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煜指尖轻捻那串糖衣歪扭、形状不整的糖葫芦，这是他亲手熬糖串果做的。


    自踏出溯域，谢九仪便面色冷峻，眉间阴霾不散。李承煜自幼失母，饱尝酸涩，一眼就看穿了谢九仪强装镇定下深埋心底的痛楚。


    李承煜故作神秘，轻步走到谢九仪面前，献宝似的：“新制的糖葫芦，尝尝鲜不？”


    谢九仪接过糖葫芦，视线细细端量，这山楂颗颗色泽鲜亮，不禁问道：“这军营里，怎么会有山楂？”


    李承煜道：“这是稷氏所供的粮草。稷氏世代躬耕，不涉仕途，德厚流光，粮草向来丰足。我随口一问，还真寻到了山楂。”


    见谢九仪手执糖葫芦，久久未曾动作，李承煜紧上两步，伸手轻轻摆了摆糖葫芦：“别迟疑，快些品尝。本太子初次动手，也不知滋味究竟如何，休得敷衍，要细细品评！


    谢九仪应了句，接过糖葫芦，含入口中细细咂摸。


    酸甜之味于舌尖漫溢的刹那，耳侧悄绽一点朱痕，浅垂下颌，喉结跃动，嘴角开合几番，言辞滞涩：“殿下出手，果非凡品。”


    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嘴角笑意骤停，眼底掠过慌乱，立刻话锋一转，急急发问：“千机人呢？不是已找人传唤他来了？怎还没到？”


    言辞甫毕，帐帘“哗啦”一掀。


    千机径直闯了进来，愤愤然道：“此时方念千机？那将军无端扣大不敬之名。贫道临行拼力推演太虚盘，顺阴阳、安乾坤，否则诸位安危未卜。望诸位念此，为贫道主持公道，勿使修行心蒙尘。”说着，眼眸陡然闪过异彩，悄悄指了指，问：“殿下，此糖葫芦能否赐我一支？”


    “仅此一根，不如殿下剩下的分给千机些。”


    李承煜语罢，见谢九仪囫囵咽下最后一口糖葫芦，手中仅剩一根伶仃木签，糖浆黏在唇畔，却毫无察觉。李承煜眸光微动，也跟着扬唇浅笑，指尖顺势轻捋起他额前碎发，别到耳后。


    烛色昏沉，千机遥望，二人影影相和，双璧联辉，并蒂琼花，顿觉己如隔世之人。


    谢九仪举着木签：“没了。”


    千机懊恼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无妨，我懂……权当我没问。”


    二人急忙辨白，结果愈言愈惑。


    千机只信目中所睹，认定二人乃欲盖弥彰，任其解释，掩聪弗闻。


    而那帐篷外，乌色夜幕掩军帐，寒风嘶鸣，帷幄晃荡。岳珩伏于暗影，身如魍魉，目透冷冽，紧睨帐内动静。


    他双手微颤，稍作犹豫，便眯眸沉声，吐出一串晦涩秘语。


    夜莺似得密令，轻抖羽翼，啼鸣一声，振翅扎入夜色，向着辽原丞相府疾飞而去，转瞬不见踪影。


    岳珩望着夜莺远去，嘴角勾起一抹难察冷笑，低声呢喃：“我也不想的，是你们非要来辽原。”


    与此同时，辽原丞相府沉浸在静谧之中。


    庭院中，假山玲珑有致，花草沐月华倾洒，花影婆娑。塘中，月碎波摇，湖汀璨波摇漾，绮幻逸景。


    楚辞淮一袭白衣，独立于亭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亭柱，墨色瞳孔隐于暗夜，面容沉峻。千机师兄去历练一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眼神影影绰绰，难窥其心思。


    忽然，夜莺的啼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它在相府上空盘旋，迟迟寻不见主人踪迹，直至捕捉到那丝熟悉气息，才急落至楚辞淮肩头。


    他眉蹙若褶，伸手拂去夜莺，问道：“何事慌慌张张？”


    匆忙赶来的丫鬟，裙摆上血迹斑斑，跪地磕头，哭道：“楚大人，苏相宫宴归来，浑身是血……您快去瞧瞧吧。”


    楚辞淮缓拨门扉。


    厢房内，苏卿堰酿酿跄跄，酡颜微醺，看清来人，满腹委屈，银丝散落却盖不住他的绝艳韶颜。手中短刃“哐当”落地，血痕印手，目噙清泪，轻唤：“鹤郢，你终是来了。鹤郢，适才有人妄图加害于我，宫宴刚结束，他们非说我有幻灵玉，要我交出去，我自无此物，他们不信，就对我……你瞧，我身上都脏了。”说完，轻拽着粘满殷红凝血的衣袂，眼巴巴地等着楚辞淮的安慰。


    苏卿堰朝堂之上长袖善舞，党羽众多，大臣们断无谋害可能。


    而金陵几方势力争夺幻灵玉之事沸沸扬扬，下手之人，十有八九是金陵方面的。偏巧这时，金陵二皇子亲信谢九仪刚到辽原，苏卿堰回相府的小路又毗邻金陵军营，想来是觊觎幻灵玉的歹人误将他认成谢九仪，才致使他无辜蒙难。


    楚辞淮心若裂帛，清润玉眸郁抑猩红。他箭步冲前，一把将苏卿堰紧紧纳入怀中，恨不能将歹人碎骨焚灰。


    指尖微勾苏卿堰的发丝：“不怕，月漱，交给我就好。”


    “鹤郢，脏，别抱了好不好。”苏卿堰不想弄脏楚辞淮的锦袍，挣怀脱臂，却力竭难脱。


    “月漱，月漱。”楚辞淮呼吸叠次深重唤道。


    “我在，鹤郢。”


    少顷，楚辞淮才缓缓平息些许，牙关微松，双臂微松。


    苏卿堰一个转头，细腻唇畔自耳垂一路滑至楚辞淮的唇角。楚辞淮吸气微涩，定睛打量怀中人，确认无恙无损，轻声絮语：“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我定会查清此事，给你个交代。”


    随后，他转身回到自己房内，那一领蒲团静置于地，宛然浮世桃源，独蕴清宁。


    楚辞淮双膝蟠曲，双手拢印，布起太虚盘，月华透牖定清风，灵台纷扰。


    杀意蔽空，窗外杏叶，簌簌而落，时疏时密。


    誓揪出幕后黑手，令其罪有所偿！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太虚盘，随着光芒闪烁，指针左右转动，最终定格。“师兄……”


    眸光盯着太虚盘的指向，面容顿改。


    叶堕愈骤，形亦趋庞，纷纷而下。


    突然一阵‘戛玉敲金’般清越节律，从瓦片间传来。


    “谁，滚下来！”楚辞淮目光直直地睇向屋顶，冷然道。


    一个体态绰约的身影，一跃而下。


    “啊堰你怎么来了？”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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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淮迎了上去。


    苏卿堰指尖捋了捋夜风吹乱的发丝，根根归位，碎发流辉，慢条斯理地走进屋内，粲然一笑：“悄悄觑君颜，偏被君识破。”


    楚辞淮听不得，一听，就耳热的不行。


    躲闪间，眸光相撞瞬间，星辰摇坠，和风微漾。


    像确认什么似的。


    苏卿堰目光越过他肩头，径直投向地上那方泛着幽微华光的盘，心下朗彻，轻笑：“果不其然呐！千机乃你同门师兄，你师父瞒着你，借你之手助千机进入金陵军营，古云忠孝难两全，他执意为之，如此一来，你们师徒间的情分，怕是彻底断了，再无转圜余地。太虚盘，千机亦深谙此道。你就是那盘中指针，方向早已被他人掌控。”


    不，怀疑谁都不能怀疑师父，其中定是有难言之隐。


    “啊堰，师父那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你不应该妄加揣测。”楚辞淮目若磐岩，口吻决然，下颌微敛，他对此人素不关心，适逢其会，“岳珩此人向来滑头，为应付了事，情报有误亦有可能。”


    初见岳珩的画面历历在目：


    昏暗赌坊里，叫嚷声此起彼伏，烟雾弥漫。岳珩满脸通红、双眼充血，眼神癫狂，一把将筹码全推出去。


    人群惊呼，有人叫好，有人惋惜。


    画面一转，奢华厅堂内，苏卿堰神色冷峻，端坐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地的岳珩，冷声道：“想还清债，就乖乖为我所用。”


    岳珩浑身颤抖，头几乎贴地，忙乱不迭颔首。


    瞬景如乍响醒木，令楚辞淮霍然神清。


    敛神定绪，重归当下 。


    苏卿堰以退为进，垂首低眸：“辞淮，我自幼茕茕孑立，若非与君相逢，此生怕难再遇温情。你对尊师的那份情义，我难以参透。我向来随性，旁人若不将我放在心间，我又何必挂怀。诚如你所言，岳珩那番话，虚虚实实，不可全信。”


    楚辞淮莞笑：“金陵城外，桃花坞。林织绯云簪野陌，一点灵犀叩素心。月漱……若无师暗中引线，安有你我今日相识之缘？”


    苏卿堰垂眸，手指微晃。


    想坦诚，终是怯懦了。


    “鹤郢，他日……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所看到的这样，你……会原谅我么？”


    “月漱，今朝至来日，当下至永恒，无时无刻，只要那人是你，足矣。”楚辞淮的回答从未变过。


    得到答案，苏卿堰眼中绽光，嘴角上扬，心底愁云俱散，脚步轻快，一路小跑回房。


    他抬手打开梳妆台的暗格，拿起楚辞淮送他的《文书之道》，指若抚羽，翻开页面，那书籍里，夹着一瓣桃花，虽干枯，但还是留着淡淡的桃香，这桃香像个勾子，勾起了苏卿堰与楚辞淮初遇之时。


    十八芳辰那日，他瞒父自辽原归金陵，途经桃花坞，偶遇楚辞淮，共赴一场别样生辰。


    楚辞淮身上就带了一本这个，将它赠予他。


    赠完书籍，苏卿堰细微发现玄清道观的专属鉴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