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

作品:《当一个影卫杀了他的主上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那里作恶的难受。


    大多时候,他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记忆像从树上落下的叶子,不知不觉中就消失在泥土中。


    可是有那样几段记忆,在时间的长河中,偶然会被拉出来反复品味。


    人类是脆弱的,用稍微锋利的刀刃划过就能剥开脊背的表皮,流出内容物的生物。


    当他还是人类,和其他人一样站在陆地上,拿着铁器彼此倾轧时,作为其中的一员,阿诺就知道这件事。


    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身为人类的自己也不正常。


    不然为什么会一手造就自己如今的模样?


    在迷离与残存间,破碎的记忆凝留在过去。


    人们以极刑处死了刺客,为泰昌公主的薨逝举办了隆重的葬礼,以纪念这位能够和皇子争权的公主。


    他似乎是什么统领,穿着黑色的,神气的武袍。


    视野在高处,出殡的人群消失在山水尽头,通向一个叫做巫山的,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他机械又茫然地摸向了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过去的自己突然暴起,拉起路过的,穿着道服的术士,厉声质问他,“为什么!”


    明明是诘问的语气,骤然提高的嗓音却带着颤抖。


    对方挑眉看他,只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提起的衣领。


    “你是说…为什么明明被处以剥皮,却仍安好无恙?哦,确实很奇怪。”


    “……”他感觉有什么束缚在胸口,带来滚热的疼痛,说不上来是什么,喃喃自语地,“为什么…”


    “我要去见她,我该去见她。”


    本该死去的怪物忽然神经质地捂住了头,像是在忍受某种痛苦:“这是不对的。不对的……不……”


    穿道袍的术士恍如没看到他情绪的异常。


    “人类的性命脆弱,但灵魂却格外强大,当他们的生命被他人夺走时,魂魄会变成最原始的诅咒。越是强大的灵魂,临终时越是复杂的情感,诅咒就越是强烈,越能让人变成…不死的怪物。”


    “真叫人意外,她的诅咒居然如此纯粹……”


    术士嗤笑:“明明是个以命侍主的死士,肩负的第一个不灭的诅咒,居然来自于自己的主子。看来章文太子说得果然没错,李知遥竟和一个侍卫私通。”


    “…她诅咒了我……?主子她…她恨我吗?”


    “对,对,该恨的。”


    突然想起某件事情,他喉口间突然冒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是我…杀…了…我杀了……”


    不断有漆黑的,如绦虫样的触手从地底涌出,他木住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非人的一切。


    最怪异的是,他能感知到每一根触手传来的感觉,好像它们不过几根手指。


    “你看看你自己。”术士说,“已经不是人了。”


    术士摇头:“至于你的那位主子…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你!是你!”


    野兽忽然间发狂,发出了怒意的咆哮,提刀向对方砍去。


    却一道绳索束缚着勒倒在地,原来他的胸口不知何时被一道画着符的长绳穿透了,绳子的那端就在术士的手里。


    术士抬抬手,便将他向外拖了好几米,就像那些被绳子拖在马车后的过去的同行们。


    “怪物。”术士抬起脚,“就该有怪物的样子。”


    终了,他的头颅被狠狠踩进泥地里,那一瞬他听见了风的声音。


    ——很奇怪,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风。


    阿诺一直想不明白,只是总感觉那时的风声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千百年来在浑浑噩噩的时间里无休止的响着。


    他将思绪拉回现实中,无力地捂住眼,漆黑的眼泪再一次随起伏的情绪落下。


    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如黑夜微芒的声音平静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清冷的声音比最浓烈的黄粱还要让人上瘾,身体某种部位隐约与之共鸣,忽地,心口嘈杂的风声终于小了一点。


    原来,那是风穿过胸口的空洞时的响动。


    他喃喃自语:“因为…受够了。”


    太痛了。


    他本来可以继续做无知无觉的怪物,永远活在过去的阴翳里。


    可躺过软床的人做不到继续待在漏水的草垛下,呼吸过新鲜空气的人做不到生活在臭烘烘的泥沼,吃过山珍的人觉得糠菜难以下咽。


    哪怕这让人鄙夷,让人可耻。


    他也做不到。


    只要她想不起来,在这个地方,他们可以抛去从前那些可怕的事情,可以重新来过。


    他不用再过每日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们可以在这里,开一家有点奇怪的店铺,在里面摆上很多装饰物,他会打扫好一切,做好早餐,叫楼上的她一起用餐。


    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美好的开始。


    他抓着她的手指,近乎哀求:“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我会控制好自己的。如果有不会的…我也可以学。”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教我,好不好。”


    “……”


    乔知遥静静地看他,认真:“我觉得你可能没有完全清醒。”


    他声音带着颤色:“我很…清醒。”


    “是吗?”她拖长音,“可是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崩溃。”


    拟态的呼吸不受控制地闭塞,好像维持着一点过去身为人类时的习惯。


    格外敏锐的嗅觉带来轻微的,那个小房间里的,玻璃试剂的气息。


    ——她似乎靠近了。


    陡然间,没有球体的眼眶收缩,他似乎僵硬住了,无措地感受着怀里忽然出现的,柔软的,有点凉的温度。


    她的声音依然不带情感,却无端让人丢盔卸甲:“你看起来的确很需要一个拥抱。”


    乔知遥低头,她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余光沉静冷淡地打量着他。


    影怪的唇紧紧抿着,半张脸发白,大概是创伤性应激后遗症发作的后遗症。


    ……


    他大概一直活在愧疚,悔恨和痛苦或者其他类似的负面情绪中。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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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为什么,陈青的消息在脑海里重复。


    「我感觉你最近变了好多。」


    「为什么会突然和别人看电影?你和宋新林都没有看过。」


    确实没有。


    有一些事情,需要确定。


    很重要的事情。


    她捧着他的脸,试探着亲了一下,有一点无端的甜味和涩味。


    这是正常的吗?


    还有,当唇畔相接的时候,心底会流露出很多异样的感觉,很奇怪,同样陌生,可能会被称为高兴。


    是很陌生的感觉,奇怪却尚在接受之内。


    这种感觉应该是她自己的,毕竟心底深处那个忽然出现的家伙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


    这种感觉是属于“她”自己的,乔知遥的感性。


    所以。


    她确实喜欢上了自己的研究对象?


    就像一个正常的人类。


    她收回视线,眼睛很沉,不知又想了什么。


    只有阿诺愣住了,在原地木了好久,突然之间,也不知道想到哪些,他的呼吸好像有一瞬间变得沉重,变得有一点点的危险,透着一丝失控的味道。


    “嗯?”


    他忽然后退一步捂住头就像是在和什么人对峙:“不对。”


    [不对,不应该。]


    他好像被吓到了。


    那个声音一下子错乱地爆发出来。


    [不行,该死,我在做什么。]


    [不可以再想别的事情,不能这样,我不能快乐,不能继续……]


    她扬眉,看着触手们一根接一根地往回收缩,彼此缠着一起又开始打架。


    其中不少几根稍微细长一些的,接着身体的优势绕到她的脚踝,缠着向上,另外几个冲过来咬断了作乱的那几根。


    原本勉强维持的人形拟态也有一瞬间崩塌的趋势。


    “不对……”


    “没什么不对。”她说,“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


    他忽然间不再说话,好像听不懂,也好像不知道该想什么。


    “不能的。”他很轻,“我是罪人。”


    虽然是拒绝的口吻,但是那个心声却充斥着矛盾,发出朦胧的怪异的重音。


    [和我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不要离开,别再离开。]


    [别再想了!]


    他低头,咬住牙,握着刀的手用力到泛白,却突然将自己的一节指节徒手扯断,黑红的血液肆意撒在地上又消失,剧烈的疼痛让他回复了一点精神。


    终是无力的闭上眼,肩膀微颤,却尽力维持着心里的某种平衡:“…抱歉。”


    她并没有过分在意,看着逐渐凝出皮肉的断指,移开视线,继续扯回话题。


    “我们去街巷中心的‘月亮’那里找一点能量,如果装进到阿金的牙齿里,就有在外界避开契约操控的办法了。”


    “虽然其他猎手的追杀依然是个麻烦,但比起龟缩在这里好很多。”


    “……嗯。”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闷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