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作品:《怯娇

    月色淡得似浣女洗净的纱,它朦朦胧胧盖在二人的鼻尖。


    温久宁略扬着眼去看时,能看得越褚沂狼王般幽亮的眸子。


    他,好似在盯着她?


    上次见越褚沂一顺不顺是甚么时候——她记不起来了。


    总归不是现下这般,白皑皑冰水融入星斗料峭春意,似逢浅绿溪水。有些许,不似他的性子。


    掺着说不明情愫的静默也似春日下的薄冰,稍瞬即逝,重新没入沉沉的湖底。


    温久宁再想去看第二眼时已然找不着痕迹,刚刚难得的祥和让她疑心自个没睡醒。


    再者说,比起讶异,她还是觉惊恐更多。


    任谁大半夜睁眼就看到枕头边有人盯着自个诡异凝视都会害怕,更别提此人杀人如麻罄竹难书。


    越褚沂是在计划怎么弄死她肚子里的假货么?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


    不喜欢的话,她白策划了,得趁机讹笔才成。


    面前人没答。


    温久宁,“你当初播种的时候怎不说,现下揣上了你又装哑巴。南边老老少少的人你杀得,面对我和腹中幼子你竟拿不出果决的劲?这个孩子事出突然,营地里里里外外的人都看着呢,不能是我存心要谋划你甚么。真要不欢喜,也该是我不欢喜……我作为大夏的人却遭此诛心侮辱,你想要我还不肯生。”


    说罢,她觉盖在小腹上的大掌顿顿,而后他抽回手,就那般面无表情看着她。


    温久宁的话有些底气不足,匆忙收尾,“我在得知有孕后寝食难安,凭着我们的立场我绝不给贼子留后。”


    “说完了?”


    “……”


    “你眼巴巴求我请大夫的时候不说绝后?呵。这骨头也是时硬时软。”


    闻言,温久宁磨磨后牙槽。


    骨头再硬也架不住越褚沂搞连坐那套。


    在她盘算如何逼得越褚沂让步时,越褚沂屈尊纡贵般开了口,“我还不差他的一口饭吃。”


    温久宁听得憋闷。


    某些时候,她倒也佩服越褚沂的肆意。温家之后如此重要的事情在他眼里就是一口饭。


    “不是吃饭那般简单的问题。”


    “噢?”


    “想要我生下他,你先解开囚禁,给我恢复自由。并且,不许拦着我和人交流,也不许随意拿身侧人要挟我。”


    最好还能给大夏归还粮草,愿意鸣金收兵就更好。


    温久宁余光揣摩他的神情,不断朝里头扔条件,“能不能——?”


    “我劝你少给无关紧要的人求情。”


    温久宁一个激灵。


    越褚沂在她眼尾处印排整齐的红痕,复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难得我不想杀人,乖点。”


    温久宁闭上嘴,扭身躺在榻上,绯色的锦被罩在她身上,把人裹得结实。


    此刻尚未鸡鸣,外头乌夜笼地,四处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偶有巡逻的士卒提着灯笼从营帐外走过,影影绰绰的光扰得温久宁更是烦闷。


    原是睡意浓重,然她满脑子都惦记着两军的战况。造孽,大夏那头能否争口气,好歹把赔出去的粮草抢回来。没道理祖父亲定的紫微星会打不过从未受过正统教导的越褚沂。


    她愈想愈精神。


    大抵是天光将亮,巡逻的士卒多起来,渐渐地汇合成小队成为晨起练操的队伍。隔着薄薄的帐篷,温久宁能听到外头每个人口中的亢奋,他们谈论胜仗的喜悦响枚又苦又涩的麦芽糖,堵在温久宁的喉头不上不下。


    赶在鸡鸣前的天穹,昏黑中透着白亮,说不出的静谧。


    身后兀的响起肆意的声,“生下这个孩子,我封你做唯一的皇后。”


    很平静的声,却还是震得琉璃灯纸微颤。


    温久宁愣愣,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甚。


    大抵是做仇人久了,温久宁都快忘却二人还是名义上的夫妻,真让越褚沂称霸中原她大抵还是要进皇陵的。


    然——皇后。越褚沂敢给她这个反越兴夏的人后位,就因为想要这个孩子?


    可是她本该是大夏的皇后。


    温久宁兴致缺缺,“我去大夏,照样也能做皇后——”


    “你不会。”


    越褚沂忽斩钉截铁勾着她的下巴,很残忍地宣告,“中原只会有一位帝王,也只会有一位越国的皇后。”


    明晃晃的野心看得温久宁心惊胆跳。


    不怪乎大夏兵败如山倒,越褚沂的确是乱世枭雄。他敢赌,总拿险招对付大夏的循规蹈矩。在重文抑武的大夏,恐怕难找出几人可与越褚沂匹敌。她猛然想起南下前父亲一言不发地离去,没来由的地担心起大夏的命数。


    身后人说完此话起身离榻,木板的颠簸令温久宁抿着唇。


    越褚沂长臂套上衣衫,在系腰带时略斜眼看向生无可恋的温久宁。两指微勾着松垮的带子,一只胳膊就揽过对方的脖颈,在她茫然的视线里咬口耳垂的铃铛。


    悦耳的声响令越褚沂愉悦眯起眼,“生下太子,我可以考虑留几条大夏的走狗。”


    温久宁登时不说话。


    走狗一词点的就是温家,她怎又被反将一军。


    门扉随主人的动作开合,不多时屋内趋于安谧。温久宁爬起身唤来喜来伺候,也不知是营地的孝敬还是越褚沂的意思,端来的早膳很是丰盛。


    竟有她惦记许久的软糕。


    温久宁饿了两日现下吃甚么都香,她满意搁下筷著时讶异盯着食盒内的一碗黑乎乎汤药,“这是——?”


    “安胎药。”


    温久宁捏着鼻子喝了。


    “这几日你让红烛先去照看苍白等人,缺人手就将杏桃提上来罢。我平素在屋子内也不需要人伺候,你们有事再来和我说道。”


    “是。程一奉大人的命叫奴传话,明儿大人要去校场巡视,问您是否要一道?”


    “校场?”


    “近来练阵小有成果,几位主将特准备场阅兵请大人过目。大人某些人在狗窝里呆久了,也该出来瞧瞧南军的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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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久宁沉默。


    越褚沂指桑骂槐不就是想给她下马威么。


    “明儿你随我一道去。”


    “奴明儿想去泾州城外处置些难民,白日里由其他暗卫护您周全。”


    “难民可是因打战才逃了出来?”


    “不尽然。早在去岁,泾州的粮食被大量调往关内道。原本粮食供应充足的泾州粮价日益高昂,平日里靠着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生计的农夫只得远走他乡。有大批难民,如今都躲在泾州荒田里,士卒赶也赶不走便搭了简易的难民帐篷。”


    城外多的是背井离乡之徒,拖家带口只为挣得活路。如今战况焦灼,还有力气的壮汉纷纷参军以换取粮食养活老小。饿到走不动道的汉子,便只得干些轻贱的活计靠着挖野草度日。有道是: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南军范畴之外,是另一种生不如死的窘迫。


    这些,喜来没说。


    温久宁幽幽叹口气,“我觉得这一路南下见识到了许多认知外的事。从前我以为百姓流离失所全赖各地反叛所致,可现下看来,朝廷也做得不够。”


    喜来面无表情站着。


    温久宁瞥眼对方的神情,牙酸。


    “罢了,不同你说这些。只是我出门在外,这脚铐总归解下来罢?”


    喜来垂着脑袋瞧眼她双足上银闪闪的脚铐,显得她的脚腕很白。


    “回禀夫人,脚铐的钥匙唯有大人不知晓。”


    温久宁当真好奇越褚沂能把钥匙藏在哪,屋内她几乎都翻遍,总不能是贴身藏着。


    喜来替她收拾了屋内脏乱衣裳,复抱来厚重一叠书供温久宁打发时辰。温久宁也乖巧坐在绣凳上等着越褚沂回来,两缕秀发垂在她脸畔,由烛火照应成长长的绣线。


    亥时月明,门扉才由人推开。


    越褚沂半倚在门边,玄色披风和高立马尾将人衬得很桀骜,他三两下解了带寒气的外披复朝内走来。


    温久宁坐在炭火边仰着面直勾勾问,“明儿我想一道去城外,得解开我的脚铐罢?”


    生怕他不同意,她连忙补句,“我都有你的孩子了,能跑到哪去?更何况,你也不希望因我郁郁寡欢导致你的子嗣出意外罢。”


    越褚沂随意扫她眼,复招招手。


    温久宁慢吞吞挪过去。


    越褚沂嫌弃她慢,上前两步把人抱去榻上。在温久宁以为他欲行不轨时,越褚沂十指灵巧地穿过她的发丝,在铃铛上轻轻拨弄。


    咔哒声,极小的钥匙从耳琅中落出。


    温久宁目瞪口呆。


    越褚沂取下脚铐,没扔,反倒是扣回温久宁的手腕。


    “留着做标记。”


    温久宁默然看着左手腕处的两个铑铐叠加,中间一截铁链子还露在袖口外。


    委实难看又笨重。


    “能不留么?”


    “不能。”


    温久宁暗暗告诫自个沉住气,别过脸不再说话。


    越褚沂复拍拍床榻示意她老实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