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超市开始循环播放华仔的《恭喜发财》，韩沛真知道，春节就要到了。


    天气依然湿冷，却充满年货的味道。


    路边陆续挂上红灯笼，行人较平时也少了许多。


    在辞旧迎新的最后一天，也就是除夕这天。


    上午，她照旧来到李叔的书法工作室。


    往年都是直接找李叔拿春联，今年她准备自己写。


    大概十点左右，总算是写出了让自己八分满意的作品，李叔也在一旁点头微笑。


    韩沛真放下毛笔，等待墨迹干透。


    李叔突然开口：“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她抿了下嘴唇，点点头。


    “有机会出国深造是好事，而且……”他转过身去，将手轻轻放在书架上，“你能告诉我，我很高兴。”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怔怔望着桌上的字画。


    李叔又开口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小杰？”


    空调吹下来的暖气有些干燥，她吸了一下鼻子：“还没有……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倒也是，毕竟考试为重。”李叔微微一笑，“他现在学习情况怎么说？”


    “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太多了。”韩沛真揉了揉太阳穴，“最近一次模考，考了250分。”


    李叔笑道：“确实进步很明显啊。”


    她微微颔首，但还是有点惆怅：“离300分的目标，还是差一点。”


    “还有最后半年，全力以赴的话，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出现奇迹。”


    韩沛真苦笑道：“所以说，我现在不想让他分心。”但声音越说越轻。


    他转头微笑道：“还是辛苦你了。”


    她无奈摇头，又问：“他今天没过来？”


    李叔望向窗外：“他去给他的洪教练送春联去了。”


    韩沛真迟滞片刻。


    她本想请李叔今年去她家过年，前两年她也邀约过，但都被李叔婉拒了。


    她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叔微笑着，在书架上翻找什么东西：“我听小杰说，跨年夜的时候，你们一起去罗刹寺祈福许愿。”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回头如果愿望实现的话，记得要去还愿。”


    她默默点了点头。


    “原来在这里。”他终于在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个东西。


    转身将几幅书法卷轴拿出来，在桌上摊开。


    韩沛真望了一眼，是自己抄写的《金刚经》。


    李叔微笑道：“今年，你也进步了不少。”


    她微笑道：“是您教得好。”


    “你不必谦虚，从你的字来看，确实心神安定了许多。”他抚摩着桌上的经文，“只是，有一品，你还需要多练习。”


    “是哪一品？”


    李叔摊开她抄写的《金刚经·第十八品一体同观分》，手指着宣纸上的一行字：“这里，你还需要细细体会。”


    随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写着一段话：


    过去心不可得。


    现在心不可得。


    未来心不可得。


    她默默低头，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盘旋，一时间思绪万千。


    *


    下午，她跟老妈一起贴春联。


    老爸则穿着粉色格子围裙，在厨房忙活。


    电视机开着，新闻频道正在播放全国各地的春节报道，以及春晚节目的筹备工作。


    厨房里缺了些调料，她下楼去买。


    小区超市早早打烊，她又前往24小时便利店，总算才把调料买齐。


    回家后，韩克雄让她在客厅看电视就好，自己则一头钻进厨房里。


    百无聊赖时，她给小桃和大壮发信息，相约晚上去鲁村公园放烟花。


    按往年的经验，吃完年夜饭后，老妈去打麻将，老爸去打牌。


    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家看春晚吧。


    所以每年除夕夜，他们都相约一起出去玩。


    只是，从两年前开始，他们每次出发前都要先去李叔那边看一眼。


    如果灯亮着，就上去坐会儿。


    如果灯黑着，就不去打扰，到第二天再登门拜年。


    今年也是如此。


    晚上，在电视背景音的喧嚣中，三人吃完年夜饭。


    接着，老妈提着包出门打麻将，老爸挺着肚子出门打牌，韩沛真则留下洗碗。


    刚把碗筷放回原位，就听见小桃就在楼下喊她。


    她连忙擦了擦手，穿鞋下楼。


    大壮已经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过年的新衣服，站在楼下傻笑。


    韩沛真只觉得好笑，三人一起出发，先去李叔家里。


    在快要到李叔家时，小桃说：“不知道李叔睡了？”


    大壮笑道：“这会儿春晚还没开始呢。”


    韩沛真点点头。


    但前两年，他们八点前到李叔家时，楼上已经黑灯瞎火。


    今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她既期待，又不期待。


    毕竟，如果睡下的话，她也可以明天再来拜年。


    只是，一个人的除夕多少还是很寂寞的。


    渐渐地，走到李叔公寓楼下，她抬头望去。


    大壮惊喜道：“李叔居然还没睡！”


    果然，楼上灯火通明。


    她心里称不上高兴，但多少也有些惊喜。


    三人都加快了脚步，生怕下一秒熄灯。


    但当他们走进楼道时，更惊讶了。


    只见楼道里明亮堂堂，墙壁粉刷一新。


    扶手都涂上了棕红色的油漆，不再是原先灰扑扑摇摇欲坠的模样。


    往上走，连楼梯也刷得干干净净。


    李叔门前，挂着一副崭新的春联，红底黑底，透着墨香。


    上联写：春至百花香满地。


    下联写：时来万事喜盈门。


    横批：喜迎新春。


    走到门前，隐隐听到里面的吵闹。


    大壮笑道：“哟嚯，里面人还不少。”


    小桃轻轻敲门，没人应。


    大壮哐哐砸门，门开了。


    韩沛真抬眼去看开门的人，但瞬间惊住了：“沈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沈医生脸色通红，浑身带着酒气：“啊，是韩记者，我们又见面了。”


    这时，小雅小跑过来，拽着沈医生回到饭桌。


    阿泽则拉开大门：“快进来吧，外面冷。”


    她跟着大壮小桃走进李叔家里。


    环视一圈，人还真不少。


    食墨斋的店长正在跟红辣椒猜拳，两人喝得面红耳赤，护工王阿姨坐在李叔旁边给他倒酒。


    李叔脸色红润，似乎也喝了不少，看到他们来了，惊喜道：“快坐快坐！”


    阿泽连忙端来几张塑料凳，她连连道谢。


    坐下后，小雅又拿来几个杯子，给他们倒上椰汁，她连连道谢。


    看着李叔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似乎很享受这样嘈杂的氛围。


    只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环视一圈，却没有他的身影。


    正觉得奇怪。


    沈医生突然大喊：“阿杰，你好了没有？快点啊！”


    厨房里回应道：“催什么催！老子现在一口热菜都还没吃上呢！”


    她忍不住发笑，原来在厨房里当大厨呢。


    过了会儿，陈英杰段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烧鱼走出厨房，放在餐桌正中间。


    偏头发现了她，顿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韩沛真看他穿着一身粉色格子围裙，跟下午老爸穿的围裙一模一样，连忙捂住嘴憋笑。


    暖黄色的灯光下，大家觥筹交错，为美好的新年干杯。


    李叔喝得眼神迷离，脸红得像猪肝一样，颤颤悠悠地在身上翻来找去。


    韩沛真连忙问：“李叔您找什么呢？”


    李叔一拍脑袋，似乎终于想起来了，从外套内侧口袋掏出一沓红包：“给你们准备的……”


    店长笑道：“你喝糊涂了，今天是年三十，不是大年初一。”


    李叔却摆摆手：“没区别，没区别，既然来了，都有，都有……”


    沈医生问：“那我有没有啊？”


    李叔笑着摇晃：“没结婚的才有红包！”


    红辣椒举手道：“我还没结婚！有没有我的份？”


    李叔哈哈笑着，递给她一个红包。


    沈医生连忙举手道：“我也没结婚。”


    李叔又打着哈哈摆手：“去你的，离婚的不能算！”


    接着递了一个红包给韩沛真，她双手接过。


    之后又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了个红包。


    陈英杰甩了甩红包，笑道：“今天还真不白来。”


    年夜饭散场后，韩沛真还是有点担心，毕竟李叔今天喝了不少。


    护工王阿姨笑道：“你们放心玩儿去吧，这里有我呢。”


    她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回应。


    *


    九点多，六个人赶到了鲁村公园。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的气味，老远就能闻到。


    几人挑了一些烟花，逐个点燃。


    有加特林，有冲天炮，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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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里旋转的烟花，还有在地上燃放的“孔雀开屏”。


    韩沛真望着绚烂夺目的烟花出神，小桃突然拿着仙女棒过来：“我们来拍照吧！”


    她点点头。


    大壮连忙抢身凑近：“咱俩先来拍一张。”


    说罢就点燃了手中的仙女棒，她也点起来。


    小桃掏出手机：“预备！”


    她看向小桃，却发现小桃身后的陈英杰正紧捏拳头，眼中冒火。


    偏头看，大壮则一脸得意。


    不知为何，韩沛真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摆了一个pose。


    小桃一秒拍完，把手机扔给大壮：“帮我们拍。”


    大壮摸着头照做，嘟囔道：“我这烟花还没点完呢。”


    她跟小桃拍了好几张。


    拍完后小桃检查了一下大壮拍的照片，刚要骂人，这时陈英杰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帮个忙。”


    小桃疑惑，但转而心领神会似的点点头。


    看着他走近，韩沛真心里一紧，连忙扔掉手里燃尽的仙女棒。


    可下一秒，他递了一根新的给她。


    望着他调皮地眨眼，她僵硬地笑了笑。


    小桃喊道：“别磨蹭，快点看镜头。”


    他伸出手，帮她点起仙女棒。


    她想刻意离他远一点，心脏却狂跳不止。


    夺目的烟火下，他的眼神如此温柔，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让她几乎不能自拔。


    闪光灯一亮，将这一刻定格。


    再看小桃身后，大壮正紧捏拳头，眼中冒火。


    这时，小雅也跑过来道：“我们也来拍一张。”


    韩沛真顿时松了口气，点点头。


    几人都拍了照之后，远处突然传来潮水般的呼声。


    她又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纷纷向远处聚集，她踮起脚尖，只见远处正在打铁花。


    金色的铁花在空中激昂，仿佛漫天的繁星坠落人间。


    每打一次，人群便爆发一阵惊呼。


    可转眼间，小桃不见了，大壮不见，他也不见了。


    估计都跑到前面看热闹去了吧。


    身边人潮汹涌，可她不想凑热闹，只能逆着人流往外走。


    这时，手心忽然被一股温暖包围。


    她连忙转身，只见陈英杰不知何处突然出现在身边，一脸坏笑道：“差点就把你弄丢了，走，我们去放孔明灯。”


    她一时愣神，怔怔地被他拉着往人群外走去。


    不知为何，此刻手心里的柔软让她浑身发麻。


    耳边的欢呼、刺鼻的火药味、冷冽的寒风、重重的人山人海仿佛消失不见。


    在如繁星雨下的金色铁花中，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一前一后。


    直到离开了人群，他才放手，对摊位老板说：“给我来两个。”


    老板瞥了他一眼，道：“只剩一个了。”


    韩沛真连忙道：“放孔明灯不好吧，万一飘到人家家里去就……”


    老板瞥了她一眼：“我这里卖的是电子孔明灯，不用点火。”


    她只能尴尬一笑。


    陈英杰付了钱，把孔明灯支起来。


    孔明灯浮在空中，他拿了支笔递给她：“把你的愿望写上。”


    她点点头，仔细想了一下，在灯罩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他在另一边写着愿望，写完后问道：“是不是还要把名字写上？”


    “没错。”


    他嬉笑着探过身子来，韩沛真连忙捂住自己写的愿望，埋怨道：“你不准偷看！”


    他扬了扬眉毛：“我是想看看你用的什么名字。万一孔明灯飘到人家家里去，一看，哇，韩沛真写下的愿望是什么什么，多尴尬。”


    “我没你那么笨！”


    因为，她在落款的地方写的是“希达”。


    她也探过身子去看另一边，他连忙捂住他的愿望，神情尴尬。


    再看落款的地方，写的是“巴鲁”。


    她会心一笑。


    “别偷看啊，看了愿望就不灵了。”他也埋怨起来。


    老板在一旁冷眼旁观：“写完就赶紧放吧。”


    韩沛真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放开挡住自己愿望的手，那一边，也同样轻轻放下。


    孔明灯忽明忽暗，在寒风中缓缓上升。


    她望着那抹红色逐渐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再回头，发现陈英杰正微笑看着自己。


    他挑了挑眉毛：“你究竟许的什么愿望呀？”


    韩沛真擦了一下鼻头，扬起下巴：“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