笑地问了他一句：“怎么？杨将军见过这把匕首？”


    “不是这一把，”杨夺锦摇了摇头：“你这把只有刀柄是玉做的，是青玉，我见着的那一把通身都是玉做的，是绿翡……”


    一颗改好花刀的板栗从纪娍手中滑落，骨碌碌地滚到了隋言意的脚边，隋言意捡起板栗扔进火堆，面不改色道：“你在何处见过那把匕首？”


    “在你父亲的营帐中。”


    纪娍心中一凛，她郑重其事地把手中的匕首递给杨夺锦：“劳烦杨将军再仔细看一看……”


    杨夺锦接过匕首，略一过眼，点头道：“花枝柄月牙身，没错，一模一样的形制。”说罢，他又跟纪娍要了刀鞘来，找到鞘口的花纹给纪娍和隋言意看：“连这个都是一样的。”


    “这是……雀眼纹？”隋言意抬起头看了看杨夺锦。


    “什么？”杨夺锦一脸惊愕，他不可置信地把鞘口的花纹看了好几遍，才坚定道：“没错，就是雀眼纹，不过只画了一只，怪不得没能认出来。”


    纪娍不明白这雀眼纹是什么，她正准备要问，隋言意就开了口：“是西烈国的图腾。”


    西烈国……纪娍之前听隋言意说起过，隋大将军之所以会这么多年如一日地驻守在西北的边防重镇百旺镇上就是为了镇压这西烈国的野心……


    太康府的万安县素来就是大景与西烈的必争之地，二十七年前，年仅二十二岁的隋捷带兵打退了西烈国之后，这西烈国倒是安稳了一些日子。


    可在先帝去世之后没多久，西烈国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新帝才刚上任，边关就开始动荡，隋捷就自请带兵驻守，这一驻守就是近二十年……


    “不可能，将军他绝对不会和西烈国有私下往来的。”杨夺锦一脸愤恨地站了起来。


    他这个举动把旁边那个火堆前的人给吓了一跳，纪娍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口，让他坐了下来：“先别轻举妄动，我这儿还有一把西烈国的匕首呢，难不成我也和西烈国暗中勾结了？”


    杨夺锦把匕首送入鞘中，返还给纪娍：“你这把匕首是怎么来的？”


    “是隋言意送给我的，”纪娍把匕首收了起来，接着道：“是三皇子输给隋言意的……”


    “是太子当作生辰礼送给三皇子的……”


    说罢，她看了一眼隋言意，而后低声对杨夺锦道：“若是我和隋言意猜得没错，将军营帐中的那把应该是二皇子让人送进去的，那把匕首是他同三皇子要来的，也刚好是太子送给三皇子的……”


    纪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喧天的炮竹声给打断了，三个人沉默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看了许久，看得面色发红眼神恍惚。


    何氏见到杨夺锦和隋言意这副模样，直以为他们俩是吃醉了酒，说什么也要让他们俩同沈管家一起留下来。


    “我们这院子里还有两间空屋子，”何氏一边说着一边找好被褥送了进去，然后又指了指隔壁的院子：“他们家也还有一间，睡你们仨足够了，还不用跟以前一样，好几个人挤在一块木板子上……”


    隔壁的院子，起先是纪娍租下来的，是为李家人租下来的。


    当时她忙着伺候地里那些向日葵，于是就把炸洋芋的铺子交给何氏去经营，怕何氏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想让赵氏妇同何氏一起做这生意。


    为此，她特意租下了这院子给李家人住。


    何氏和赵氏妇的生意做起来之后，赵氏妇攒够了钱就把这院子买了下来，又同纪家成了邻居。


    如今这两个院子比红石村那两个大上许多，别说是睡他们三个了，就是再来三个也不成问题。


    守岁守到了子时，沈管家闹着跟李山回了隔壁，隋言意和杨夺锦自然是留在了纪家，在何氏的几番催促下回了各自的屋子。


    这次的屋子又大又暖和，被褥又软又舒服，怎么看都比之前要好上许多，怎么瞧都是能好好睡上一觉的地方，可这次隋言意和杨夺锦都怀着心事，怎么样都睡不安稳，甚至还不如之前与几个人挤在一起或者是打了地铺睡在灶房……


    隋言意想知道他父亲的那把匕首是谁送给他的，若是军营里的人，那人是否是二皇子的眼线？又或者是太子的眼线…


    同西烈国有来往的又是谁，太子？二皇子？抑或是二者兼有……


    杨夺锦想知道的则是今日隋言意和纪娍那番话是否就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他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将军，好与将军一起抓出军中有异心之人，不管是同西烈国有来往的细作，还是同京中那些皇子有往来的内鬼……


    两个人就这么想着想着，一直想到了次日拂晓。


    何氏起床，准备去灶房烧火做饭，刚推开门就看见隋言意和杨夺锦已经站在了院中：“外面的开门炮仗还没响呢，怎么就起来了？”


    “祖母，我们今日有事要去军营一趟，不能同你们一起吃早饭了。”


    听见这些，旁边的杨夺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心道“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吧”。


    听见是军中的事情，何氏就没敢留他们，只道：“这天儿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隋言意同何氏作别，又看了一眼纪娍的窗子后就带着杨夺锦一起离开了。


    纪娍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总是梦到书中隋言意死去的那段情节，她之前看的时候只是觉得难受，如今在梦里再次看到这一段，感受到的竟是揪心般的疼，从梦中惊醒后，她才发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的……


    她坐起来，拿着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汗，刚静下心来就听见外面扑扑簌簌的声音透过窗子传了进来。


    “下雪了……”纪娍穿好衣服，飞快地用帕子把头发裹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外面，她站在院子里，一簇又一簇的雪花争着往她的脸上砸，砸得纪娍睁不开眼。


    何氏隔着门框看见了这一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推了推纪枝：“你去外面把你侄女带进来，告诉她下雪了得躲。”


    “嗯……”纪枝乖巧地点了点头，走到雪地中把纪娍拉进了灶房，她把纪娍身上头上的雪拍得干干净净，不紧不慢道：“雪，要躲。”


    何氏同纪娍都被纪枝这句话给逗得哈哈大笑。


    洗漱好之后，纪娍就在她的老位置坐了下来，添了几根柴到灶膛，然后转头看向了外面，雪正铺天盖地一般往下落，地面上已经积了白白的一层了，密密匝匝的雪花弥漫在天地间，同灶房里的烟雾一样，直模糊人的视线。


    纪娍已经从何氏那里知道了隋言意一大早就离开的消息，但好在军营离得不远，不然在这样的天气里骑马出行，确实让人放心不下，她暗暗算了一下时间，估摸着一炷香之前就赶回军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纪娍把思绪从漫天大雪中收了回来，起身去按照何氏交代的那样往煮开的饺子锅中加了半瓢水，正要重新回到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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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前坐下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还没等何氏开口，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开门了。


    “娍丫头，你祖母呢？”门刚一打开，赵氏妇就火急火燎地往里面跑，她身后还跟着落了满头雪的兰儿姑娘。


    “兰儿姐姐，你怎么来了？”纪娍的话音刚落，何氏和赵氏妇就飞也似地从灶房里走了出来，何氏拉着兰儿姑娘的手，满脸迫切：“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前日上午，说是回去烧年纸，那个时候，铺子里刚好有人来清账，我说让香儿陪她一起去，她不让，说是自己有同行之人也已经觅好了牛车，我见她也没什么异样，便让她一个人去了。”


    “走的时候，她跟我们说好了，说是除夕那天能赶回来，可昨日我们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都没能等到……”


    兰儿姑娘便去找了刘婆子租用牛车的那户人家，人家说刘婆子是一个人回去的，她这才觉得出事了，立刻租了辆马车连夜往红石村赶，可刘婆子并不在家里，于是她就找到这里来了。


    听了这些，何氏连着长出好几口气都没能说出话来，赵氏妇见状便把她扶到屋子里坐了下来：“伯娘，您先别着急，刘嫂子许是当时出门了也不一定。”


    “我现在就让我们家那俩小子回去看看。”


    何氏扯着赵氏妇的衣角，对她摇了摇头：“只有那俩小子，办不成。”说罢，她看着外面的大雪念念有词道：“办不成啊。”


    看见何氏神情恍惚的样子，纪娍也猜到了什么，她给何氏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饺子汤：“祖母，先喝两口热汤吧，您若是不放心他们俩，我就同他们一起去……”


    “我知道三花伯娘的家在哪里，到时候找她帮忙就是了。”


    何氏抱着碗，眼神涣散：“我得去，我也得去。”


    赵氏妇听到这里，就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她抹了一把脸，宽慰何氏：“伯娘，这雪下成这个样子，那路不好走，你就别去了，我同她们一起去，你放心，我一定全都给安排好了。”


    好不容易劝说好了何氏，纪娍片刻都不敢耽搁，立刻出门去租马车，因为是大年初一又加上下着这么大的雪，她费劲全力才租到了一辆马车，车费足足比平时多上两成。


    几个人话都来不及多说，就开始往红石村赶，雪路泥泞，山路湿滑，一路提心吊胆，终于是平安赶回了红石村。


    彼时已过了未时，大雪下到现在一刻也没停，放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他们快步赶到刘婆子家里找了一遍，又冒着雪在村子里面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刘婆子的身影……


    “现在就只有那个地方了。”在他们出发前，何氏有特意提起两个地方，一个是当初发现孙翠翠的河边，一个是刘婆子她家人的坟地。


    他们先前在村子里找的时候已经去那个河边看过了，现在就只剩下那几个坟地了……


    刘婆子的六个家人分别葬在两个地方，三个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孩子葬在了离他们家不远的山脚下，她的丈夫孙老汉以及另外两个女儿则一起葬在了后山。


    山脚下的那三个小坟包早已经被雪盖得严严实实的了，李信和李至在周围翻了翻，发现了雪下面一个未烧尽的纸元宝。


    赵氏妇见状踉跄了一下，顾不得站稳就抬起脚往后山走，其他几人也赶忙跟了上去。


    又是三个被雪覆盖着的坟包，旁边还躺着一个被雪覆盖着的人。


    “刘嫂子，”赵氏妇惊呼着扑了上去，颤抖着去扫那个人身上的雪，一旁的兰儿姑娘早已是满脸泪水了，她跪坐在赵氏妇的身边，同她一起为那人扫去身上的雪，她们一边扫着，雪还正在一片接着一片地往下落着。


    新年伊始，阴云密布，大雪下了整整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