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怪异
作品:《落月之泽》 站在故居门前,缅怀了一番往日时光,不知不觉已经日头西斜,倦鸟归林,吵吵闹闹,血色的夕阳落在房屋上,靠近城郊的老宅显得有些荒凉阴森。
被树林里叽喳打闹的鸟雀惊醒,回过神来的柳月初叹了口气,看着暮色中的破败的荒宅有些发毛,背着医箱快步离开了。
他的目的地是义庄。
虽说城西是白事丧葬店铺聚集的地方,但义庄依旧是其中最特别的,不为别的,只因此地常年停着死人。
连其他白事铺的老板都觉得晦气可怖,不愿与之比邻,所以义庄修建之地远离其他店铺,是真正的城外。
柳月初赶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出了城门,没有理会正在关门落锁的士兵的呼喊询问,闷着头跑了。
一路走来,他总觉得道旁两边的草丛灌木里有什么东西——那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喵呜——
老旧破败的城门前跑过一只黑猫,它在即将穿过路面时停顿了下来,转过头打量着柳月初,黑色的尾巴尖小幅度的左右摇晃,晶黄的猫眼里浮现出人性化的疑惑。
“喵——”
它拖长声调冲着柳月初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要和柳月初交流,但柳月初并不懂猫语,只能保持沉默。
一人一猫彼此默默对视了一会,没有得到回应的黑猫甩了甩尾巴,转眼间就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柳月初背后却出了一身白毛汗,那是被吓出来的。
他刚刚从一只猫的身上感受到了打量与审视,这让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这没什么好怕的,一只猫而已,他在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只不过是看起来有点奇怪而已的猫而已。
猫是很可爱的动物,在医馆时他最喜欢墙头上出现猫的身影了,它们摸起来毛茸茸,叫起来软绵绵的,还会抓老鼠,没有什么比它们更好了。
在医馆里当学徒的柳月初不能出去玩耍,也没有其他娱乐方式,偶尔出现在墙头的猫儿便是他为数不多的慰藉了,摸着它们柔软温热的皮毛,他可以享受短暂的平静。
落日的余晖勉强照亮脚下,橘红色的光却照不亮树林里的阴影,柳月初看见里面有些奇怪的人影在黑黢黢的树林里走动,或是在树下静静的站着——柳月初能感受到他们正在看着自己,那股被窥视的感觉正是来源于此。
天黑了,你们还不回家吗?你们还在树林里干什么?不怕有野狼吗?怎么连个灯笼都不点,难道不怕自己看不清路摔倒了吗?
柳月初不敢开口,只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假装自己在和他们对话,让自己的头脑被各种杂念充斥,好让思绪没有时间转向那些恐怖的、传说中的、烙印在这片土地上所生存着的人心中最恐怖的东西——鬼怪。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不然全靠着一点胆气撑着迈步的他知道自己肯定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他会害怕,会逃跑,不会再往前迈步。
思绪转了一圈也不明白这些人影为什么天黑了也不回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点灯笼,但柳月初的本能告诉他不要乱看他们,也不要和他们搭话,于是他只一个人埋头走着,紧紧攥着药箱的肩带。
柳月初大步急走,没有看到身后两边不断后移的黑暗阴影里有越来越多的影子活动着,从角落里、从石块下、从树洞里、从各种太阳常年照不到的地方如水一般流淌出来,接着生长拔高。
它们在微弱的日光余晖中长成人形或其他类似的形状,站在黑暗中看着柳月初,它们在树林的投影里纠缠交融又迅速分开,你挤着我,我压着你,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里穿梭移动,跟着柳月初的步伐。
柳月初小步跑了起来,他背着药箱,一直跑的呼吸急促,汗水直流才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期间他一步都不敢停下,也一眼都不敢往身后看。
现在,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片黑黢黢的暮色,将一切都隐藏了起来,那些东西似乎他被甩掉了,柳月初在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站在建筑之前,他喘着气抬头看去,一张宽大的匾额上写着大大的两个红字“义庄”,没有前缀,直白明显,在夕阳微弱的余晖下透露出一股衰败的死寂与荒凉的寂静。
目光下移,沉重厚实的刷着黑漆的两扇木门向内打开,门板上有着许多划痕和孔洞,有深有浅,有旧有新,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抓挠出来的;门板下面是高高的同样刷着黑漆的门槛,几乎到了小腿的高度。
柳月初有些奇怪,门槛家家户户都有,但他就没见过这么高的门槛,高的有些过分了,像是在拦着什么东西一样,
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小孩遇上了这道门槛都跨不过去。
再往里面看去,黑洞洞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正待开口喊人,突然看见一朵亮光,下一刻从门后走出来了一盏灯笼,那红色的灯笼被人提在手里,映出一个高大的影子来。
那人影跨出门槛,看到柳月初后怔了一下,随即疑惑又防备道:
“你是谁家的娃娃?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怎么这么晚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你家大人呢?”
听其声音是一个粗犷的男声,中气十足,响亮有力。
柳月初在这擦黑的傍晚,借着那盏红灯笼的烛光看清了面前说话之人的长相。
此人面貌丑陋,眼歪嘴阔,下颌长着浓密的短须,直愣愣的竖着,看起来就扎的慌,牙齿也是参差不齐的排列着,牙根发黄,柳月初由此猜测他好抽旱烟。
一身短布衣衫也不好好穿,胸口大咧咧的敞开,漏出一片胸毛,看起来三十多近四十岁。
他生的形体高大,身材健硕,看起来就有一把好力气,是干重活的好料子,谁家若得了这么一个男人,不知能松快多少,很适合在码头背货,或者是在义庄背尸体。
那边丑陋高大的男人也借着烛光看清了柳月初的面貌∶长眉杏眼,眉飞入鬓,好一副俊俏长相;穿着普通但干净整齐,背着个药箱,怀里抱着个葫芦,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炼药童子。
但他却没心情欣赏,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这个时间,这个长相,又是这么小的年纪,跑到这荒郊野岭的义庄来……是人是鬼?”
他不禁有些心里发毛,把灯笼略微抬高了些,想将柳月初的面容映的更加清楚一点。
柳月初借着不断抬高的烛火看见他的手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亮,仔细一看,是条铜钱编成的手链,五个古旧的铜钱排列整齐,用红绳细细编好,带在那壮汉的手上,系的牢牢的。
二人都打量着彼此,突然,柳月初回头望向镇中央的位置,他听到了“当”的一声钟响。
那钟声响亮宏大,幽远庄严,带着一股肃穆的气息。
钟声余音袅袅,回荡在这小镇的上空,经久不衰,好似有意识似的,以不正常的,比普通的声音要缓慢的多的速度,从起始点扩散开来,慢慢辐射到整个小镇,一遍又一遍,明明只敲了一遍钟,那余音却足足回荡了九遍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回荡的钟声似乎是某种信号,城隍庙里的大小彩绘神像、文武神官们在凡人看不见的视界中泛起了濛濛的微光,接着,他们“睁开”了眼睛,一个个从神像中走出,不掀起一丝波澜的穿过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他们有男有女,身穿色彩鲜艳、威严端庄的法衣,互相拱手招呼之后便走出了庙门,开始了夜晚的巡游。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太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在钟声回荡里悄然消失了,黑暗彻底接管了世界。
那些活跃起来的人影原本远远的缀在柳月初的后面,现在却在这奇怪的钟声下变得萎靡不振,虚弱无比,一个个藏进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去了。
那壮汉这时候见到柳月初这般反应,整个人却放松了下来。
啼魂钟响,这小子一点异样都没有,看来是人,不是其他东西变的。
他将灯笼挂在门外,然后从腰间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吹亮后借着这微弱的火光进屋去了,不多时他又提着一盏点燃的罩着琉璃罩的油灯出来。
他提着油灯,将屋内各个位置摆放的蜡烛、火把、火盆一一点亮,屋内很快就亮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