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踪

作品:《落月之泽

    找了一天,一无所获,毫无头绪。


    柳月初问遍了周围稀疏零散的住户,他们干瘦迟钝,慢吞吞的思索了一番,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母亲的下落。


    天黑的时候,柳月初怀着恐惧不安,忧虑万分的心情回到了医馆。


    往日里和母亲相处的情节开始在他的脑海里一一回放,那些被忽略的、被母亲刻意隐瞒的细节开始放大∶皲裂的双手,消瘦的面容,青白的嘴唇,以及常年累月的、压抑的咳嗽……


    柳月初的心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可怖的猜想,但他不敢继续思考下去,恐惧与茫然灌满了他年幼的身体,几乎令他崩溃,他想哭,但又不敢哭,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偶尔泄出一声呜咽。


    柳月初回到医馆,却又发现自己和师兄的铺盖被人扔到了门外,他的师傅,那位平日里和蔼的老人,此刻因悲伤和痛恨而面目扭曲,咬牙切齿,双眼赤红,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地在读着一封信。


    那封信像是被看过许多遍,承载了读信人的情绪变化,带着明显的被揉皱了又摊开铺平的痕迹。


    柳月初跨过被扔在地上的铺盖,小心翼翼的扶着门框观察着师傅的表情,不敢说话。


    良久,平复下剧烈情绪波动的师傅放下信纸,深呼了一口气,抬起视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嘲讽道:


    “怎么?你没跟着你的好师兄一块儿走?还是他嫌你累赘,把你给赶回来了?”


    往日和蔼的师傅,如今横眉冷对,语气中的讥讽与恶意如此明显,柳月初怔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但他想起失踪的母亲,心里的不安与担忧压倒了对师傅的畏惧,也顾不得这医馆里发生了什么,鼓起勇气开口道:


    “师傅,我今日休假,回去找我娘亲,却发现她不见了,我到处找也找不到……”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泄口,柳月初忍不住的开始哽咽,然后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决堤一般大颗大颗的落下,用手怎么擦也擦不尽,他的哭声里透出恐惧与绝望。


    对于年仅六岁的柳月初来说,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他害怕与绝望的事情了。


    自出生起他便一直和母亲待在一起,成为了学徒后虽然和母亲分开了,但他知道母亲会在家里等着他,只要他回到家里就能看到母亲像往日一样,对他温声软语,殷勤询问他在医馆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听话,学到了些什么本事,柔声笑着问他今天想吃什么。


    但如今,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归处不见了,他全部的情感与寄托也随着母亲的失踪而一并失踪了,他怎能不恐惧,怎能不哭泣呢?


    王大夫这才想起来他今日不在医馆是回家找他母亲去了,并非和他师兄一道跑了。


    王槐被这扑面而来的巨大悲伤淹没,他一时间顾不得手里的信,站起身来,想要走上前去安慰这哭泣的小人儿,但又顿住了脚步。


    王大夫心里隐隐知道柳月初的母亲去了哪里,结合当初她的脉相,再推算一下时间,他认为……


    柳月初的母亲差不多应该是死了。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柳月初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说明,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大声哭嚎着,任由他宣泄着自己的不安。


    这巨大的、失去亲人的悲伤,逐渐感染了年迈的王大夫,让他想起自己的处境来。


    他手里的那封饱经蹂躏的信是他的弟子张育留下的。


    信中说∶感谢他这些年的照顾、授艺之恩,但他还是心有不甘,想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想要查明自己的身世,只能辜负师傅的期望。原本师傅孤苦无依,身边只有自己,他放心不下,但现在有了柳月初,他可以离开了,柳月初会代他照顾师傅,师傅大恩,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生,愿衔草结环,当牛做马以报此恩。


    写的倒是情真意切,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王槐当初游方行医时捡到了襁褓里的张育,小小的婴儿被遗弃在路边,身边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包被里放着的一块双鱼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张”字。


    他觉得这孩子与自己有缘,便收养了他,也安定了下来,不再到处奔走,靠着积蓄到镇上开了一家医馆。


    他将这捡来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子来对待,给他起名张育,想将一身医术传授给他,让他传承自己的衣钵,未来给他养老送终,好让无妻无子的自己也能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但如今一切都无望了。


    张育的心不在这里,他当初选择告诉了张育他的的身世,就应该料到这一天的。


    是他太过想当然了,那块玉佩质地细腻,是上好的玉材;雕工精巧,双鱼栩栩如生,一鳞一须都精细非常。能有这样的玉佩,肯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而他一个年迈老叟,一间小小的医馆,如何留得住张育呢?


    这么多年的照顾关心,这么多年的相处陪伴,终究是留不住。


    ……


    “唉”,他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都佝偻了几分,对柳月初道:


    “别哭了,说不定你娘亲是有事外出,或者走亲戚去了,明天可能就回来了,等天亮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柳月初止住哭泣,哽咽答道:


    “是,师傅。”


    年幼的他想不到太多,他没想到自己和母亲住了六年从来没见过什么亲戚,他母亲也从来没有长时间外出过,毕竟对于一对挣扎在温饱线的孤儿寡母来说,每日最大的事情就是填饱肚子,哪有闲工夫去走亲戚呢?


    况且以他们母子的经济状况,就算有亲戚也不会欢迎他们二人。


    六神无主的他得了王大夫的这句话,终于定下了心神,哽咽着伤心的去睡了。


    ……


    寻找的过程,各种细节柳月初已经记不清了,总归是没找到,他只知道他的母亲就此失踪了,而他,也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孤儿。


    王大夫也因为张育的离开而丧失了一口心气,显得愈发的老态龙钟。


    他仍旧教柳月初药理、医理知识,但却不收柳月初为徒。


    可能他这次是想紧紧的将医馆攥在手里,这样,无依无靠无亲人的柳月初就不会离开他,他只要死前将医馆传给柳月初就行了。


    他想靠这种方式换来一个不会离开他的、能够给他养老送终的人。


    但是天不遂人愿,他半夜起夜的时候跌了一跤,柳月初听到动静去看,他已经躺在地上昏迷了,口鼻中流出血液,熬到天亮也没能睁开眼睛,到底是不甘心的就这样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