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4.图穷

作品:《孤木成舟【双】

    “谈判?”


    梁庭嵊冷笑一声,几十载朝堂腥风血雨他都屹立不倒,今日又如何能为黄口小儿相胁?


    “你先起来,”他瞥了眼刀尖,“有什么话,咱们父子俩可以好好说,不必拿这东西来威胁我。”


    “父亲,我不是威胁您。”


    梁蕴品纹丝不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我是在用‘上古四兽’之一的命,来请求官家——”


    “放过柳家,放过陆家,把我的岳父岳母还回来。”


    梁庭嵊狠狠蹙起眉心,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陌生得像是头一回认识他。


    他沉下脸,满布褶皱的眼角也垂了下来,“蕴品,别耍孩子脾气。”


    “你以为你以命相胁,官家就会放过柳家和陆家?”他讥讽一笑,“荒谬!你当官家是什么人?他可是天子!他是能任由一介朝臣摆弄的人么?”


    梁蕴品抿了抿唇,不欲与梁庭嵊辩解太多,只兀自将刀尖逼近了些。


    “正因官家不把儿子放在眼里,儿子才回来,找父亲相商。”


    他直勾勾看着眼前孤傲的长者,终于亮明自己真实的目的,“儿子恳求父亲入宫,向官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官家,放过梁家!”


    “相商?相商???瞧你这副跋扈的模样,哪里是要同我好好商量?”


    梁庭嵊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原地飞起一脚将这忤逆子踹倒在地。


    他原地踱了踱步,眼神犀利一撇,直冲梁蕴品面门,“好,你要我入宫同官家说理,那你倒是说说,我以何由头进宫?从何说起?”


    梁蕴品早有准备。他不疾不徐道,“父亲大可以陆家夫妇蒙冤被捕,儿媳忧思病重,儿子也跟着一病不起为由,恳求官家为陆家洗清罪名。再强调蕴识已因柳家一门断腿,再生枝节只怕小命不保,劝官家高抬贵手,饶柳家一命。”


    “放屁!”


    梁庭嵊从未如此上火,急得他破口大骂,“竖子!我真白养了你!”


    见梁蕴品梗着脖子抿唇不语,梁庭嵊红脸赤脖,将手一摊,“我问你,柳家之事,官家若咬死是天灾,何人敢驳?陆家贩卖私盐虽不是板上钉钉,但人是杭州府衙扣的,求证乃是提举司的事,官家若是推得一干二净,反倒斥责我徇私越权,我又能如何劝说?”


    “那父亲便摆出证据来,叫官家无从否认!”梁蕴品横眉冷对,字字铿锵。


    “你有什么——”梁庭嵊住了嘴,脸色倏忽一变,“你有证据?”


    “有。”


    梁蕴品深深呼出一口气,“柳家失火前,官家赏赐了一名御厨给柳家,没过几日又赏赐了几名女使。柳慕云的贴身仆奴亲眼所见,一名女使将一纸包偷偷摸摸交给御厨,那夜柳家便出了事。”


    梁庭嵊呼吸一窒。


    “至于陆家,”梁蕴品挑了挑眼,“杭州税银何以能成为大邹之首,杭州知府最为清楚。”


    “陆家家大业大,杭州知府与我岳父虽不说有多大交情,素来好歹也是以礼相待的。”梁蕴品道,“何以这次他无凭无证,却冒着撕破脸面的风险也要上门扣人?”


    他顿了顿,似暗示又似明示,“即便是父亲的授意,杭州知府也不见得——”


    “够了!”


    梁庭嵊的脸色已如走马灯般变换了好几轮,“你是要你父亲当面质疑官家,指责官家?”


    “若触怒龙颜,我有几条命能活,梁氏九族,又有几个脑袋能掉?”


    “父亲息怒,”梁蕴品颔首,“儿子不是要父亲与官家强词夺理。”


    他握了握刀柄,眼中决绝之意甚然,“儿子只想请您当面向官家求情,求官家不要再因天旨……伤害咱们的家人。”


    “哼,说得轻松。”


    梁庭嵊嗤之以鼻,“你到底知不知,官家为何要将陆家和柳家剪除?”


    “自然知晓。”梁蕴品叹了口长长的气,“官家还是邰王时,便对祖父,对您,对梁家处处忌惮……”


    “于是他登基后先强要了小姨,又将外祖父母从西北大漠调往西南边境,桩桩件件看似拔擢实则皆是打压,更遑论天旨降生,他便有了处置梁家的由头。”


    “只是天旨之于梁家,既是掣肘,亦是护身符咒。”


    梁蕴品抬起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官家要用您,又忌惮您在朝堂上的威信;既不想咱家弟兄好过,又不敢动‘上古四兽’托生之胎。”


    “于是他只好将目光投向陆家和柳家……表面同咱们虚与委蛇,暗地里却频频出手,为的无非是两个字——制,衡!”


    “……”


    梁相垂下眼,高高在上地审视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神色复杂。


    半晌,他不情不愿地开口,“你既什么都知道,又怎会不知,若我真将你所说的证据一一呈圣,官家将如何驳斥于我,责罚于我?”


    “他是君王……朝令夕改犯了他的大忌,他绝不会轻易妥协。”


    梁蕴品闻言一哂,“那便用旁的事情,逼他妥协。”


    “呵,你当如何,要逼宫么?”


    梁蕴品无视梁庭嵊的阴阳怪调,只自顾自道,“我方才说了,父亲大可告诉官家,我爱妻心切,突发急病,已有入膏肓之势;而二弟同我一样,因惦记柳家那位却不敢再牵连于他,日渐颓靡,眼看也是不成了。”


    “求官家顾念天旨,开恩救人。”


    梁相瞧着他,默默嘁了一声,“官家若叫御医来瞧你二人,这谎你如何圆?”


    “无需刻意去圆,”梁蕴品吞了吞嗓子,一直强撑着的身子微微发颤,“儿子方才去看了蕴识,同他一齐服下一道秘药。那秘药乃圩宁族民间秘方,服后五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必将全身衰竭而亡。”


    “你!”


    梁庭嵊瞳仁骤然放大,“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所以,父亲大可放心……”一颗豆大的汗珠自梁蕴品额角滑落,“官家即便是请御医院院判来验,儿子的情况也只会更糟,绝不会叫人识破。”


    “你,你疯了吗!蕴品!”


    惊恐之意后知后觉涌上梁庭嵊的心头,他像丢了神一般脚步一晃,又死死定在地上,“你真要用自己去换回陆家,还把蕴识也带上?”


    他惶然失措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儿子,嘴里不住念叨着,“疯了,你们都疯了!都疯了!”


    梁蕴品看着怅然若失的父亲,心头一紧,强自挺直的腰杆终于有了泄力之意。


    “父亲,您错了,”他低低道,“我们不是用自己去换陆家和柳家——”


    他眼底泛红,“我们是孤注一掷,为爱我与我爱之人,求一个平静安宁的后半生。”


    .


    被梁蕴品“喂了秘药”的梁蕴识,而今正躺在梁蕴思房中的贵妃椅上,挑着薄薄的眼皮盯着自己狂咬手指甲的弟弟。


    “官家,官家他竟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梁老三倏一抬头,“明眼人一瞧便知,那天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就我这样的凡人,别说是上古四神兽降生,就算是他们的坐骑,我也不配啊!”


    又恍觉自己口不择言,连兄弟也带上了,面色一赧话锋一转,“不过大哥二哥和四弟,确有灵根不假……可咱家兄弟几位再厉害,和四神兽也扯不上关系啊!那天旨一看便知是假的,官家何以如此糊涂?”


    “真亦假时,假亦真。”


    梁蕴识淡淡笑了笑,语焉不详,“若那天旨处处针对梁家,真想要了梁家的命,官家反而生疑。”


    “便是这样一边保着咱们,一边断了梁家的根,官家才笃信不疑。”


    梁蕴思叹了口气,“那可如何是好……所以大哥让我出去避避风头,便是因为此事?”


    他顿了顿,又觉得脑子转不过弯来,“不对不对,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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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天旨,咱们四兄弟不该被官家派人保护起来么?即便官家没有派人,待在府里才是最安全的,为何大哥还要我山长水远地出门避风头,那不是……以身犯险么?”


    “大哥的劝告自有其深意。”


    梁蕴识避轻就重,只道,“至于官家的庇护……你当真觉得,通过抹杀咱们周遭所有关系的存在来孤立咱们,算是一种庇护么?”


    “柳家失火,陆家老爷和夫人被捕,包括四弟当年被软禁在宫里……你当真觉得,身在汴都便能规避这一切祸事吗?”


    “……”


    梁蕴思越听越傻眼,他不知陆家也出了事,更从未想过柳家失火与四弟当年一事也能扯上关系,一时有些怔愣。


    梁蕴识看着弟弟的模样,心中也生出些许不忍,但他知道许多事情不能再瞒着,即便蕴思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也应当知晓自己同家族面临的困境,以做好自保的准备。


    “三弟,你可曾想过,沙荆这孩子,为何会到你身边来?”


    梁二引导梁三看向窗外,沙氏三兄弟魁梧的身影透过窗纱若隐若现,却似乎又拨开了梁三心中的一层迷雾。


    “我猜测父亲曾同官家斡旋过一番,最终官家妥协,由父亲派高手护咱们周全。”梁蕴识道,“从官家的立场上看,此举可将天旨一事的影响降至最低,也算是守护了大邹的国运。可父亲只是在竭力护着咱们——他希望咱们即便头顶天旨的诅咒,亦不会一生沦为皇权监视下的傀儡。”


    “但父亲老了,蕴思,”梁二叹了口气,“他护得住咱们,却护不住咱们所爱之人。”


    “你忍心看着你的师长,挚友,爱人……一一离你而去么?”


    梁蕴思有些懵,盯着窗外若有所思,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二哥。”


    “您说,是谁这么恨咱们四兄弟,非要弄出这天旨来作践咱们,还想断了……梁家的后?”


    梁蕴识看着弟弟的侧脸,轻轻摇了摇头,“幕后之人虽操纵着偌大的棋盘,但依我所见,他并不恨咱们四兄弟。”


    “相反,他似乎在想方设法,保全咱们四兄弟的命。”


    梁老三倏地扭头看向兄长,水灵灵的桃花眼渐渐睁大,却听梁二道,“他应当同官家一样,忌惮父亲又不得不承认父亲在辅佐朝政上的能耐;想将梁家连根拔起,又不屑于捏造是非构陷父亲,或是谋夺人命引火烧身。”


    “于是想了个恶心人的法子,让梁家无根可依。”


    梁蕴识一一梳理着那幕后之人的心理,满布胡茬的脸上却瞪着一双明亮的招子,“他算定,一个无后的家族,一家之主便无需因顾全后人而偏私,但家族内‘同气连枝’的那股气,也会因此消散大半。”


    “他要的就是这口气……他就是要破了梁家这口,三代朝堂凝聚下来的世家之气!”


    梁蕴思听罢浑身一颤,鸡皮疙瘩恨不得掉落一地。


    他打着磕巴问,“那,那大哥此番回府,是否有了应对的计策?他现下在家祠,是为了同父亲商量此事吗?”


    梁蕴识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怨愤的情绪中强行抽出,抬眸温和地看向弟弟。


    “此事,你便不必过问了,你只需听兄长的话,出去避避风头便可。”


    梁蕴思努了努嘴,还想反驳,眼神却不自觉落到梁蕴识双膝之下,那明显塌下一截的空落之处。


    他心中实则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为何是他而不是四弟?再比如,大哥信中让他去搜集情报,他什么都不懂,如何能做好此事?


    可这些问题都在看到那双不存在的腿后烟消云散。


    他埋头沉思,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去便是了。”


    他抬起眸子,晶亮的眼神和露出半边虎牙的灿烂笑容映在梁蕴识眼底,“弟弟虽脑内空空,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但弟弟笃信,大哥和二哥绝不会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