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在弟弟怀里的那个小肉团子眉眼都跟自己极像，伸手接过孩子的人，在怀里变得暖烘烘的那一刻，只觉得眼泪不受控制地忽然就盈满了眼眶，原来做母亲是这样的感觉。


    “什么母老虎！我姑娘是有名字的，叫宜苏。”


    陆伯都小心地用手背蹭了蹭孩子的脸，又转过身锤了一下大舅子的肩。


    听见名字的姐弟俩都愣了一愣，立刻又反应了过来。


    “宜苏是个好名字，那可是青丘的第一座山，盛产金玉，我外甥，以后是个不缺钱的主儿呢。”


    孟白藏的话惹得抱着孩子的小狐狸笑出了声：


    “到底是富冠九州的孟掌柜，第一反应就是那山上的金玉奇多，有你这个舅舅在，她这辈子自然是有花不完的钱，倒不用靠名字呢。”


    几人说着话聊着天，怀中的那团软软肉已经闭上眼又睡了过去，低下头对着小脸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给仙侍后，便把坐在桌边偷喝参汤的弟弟赶了出去。


    “你叫孩子宜苏，是因为……”


    这句问话没能说完，走到床边握住她手塞进被子里的神君眉眼里都是化不开的心疼，他摸了摸爱人还有些苍白的脸，柔声解释道：


    “盛产金玉，的确是宜苏山的特点，可我叫孩子宜苏。


    是希望她长大以后能记得，那是她娘十四岁，独闯银光阵后翻过的第一座山头，那位青丘的新国主，精疲力尽地在山头上躺了一夜，才有力气爬起来回家。


    我要她记得，这世上，有一座叫宜苏的山头，翻过去了就是家。”


    这些话一下又把人拉回了十四岁的那个夜晚，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夜浑身是伤又冷又饿的人，差一点儿，就以为回不去了。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照亮了她昏迷的地方。


    潺潺的溪水里有被冲得露出乳白色一角的玉石，远处有青丘药女结伴上山采药的相互吆喝声，那是紫云山上的九尾狐们伸长了脖子等她回来七日期限里的最后一天，也是她登基继位的第一天。


    昆仑上的皇姬，自有仙官们拟好的上百个好名字可以选，但那个把自己少时经历牢牢刻在心底的人，还是给他们的孩子取了一个只有两人才能明白个中含义的名字。


    “你好好歇几日，穿云镜等过两天再看吧，现在妖族造反的危机已解，蓬莱也恢复了平静，咱们也可放心了。”


    夫君的话叫人没什么反驳的理由，刚生产完的小狐狸，也的确觉得力乏得很。于是她听话地躺下，合上了眼，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躺了两天，每日里连吃好几顿药膳，终于觉得恢复过来些的人，又觉得闲得有些发慌了。


    这一日，趁着陆伯都去前殿忙朝务，偷偷叫人把穿云镜抬进屋里的人，在镜子里见到了原本该在蓬莱清修的妹妹，画面里的望雪跟一个高大的男子，走在凡界的街市里，手里提着几包牛皮纸包好的点心，晃着脑袋看上去高兴得很。


    然而等画面里的男子转过头，拖着腮的人，却有些坐不住了，直到鼻尖碰到了冰凉的镜面，她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算是彻底死了。那高大的背影，正是最近高频率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妖族王子。


    集市里的妹妹看上去欢喜又雀跃，那位刚失去母亲的少年看着虽然还是有些伤怀，状态却也比两天前好了许多。


    “他们怎会走到一块去的？我现在就去这地方把你妹妹抓来。”


    冷不丁出现在身后的爱人把心里七上八下的孟望舒吓了一跳，年轻的山神显然也是刚回来，身上的披风都还未来得及摘，正弯着腰凑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画面。


    “致远神君同我说过，雪儿是姑姑的转世，因而有着同样的命格。


    她登山主的那一日，神君说她的情劫已经在路上了，我还当是她的师兄弟们，专程问过她，却没想到，那劫数里的人，身份比我想得还可怕。”“


    一个神界新上任的山主，爱上属地被封印在深山里的妖族王子，这个消息传出去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后果。可即便这样，她也还是伸手拉住了急匆匆就要出门的夫君：


    “你还是再等等吧，万一她只是瞧他失了母亲可怜，想安慰安慰他，咱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反倒不好。


    何况…何况你看雪儿，她多高兴啊，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她这模样了，我们都是自小就被拘在武场里成日里练功练到天黑了才能回屋吃饭的，鲜少有这样肆意的时候，就让她再高兴高兴吧。”


    剩下的话，关上镜子的人没说完，扶住她肩膀的人却好像明白了过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坚持。


    陆伯都当然知道妻子憋进肚子里的话是什么，在他们携手之前的那些日子里，这面镜子前坐着的，一直是想念着她却又不敢表明心意的自己。他常常守在桌边看着那个忙于国事的少女，为了能来昆仑见他一面，靠在窗边骨碌碌转着眼睛找理由，再传信来，用各种由头叫自己带她出去看花赏月，待上一天。


    他也见过那个收到自己邀帖，通宵在含真殿里批折子处理政务，熬红了眼睛，却依然假装青丘无事，故作轻松天刚亮就骑着坐骑吹着口哨的小狐狸兴高采烈的样子。


    少女情动，总是最甜蜜又最疯狂的时候，所以，深深明白那种高兴的爱人，现在才不愿意打断那个沉浸其中的妹妹，拼命的给她找着各种借口，想让那位神山上终日打坐念咒的神女多开心片刻吧。


    “你快！快关上门！听我说，大事不好啦！”


    三日后阳光正好的午后，风风火火的北海驸马闯进了屋里，把正在摇篮里望着拨浪鼓发呆的小宜苏吓得哇哇大哭。习惯了弟弟一惊一乍的人，不慌不忙地哄好了孩子，才回到了桌边，端起甜酪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今日中午，有伙计在江都的街上瞧见望雪了，她居然跟一个男子在那儿明目张胆地闲逛！


    这倒也罢了，那小崽子，她身边的居然是…居然…”


    说到这里，气得有些结巴的孟白藏卡了半天，也没能堵在喉咙口的那个名字说出来。


    “跟她在一起的，是妖族的王子玄知。


    看你这一惊一乍的，当初白少春和以冽的事儿，我瞧着你都要冷静不少。”


    嘴里的甜酪化在嘴里沁开的全是甜滋滋的味道，可今日的孟望舒却觉得这东西喝下去，心里并没有往常的满足，多日来隐隐的担心和猜测，在此刻也算得到印证了，她的镇定不过是强装出来应付弟弟的罢了，到了现在整个人其实已经慌得不行。


    “我一惊一乍？以冽的事儿上回也已经给我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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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掉半条命去了。


    再说了！今儿出事的，是咱们的亲妹妹！半神和鲛人，神族和妖族，这两件事哪件更严重，你不会分不清楚吧？


    天爷呀，喜欢男的，不过是被人非议受人议论挨些笑话罢了，雪儿喜欢妖族，可是要被绑去遭雷劈的呀！


    你怎地生个孩子，给人也生傻了？咱们还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不管吗？”


    对面向来馋嘴的二弟，今日对着满桌的珍馐连看不看一下，在屋子里拍着手不停的乱转，看来是真急了。


    “我想好了，找个由头，给宜苏提前办满月酒。


    到时候就有理由将雪儿叫来昆仑问上一问了，现今昆仑的台阶每日都要被前来恭贺的众仙踏出茧子来了，我莫名其妙的消失个一天半载的，反而惹人怀疑。


    况且，逛逛街吃吃点心，也算不得什么，就算有什么，有我在，谁敢绑了她去？”


    碗里的点心眼看着见了底，胡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的人还在逞强。但对面的弟弟倒似乎被这番话唬住了，在旁边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是想开了般高兴了起来：


    “也是，就算真有什么，你和伯都哥哥，自然是能保全她的。


    这神界，应该没有人敢招惹昆仑山吧？哎，那妖族王子生的是好看，我看纵横三界，论姿色也就比我差了点儿，只可惜了这个出身，不然咱家还没有鸟人呢，多一个也不是不行……”


    这位北海的驸马虽然有些聒噪，却也实实在在地缓解了昆仑新后的焦心。她的手指轻轻叩着有些冰凉的玉石桌面，心里盘算了许久，开始盼着去归墟查看灵兽的夫君快些回来。


    宜苏的满月礼整整提前了半个月。这对夫妇此举虽然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在席间应酬宾客的孟望舒，想到那天晚上自己提出这个点子时，歪头同意的夫君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有些来气，陆伯都对这事儿倒答应得快，理由居然是：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个怕老婆的，就算觉得提前办酒席是个馊主意，也都会明白，我是个没用的，离经叛道的事儿都是你想出来的。


    不远处的妹妹却丝毫没察觉到今日的酒席是自己为她专门提前的，专心逗了一会儿襁褓里的小外甥，便坐在角落里埋头吃起东西来。按捺不住心底焦灼的小狐狸倒是再也忍不住了，趁着大家不注意，就把那位年轻的山主拉进了后殿。


    “你今夜带来的贺礼里，怎么会有妖族的圣药血珀？那玩意儿和血灵芝一样，是他们的国宝，难寻得很，居然轻而易举，就到了你手里？”


    被自己问住的妹妹倒是丝毫不慌，自顾自拣了桌上的果子吃，满不在乎地答道：


    “那玩意儿是玄知送你的，虽然他母亲还是走了，但他心里是深谢你上次相借山蕊之恩的，只可惜他又没有身份来贺你这次的喜事。


    就将血珀交给了我，托我转达谢意。”


    这个回答倒也合情合理，调整了一下情绪的人，看着那张与自己相像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闷在胸口的话：


    “那你同他……”


    站在她对面的少女全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直视着慌乱不已的自己，把答案一字字钉进了她耳中：


    “我同他，便如姐姐同伯都哥哥一般，两心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