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留宿

作品:《落月之泽

    壮汉背对着柳月初,站在屋内正中间对着大门靠墙摆放的一张长案几前,拿起一把线香开口道∶


    “别站着了,外面黑,快进来。”


    说着将它们点燃,用手扇了几下,待它们生出缥缈的青烟后将它们插入了香炉里。


    柳月初闻言来到那刚刚的门槛前,跨过后进到屋内,看到屋内宽阔平整,青砖铺成的地面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许多棺材,新旧不一,上面贴着的的“奠”字也有新有旧。


    棺材都用长凳子架了起来,因此留出了横竖交叉的过道,有的棺材呈打开状态,里面空无一物,有的则盖的严丝合缝。


    柳月初翕动鼻翼,屋内充斥着艾草与薄荷焚烧后的味道。


    盖起来的棺材头间放着火盆和长明灯,火盆里正烧着纸钱。


    靠墙摆放的那张长案几的上面一层一层摆满了灵位,供着香烛、纸钱、元宝等贡品,桌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


    墙的左右两边各竖直摆放着几口老旧的棺材,并没有棺材盖,数量也不对称,左四右五。


    柳月初心头一跳,暗忖道:


    ‘这是为什么?这些棺材是淘汰不用了吗…若是淘汰了的话为什么不处理掉,而是摆在这里白白占空…哪怕是劈了当柴烧也是好的。’


    普通人每天一眨眼就要开始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柴要买,米要买,水也要买,这么多口棺材,可值不少钱呢。


    站在棺材隔成的过道里,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并没有看到什么可怖场景的柳月初略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迟疑的开口道:


    “刚才……”


    “那是啼魂钟,钟声可以震慑妖魔鬼怪,它们听了之后头疼难忍,神志不清,会现出原形。”


    不等他问完,那壮汉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抢先开口说道。


    “啼魂钟?妖魔鬼怪?”


    柳月初愈发迷惑不解了。


    他是听过一些鬼怪故事和乡野传说,他以为故事只是故事,听过之纵使后心里有些害怕,但终究影响不了什么。


    现在眼前这个人却说世界上是有鬼的,那些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并不都是虚构的,而是真正的存在于现实的,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能。


    “不错,那是件法器,各大城镇都有,每天人定之时、太阳落山之际敲响,钟声回荡,震慑邪祟。不过一般人听不见那声音,只有传说中有修为的高人和一些灵性比较强的人才能够听见。”


    “那你能听见吗?”


    柳月初好奇道。


    “我听不见,但我知道这件事。”


    “这钟是每天都敲吗?那为什么我之前没听到过?今天才第一次听。”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那些话本子里的高人。”


    那壮汉无所谓道,又问:


    “你叫什么?这么晚来义庄干什么?这里可都是些死人,你不怕吗?”


    柳月初也不再纠结之前为什么听不见钟声的问题,毕竟那些离他太过遥远,眼下他有着更要紧的事情。


    他默默远离了那些棺材,答道:


    “我叫柳月初,是城南万和医馆的学徒,来这里是为了见我师傅最后一面…还未请教大叔尊姓大名?”


    壮汉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此刻自顾忙着自己的事,一刻不停,随口答道:


    “我叫刘二根,是这里的义庄看守,你叫我刘叔就行。”


    柳月初便乖巧的叫了一声刘叔。


    刘二根终于将各个棺材供奉完毕,有闲工夫问他:


    “你师傅姓甚名谁?几时送过来的?”


    “我师傅叫王槐,昨天刚送来。”


    “王槐……”


    刘二根站在原地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迈步走向一口盖起来的棺材,指着那口棺材道:


    “这就是你师傅,要不要打开看一下?”


    不等柳月初回答,他便已经发力,胳膊上的肌肉隆起,一个人就推开了沉重的棺材盖。


    棺材盖打开,柳月初踟蹰的看了看刘二根,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才慢慢上前扒着棺材伸头去看,里面躺着的果然是他师傅。


    王槐此时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袍,带着同色的幞头;面容被打理的干干净净,口鼻处的血污都被搽去,胡子也都梳的整齐柔顺,双手交叠摆放在腹部,面容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


    他尸体的额头上贴着一张黄符,上面画着看不懂的符文,符纸下面的肤色青灰,透出一股死相,在昏暗飘摇的火光下那张死人脸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柳月初直起身,谨慎退开两步问道: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贴符?我师傅的尸身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啊,不妥?没有啊。”


    在柳月初看向尸体的时候,刘二根也在打量着他。


    他身为义庄看守,了解不少妖鬼之事,知道有些东西善于变化外形,以此诓骗人类…尤其是山鬼,美姿容,好颜色,生来就是一副俊男美女的模样,好吃人心。


    他在防备柳月初,观察着柳月初的动作神态,想要找出一些违和之处。


    ‘难不成真是人?可谁家孩子夜里不睡觉跑到荒郊野外的义庄里说要看尸体的?’


    盯着柳月初以至于略微有些放空的刘二根听到他的询问,回过神来,带着点茫然,随后解释道:


    “哦,你说这个啊,这是停尸符,天热,可以防止尸体腐烂,不叫虫蛆叮咬的,还有镇邪的功效。”


    他问道:


    “看好了吗?那我盖起来了?”


    见柳月初点头,他上前一边挪动棺材盖一边感叹道:


    “你倒是有孝心,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大老远的跑来看你师傅最后一面。不像有的人,自己的娘老子死了都不多看一眼的。”


    说着,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叹息着摇了摇头。


    柳月初也叹息道:


    “我就认识我师傅一个人了,我不来看他又能上哪儿去呢?”


    刘二根诧异的挑眉,回过头来看他,问道:


    “你是孤儿?”


    柳月初黯然点头,王二根见此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


    “没关系,我也是孤儿。算命的说我命硬,就是因为命太硬了,所以把我爹娘都克死了,我怕接着克我其他兄弟姐妹,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


    怪不得一个人半夜跑过来呢,原来是这样的,没有去处了,就想着来找自己生前最亲近的人,刘二根心头明悟。


    他从旁边拉来一个矮板凳坐下,掏出来一杆旱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吐出烟雾,不知是宽慰还是劝导,接着说道:


    “我也没有一技之长,以前在码头背货卖苦力,也能吃饱饭,但是管事的嫌我长得丑,说码头每天人来客往的,怕我冲撞了贵人,就把我给辞了…我当时简直要活不下去了,游荡到了城郊,义庄的老管事见到我,说我适合跟死人打交道,因我长得丑命又硬,只要老老实实不犯忌讳,一般邪祟害不死我。我就留下认他做师傅了,跟他学那些忌讳,学怎么停尸,怎么敛容,学怎么画停尸符,遇到残缺的尸体还要缝起来,要么用稻草给他扎个假的,好叫他们能全须全尾的下地。后来师傅老了,带我去官府立了文书,这义庄就交给我了。”


    “其他都挺好,就是不能随便离开镇子,不过也无所谓,我也没什么亲戚要走。”


    他感慨着,又吐出一口烟雾,转而好奇道:


    “你呢?你是医馆学徒,学到了你师傅几分本事?抓药看病都行吗?能养活自己吗?”


    不等柳月初回答,他自顾咬着烟嘴笑起来,道:


    “人家看病都认胡子的!年纪越老,胡子越长,医术就越好,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免费给人家看病,人家都不干呢!”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身体略微前倾,盯着柳月初的脸问道:


    “你这么孝顺,你师傅难道就没有给你留下点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