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沛真的妈妈叫白素琴，在出版社工作，今年五十出头。


    戴着细框眼镜，一头黑长直发，举手投足间透着知识分子特有的优雅。


    小学时，小沛真噘着嘴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让我练散打呀？”


    老妈停下手中的菜刀，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你的那个小妈‘红辣椒’也是练散打的。”


    初中时，小沛真从理发店里出来后，一路哭得梨花带雨地跑回家。


    老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抬头瞥了一眼说：“干嘛要哭，剪得不是蛮清爽的嘛。”


    “难看死了！”她扑进妈妈的怀抱，把眼泪全蹭在妈妈的衣服上，“爸爸审美也太差了。”


    妈妈抚摸着她新剪的短发，眼神却飘向了韩克雄：“别怪，你小妈‘红辣椒’也是这个发型。”


    老爸立即把报纸竖得更高了。


    高中时，她蜷缩在沙发一角，陪妈妈看电视。


    电视里的言情剧，男主角眼泪汪汪地飞奔火车站台挽留女主角。


    老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当年你老爸也是这么追你小妈的。”


    可瓜子壳被捏得粉碎。


    她往嘴里塞了一把薯片，庆幸道：“还好没追上，不然就没我啥事儿了。”


    多年来，家里餐桌上永远是清淡的口味，那抹红色仿佛成了禁忌。


    她从爸妈偶尔磨嘴皮子的只言片语中，总能听到“红辣椒”或“洪诗文”这个名字。


    大概是曾经有过一段情，但由于一些原因最终没能在一起。


    每次老妈借题发挥，老爸总是梗着脖子：“都是陈年旧事，你烦不烦啊？”


    还好，这些年两人基本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再提起那个名字，家里的气氛也算太平了许久。


    可如今，这个名字再次出现，让她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安。


    *


    陈英杰眉头微皱，清澈的眼眸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韩沛真目光不自觉躲闪到一边。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如果他真知道她的下落的话岂不是不妙？”


    “毕竟是同门师兄妹，总能打听到的，又不是故意要……除非……”


    “可千万不能让你妈知道。”


    她点点头，虽然相信老爸的为人，但又担心真问出什么来。


    记忆中母亲提起那个名字时的表情，让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那当然。”韩沛真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我晚上偷偷帮你问一下吧。”


    他立即双手合十，恳切道：“那就拜托你了。”


    “对了，”她收拾着桌上的书本，“明天上午你自己做做题目，我有个比赛。晚点再来给你辅导。”


    陈英杰点点头，继续埋头刷题。


    *


    晚上回到家，韩沛真蹑手蹑脚地开门。


    探头往客厅里望去，突如其来的场景让她愣在原地。


    妈妈正慵懒地倚在爸爸怀里看着一部老电影。


    落地灯的暖光笼罩着他们。


    “老公，我要吃那个。”妈妈娇嗔地指了指茶几上的荔枝。


    老爸宠溺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起身剥荔枝。


    妈妈眨着眼睛：“我要你喂我。”


    “来，张嘴。”爸爸把晶莹的荔枝肉轻轻递到她唇边，目光温柔。


    韩沛真站在玄关处，满头黑线。


    她轻轻咳嗽了一下。


    两人闻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分开。


    妈妈慌忙整理凌乱的衣领，爸爸则假装镇定地拿起遥控器又放下。


    “嗯……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韩沛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走进卧室。


    暗自盘算着，现在显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等她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却发现客厅空荡荡的。


    茶几上只留着一张字迹匆忙的纸条：


    我们去外婆家里，明天回来。


    她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问不成了。


    印象里，爸妈从小到大每个月都有好几个晚上要去外婆家里，让奶奶过来照顾她。


    小时候的她天真地问：“为什么不带我去外婆家过夜呀？”


    妈妈总是红着脸支支吾吾，爸爸则假装没听见。


    后来渐渐长大了，她也就心照不宣。


    *


    第二天的早上，晨光熹微。


    韩沛真早早来到思源体育馆。


    清晨的馆内还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气息。


    她站在训练场边，一遍又一遍地活动着筋骨，指节发出细微的响声。


    今天要进行一场高校间的友谊赛，对手是培基大学。


    培基大学同样是一流高校，散打队的实力与昭明大学向来不相上下。


    往年在全国散打大赛上，两校的较量总是险象环生，比分咬得死死的。


    但是，近来传闻培基大学散打队换了新教练，还网罗了一批实力非凡的新生。


    今天的比赛可以说是充满了未知数，她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正当她出神之际，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韩克雄大步流星地走进场馆，一身深色运动服衬得他英姿飒爽。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根根分明的八字胡一如既往地透着威严，只是……脖子上那几处可疑的红斑格外醒目。


    他站到女儿身边，语气凝重：“今天的这场比赛真不好说啊。”


    她瞥了眼父亲的脖子，压低声音提醒道：“爸爸，把衣服拉链拉高一点。”


    韩克雄突然意识到什么，耳根腾地红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拉链一直拉到脖子，干笑着解释：“外婆家蚊子太多了。”


    韩沛真扶额：秋天哪来的蚊子啊。


    *


    “爸爸，你现在还能联系上红辣椒吗？”


    韩克雄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巴的胡须，眉头微皱：“你问这个干嘛？”


    她小声道：“帮我一个朋友问的……”


    话音未落，体育馆的大门被推开，队员们陆续走进来。


    韩克雄做了个”稍后”的手势，示意“等会儿再说”。


    他挺直腰板，开始赛前的训话。


    “今天的比赛一定要打出风采，有没有信心？！”


    “有！”整齐的应答声震得墙壁都在颤动。


    韩沛真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显示八点半。


    她抬头，刚要继续之前的话题：“那个红辣椒……”


    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


    “教练！”林夏小跑过来，脸上的粉底有些厚重，“你听说了吗？培基大学来了新教练。”


    韩克雄点头。


    林夏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她是我高中时的教练，可真是太巧了。但是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手软的。”


    韩沛真怔在原地，盯着林夏远去的背影。


    江原市第一中学毕业的林夏。


    那也是陈英杰的母校啊。


    难道……


    她猛地抬头，却见父亲长叹一声：“你要找的红辣椒，马上就来了。”


    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吗？！”


    韩克雄转过身，紧紧攥着教练本，目光直视前方：“我也是前不久才听说的。”


    “爸爸，你不会？”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突然转头，眼神异常严肃，“我也没想到她会去培基大学当教练。”


    韩沛真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等会儿一定要找机会问个明白。


    余光里，她注意到父亲的手在微微颤抖，运动服的拉链被他拉得更高了些。


    *


    “来了。”韩克雄的声音突然绷紧。


    体育馆的大门被推开，发出沉重的声响。


    一队人马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一个精瘦个矮的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凌厉的气场。


    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每一步都走得虎虎生风，运动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踢踏声。


    那双锐利的眼睛藏在高耸的颧骨下，目光如刀般扫视着场馆里的每一个人。


    韩沛真暗自咋舌，这气势，活脱脱就是狗血剧里的恶毒婆婆。


    她偷偷瞄了眼父亲，只见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喉结轻轻滚动。


    那女子的目光最终落在韩克雄身上，仿佛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


    她带着培基的队员走近，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师哥，多年不见，风采不减当年啊。”


    韩克雄的八字胡轻轻抖动，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你也是，还是那么的……精神矍铄。”


    场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队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林夏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洪教练！”


    “原来是小夏啊。”被称作洪教练的女子转向林夏，目光柔和了几分，“没想到再见就是对手了。”


    “您说什么呢……”林夏甩了甩马尾辫，脸上满是喜悦。


    “要不我们就开始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火药味，让韩沛真不禁屏住了呼吸。


    *


    随着裁判一声哨响，友谊赛正式开始。


    女子组率先出场。


    林夏踏上擂台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变了样。


    平日里爱笑的女孩此刻目光如电，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


    凭借着灵活的步伐和精准的出拳，第一个回合就KO了对手。


    其他女队员也不甘示弱。


    赵悦仗着身高优势，连续几个漂亮的侧踢；张芸则擅长近身缠斗，逼得对手连连后退。


    昭明女队一路高歌猛进，七战五胜。


    韩沛真在场边看得热血沸腾，却发现父亲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比赛上。


    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对面的洪教练，而每当两人目光相遇，又立刻错开。


    然而到了男子组的比赛，局势彻底逆转。


    培基大学的男队员个个如狼似虎，招式凌厉刁钻。


    昭明的队长王刚在第二回合就被对手一记漂亮的摆拳击倒，满场哗然。


    接下来的比赛更是一边倒，昭明男队竟无一人取胜。


    韩克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渗出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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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汗珠。


    而对面的洪教练嘴角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时不时还和队员们交头接耳。


    最后一场比赛结束，昭明大学以总比分5:9惨遭败北。


    “师哥，”洪教练走上前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看来这些年，你在训练男队上还是欠缺些火候啊。”


    韩克雄的八字胡颤了颤。


    韩沛真站在父亲身边，清楚地看到他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又紧紧捏住教练本的边缘，直到指节发白。


    *


    “三天之后，我们培基大学见。”洪教练的声音带着一丝挑衅，目光在韩克雄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转身带队离开时，运动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背影笔直得像一杆标枪。


    就在她即将踏上校车的那一刻，韩沛真小跑着追上前去。


    “洪教练，你好！”她呼吸有些急促，“我是韩沛真。”


    红辣椒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意：“你就是白娘子的女儿？”


    韩沛真攥紧了衣角，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我妈妈叫白素琴，不叫白素贞。”


    “你有什么事？”洪教练倚在车门边，双臂交叉。


    “陈英杰的运动员证在你那边吧？”


    洪教练的表情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眼神如刀：“没错。”


    “他现在准备考大学。”韩沛真往前迈了半步，“可不可以麻烦你把运动员证还给他？”


    红辣椒缓缓直起身子，像只盯住猎物的鹰一样审视着她：“你是他的什么人？”


    韩沛真下意识地抿了下发干的嘴唇：“他是我的朋友。”


    “他这个懦夫！“洪教练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自己不出面，居然还要让女朋友来说这种事？”


    她轻蔑地扬起下巴：“如果他想要拿回运动员证，让他跪着来求我,那样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踏上车门。


    金属门框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校车缓缓启动，扬起一路尘土。


    韩沛真站在原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远处，韩克雄站在体育馆门口，八字胡在秋风中轻轻颤动。


    *


    窗外的秋叶翻飞，韩沛真看了眼手机上的倒计时：距离高考227天。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陈英杰脸上:“红辣椒现在在培基大学做教练。”


    “啪”的一声，陈英杰一拳砸在大腿上:“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韩沛真放下手中的笔，正色道：“你的态度要放诚恳一点，把你的情况老老实实跟她交代一下，说不定她会原谅你的。”


    陈英杰抓了抓后脑勺：“那我明天就去找她。”


    接着，韩沛真开始批改今天的练习题。


    她用红笔在错题上画着圈，不时抬头解释着解题思路。


    等到最后一道题讲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开始往书包里装东西。


    陈英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天色不早了，我送送你吧，顺便去买点文具。”


    她抬腕看了眼手表：“你送我到地铁口就行。”


    秋日的天气阴晴不定，今天格外寒冷。


    街道上的梧桐叶簌簌落下。


    陈英杰走在前面，不时转过身倒着走路，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今天题目做得好顺，原来做学霸的感觉这么爽。”


    “你也不想想是谁教的。”韩沛真轻笑着摇头。


    “是韩老师。”他转身走到她身边，“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一阵寒风突然刮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


    韩沛真眼睛被迷住，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立刻停下脚步：“你怎么了？”


    “没事，眼睛里进东西了。”她连忙摆摆手，正要抬手揉眼睛，手背却被一股温暖包裹。


    昏黄的路灯下，陈英杰的眼神又温柔又着急：“别揉，我帮你吹一下就好。”


    韩沛真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气飘过来，她感觉心跳突然加快。


    路灯昏黄，却让人有种在浴霸之下的燥热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陈英杰慢慢靠近，影子将韩沛真笼罩。


    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拂过耳际，后背不由自主地贴上冰凉的墙壁。


    “真的不用......”韩沛真慌乱摆手，指尖微微发抖。


    周围很安静，只有梧桐叶落地的沙沙声，还有两颗年轻心脏急促的跳动声。


    陈英杰刚要张嘴，突然瞳孔骤缩——后颈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向后踉跄。


    一个高大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臂如铁箍般锁住了他的脖子。


    陈英杰本能地挣扎反击，但还没等他使出全力，就被那人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重重摔在地上。


    后背撞击地面的闷响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那黑影与陈英杰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你这个混蛋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