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言，幻灵玉虽珍，然无太虚盘，恰似明珠无托，难绽极巅神通。


    悉知楚辞淮为玄清弟子，他便暗自筹谋，蓄意趋近。


    谎言蔓草，缠久了，连自己亦真假莫辨。


    苏卿堰凝视那枚鉴定印，幽思暗溯与祈云阁阁主交易的幽夜。


    祈云阁，踞市井，号曰‘有求必应阁’。阁中奇珍异宝、秘辛功法无数，凡出等价之物者，可兑贸所需。


    行至祈云阁，但见嵯峨牌匾，未作须臾迟疑，整袂敛神，跫音微起，方推门而入。


    檐角下，八角形檐铃寂然垂挂，铃身清莹秀澈，麒麟雕花浅泛微光，惠风悄拂，轻叩檐铃，铃音泠泠，为此地添了几分空灵气息。


    见着传说中的阁主，他神色微愕，原是旧相识。


    遂笑道：“我道是谁，摆这般大架子，祈云阁阁主，居然是你。前儿个，你死讯风传，无人不知，你母亲上官氏，为你哭得肝肠寸断。自庶弟篡了城主之位，风华城中便闹得沸反盈天。如今她遭妾氏欺辱，穷途末路，都打算去投兄长上官空了。”


    闻此，东方云昭抿唇，抬手向身旁两个丫鬟微挥，示意退下。


    他泰然自若地从太师椅上起身，信步至苏卿堰面前，丹目含讥，浅笑道：“苏卿堰，你又能好到何处？若楚辞淮得知，那日桃花坞之事乃你一手筹谋，想来他那神情，定是精彩绝伦。”


    “阁主家事，苏某无意插手。””苏卿堰神色遽肃，言罢，自袖口取出铸层晶塔，向前递去，“今日前来寻你，只为千踪幻偶秘籍。这铸层晶塔世间仅有两个，此乃其一，殊为难得。我知你偏爱此灵器，着实费了番周折才寻得。”


    东方云昭未假思索，遽从怀内掏出预贮的千踪幻偶秘籍，与苏卿堰交割，转手接过玲珑小巧的晶塔，刚一入手，塔身靛影浮光，他视若珍宝，抚挲赏鉴。


    苏卿堰冷眼旁观，铸层晶塔虽难得，却不过一护盾灵器，与秘籍相比，相形见绌。


    事不关己，不该问之事，绝不多问。


    秘籍已得，他无意逗留，正欲转身离去之时，东方云昭出声将他叫住。


    “苏相，这便急着走么？”东方云昭发若玄丝，指尖漫抚丹瓶，他偏过头，那点眦朱砂被垂下的发丝轻触，唇角浅勾，眸光傲然，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绫罗锦盒，揭开盒盖，里卧一枚焕颜丹莹润生辉，“身非故时身，心犹念旧亲。苏相，劳您代为呈送，毕竟，我与长公主殿下也算有姨甥之缘，聊表寸心，还望苏相莫要嫌弃。”


    苏卿堰眸色凝重，身形一顿，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其母长公主与东方云昭之母曾为手帕至交，身怀六甲时，双方长辈戏语，若为龙凤，待长结秦晋之好；皆为男，则成同窗莫逆。


    幼时，二人算的上是总角之交。直到五年前城主溘逝，身为嫡子的东方云昭情随事迁，变得冷言冷面，众人皆叹是城主之位重负所致。


    纵是他，也愈发难以参透东方云昭的心思了。


    接丹瓶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长睫微垂，掩住眼底情绪：“欲加之惠，必有所求。苏某不妄取分毫，阁主意欲何为，但说无妨。”


    东方云昭抬袖探怀，指尖轻夹金陵密保，递向苏卿堰，掸了掸衣袖，目光平静：“苏相助我夺得谢九仪身上的幻灵玉，苏相捅的篓子，在下来替你弥合。”


    苏卿堰霍然回神，纤指抚过鉴定印，烛火隐隐，亦如他的内心。


    屈指算来，他来辽原已四载，与父亲的五年之约将临。奈何变故频生，局势错综复杂。


    金陵朝堂风云诡谲，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故需早觅良策，提前归期。


    至于幻灵玉，只需将今夜遇刺之事泄露出去，料想不消多时，便可将此玉收入囊中。


    起身移步窗前，寒风凛冽，他目光凝向远方。


    心下暗忖：谢九仪那边究竟情势如何？唯此刻，他委实不可亲身涉足。


    面色倏沉，果断合上书籍，将这一瞬的踌躇权衡，一同封存。


    至少，此刻断不可。


    苏卿堰忖度着谢九仪那边的景况，此时此刻，军营河畔冰壶秋月，谢九仪独自彳亍，反复思量今夜与千机的晤谈。


    千机之言，萦绕脑海。


    他屏气敛息，确信入溯域与幻灵玉关联紧密。


    寒芒碎金倾河面，霜风裁面。


    河畔枯萎芦苇瑟索着弯折腰肢，静影沉璧，谢九仪背影孑然，更添孤寂。


    思及此处，溯域中与李承煜的言谈，犹依依柳丝，系绕心尖。


    眸光不经意间扫向湖面，恍惚间，李承煜的面容竟清晰浮现。


    刹那间，谢九仪脸颊绯红，是因寒籁砭肌，还是内心慌乱，欲移开目光，仿佛被施定身之咒，动弹不得。


    心，如脱缰野马，剧烈跳动。


    下意识伸手按压，试图平息，心跳却愈发急促。


    惶然间，谢九仪拾起身畔石子，掷入河面，溅起的水花，却难抚内心悸动。


    望着水中摇曳月影，他又忆起李承煜表字“明昭”。


    念及此，想必是未得安歇，致生幻觉，慌不择路，奔赴营帐觅一隅安寝。


    夜幄深深，百籁无声。


    谢九仪辗转于榻上，无意识地揪着衾角，翻来覆去，也不知扯过了多少回。


    更漏渐消，东方既白，铿锵鼓音以摧枯拉朽之势，撞入耳中，后知后觉，原来漫漫长夜，自己未曾合眼。


    撩开帐帘，他瞧见李承煜正对着云帆济开怀大笑，笑声琤然，直直撞入耳中。


    二人凑得极近，不知在低语些什么，亲密的模样让谢九仪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无名火“噌”地冒起，唇齿紧阖，腮边肌肉微隆，袖下双手紧握，骨节隐现青白，别过头，佯装镇定，隐去心底的酸涩。


    云帆济目力敏锐，一眼就瞧见了谢九仪，趋行而前，敛衽欠身，立时恭谨作揖，言辞欣愉：“殿下安早！臣刚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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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太师大人对兵法见解独到，我们昨夜秉烛论议，筹拟了新的作战方案。殿下不妨移步，听臣与大人详述，再请殿下指点一二。”


    “云大人稍等片刻。”谢九仪垂眸掩下眼底情绪，转身背对李承煜，薄唇轻启，声音冷硬，“太师大人，劳驾来本殿下帐中，有要事相商。”


    李承煜丝毫没察觉异样，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一进帐，瞧见千机也在，脱口而出：“千机，你何以在此？”


    “我？”千机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谢九仪，“我现在可是殿下的贴身侍从，自然得寸步不离。我一睁眼就赶来了，您瞧，够尽职吧？”


    李承煜点头称赞：“不意君应变之能，如此敏速。”


    千机被夸得眉飞色舞，刚要开口：“哎吆……”


    话还没说完，一股寒意袭来，他下意识一哆嗦，抬眼偷瞄谢九仪，对方脸色阴沉，眼眸黑得好像能滴出墨来。


    李承煜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尴尬地干咳两声，问道：“你叫我进来，是有什要事相商？”


    “臣。”谢九仪几步上前，扭过头，不敢直视李承煜的双眸，一副以大局为重的样子，叹息道：“辽原战事内情未明，还望殿下慎之再慎。你我身份未复，若与营中之人过从甚密，谨防授人以柄，落人口实。”


    千机闻得此言，轻嗤一声。


    营帐中除李承煜外仅他一人，此话矛头指向谁，不言而喻。他心中烦闷，侧身时，面上带着怏怏之色。


    李承煜一滞，面露怔忪。


    谢九仪所言确实入情入理，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温声劝道：“我知他品性纯良，你大可宽心。”


    话至中途，谢九仪蓦然转身，眸中暗含愠色，质问道：“殿下当真深谙其为人？”


    “若无千机援手，昨夜危机，吾等早已深陷厄难，难以脱身。无端猜忌，实属不该。他乃玄清道观高足，却屈尊降贵，充任你的侍从，这份赤诚，你可是得了天大的善缘。”


    千机听闻此言，眸光微颤，下意识偏过头，恰好与李承煜的目光撞个正着，一股滚烫的热流直涌心底，眼眶也微微泛起潮热 。


    “想来，也怪不得谢公子心生疑虑，你二人的溯域之事，皆是因我而起。”说罢，千机拱手作揖，身姿端凝，言辞恳切，“道生一，一生二。幻灵玉为变数之钥，我师守玄清至理，能助二位顺应阴阳，归位本躯 。至于我留驻军营，实为参透那七点银斗阵，待此事水落石出，自会离去，绝不耽搁。”


    谢九仪此刻对两人的感受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但闻幻灵玉与七点银斗之名，谢九仪与李承煜心中一悸，眸光猝然星焕，异口同声：“有两个七点银斗阵？”


    千机愣神片刻，指着营帐外的方向：“二位不知？战场亦有其一。当初师父让我布盘于你们，也是有人偷用太虚盘，搅乱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谈及战场之阵，是我寻二位之时，依指引才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