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超度

作品:《落月之泽

    刘二根见他们母子二人看过尸体后,走上前去,喊那男人过来帮忙,二人将尸体搬到推车上。


    这时,柳月初上前扯了扯刘二根的衣袖小声道:


    “刘叔,我师傅也去。”


    “你想好了?”


    见柳月初点头,刘二根便招呼了那些亲属中的一位中年男子,请他帮忙和他一起将王大夫的遗体抬到义庄的推车上。


    等到五具尸体全都上了车盖好了覆面白布,便由他们的亲人拉着车,跟在刘二根的后面,向城里走去。


    超度的地方叫做“往生堂”,和棺材铺,香烛纸扎店坐落在一起,因此城外的义庄还得往城内走。


    车轮嘎吱转动,刘二根拉着车,柳月初跟在一旁,一手搭在车边,微微用力帮忙推着,后面的四户人家也都安静无声,没人说话,只低头拉着车跟在后面。


    路边的野草树木逐渐变得稀少,房屋开始增多,多是低矮的茅草房。


    此时各家各户都开始冒出炊烟,偶尔路过几家时,正好那户人家家里的女眷推门出来,将手里端着的洗脸水或是洗菜淘米水泼在路边。


    淡淡的晨雾里,她们见到这五辆拉着尸体、盖着白布的架子车也没有惊慌,显然是习惯了,只平淡的看了一眼便转入院子里去。


    五辆车逐渐进到城里,丧葬铺子也开始增多,纸扎店门口摆放着花圈和穿红带绿的纸人,香烛店门口堆着金银元宝和纸钱,棺材铺大敞着门,里面摆满了崭新的棺材,角落里堆着木料,正在赶工的未完成的棺材下面落了一地的刨花。


    到了一个挂着“往生堂”牌匾的院子前,前门开着,没有门槛,刘二根直接拉着车进了院子。


    这是城中央的道观“桐花观”盘下的一块地,专门用作超度往生之用,里面布置有法坛神殿,各种器物一应俱全,且临近各类丧葬店铺,与他们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堂内有左右之分,左边为单独超度所用,右边是多人超度的场所。


    厅堂内早已布置好法坛,主持此次超度事宜的是位长须老道,旁人都叫他孙道长。


    孙道长一手负后,一手捻须,身穿青色法衣,头戴月牙冠,相貌清瘦,气质超然,正站在法坛之前看着众人,刘二根上前向他殷勤敬重的问好,他也只是轻轻颔首,并不出声,一派高人形象。


    柳月初被他通身气度所折服,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招惹道长不高兴。


    待五具尸体停好后,孙道长清了清喉咙,施施然踱步下来,向众亲属一一问清死者的年龄姓名与生辰八字,提笔写在纸扎的牌位上面,然后供奉在法坛之上。


    轮到柳月初时,他只知道师傅的年龄,并不清楚具体的生辰八字,孙道长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看了他一眼,问清楚姓名后便剪了王大夫一缕发丝压在牌位下。


    一切准备就绪后,孙道长回到坛前站定,严肃开口道:


    “法事期间,禁大声喧哗、禁肆意走动、禁手舞足蹈、禁哀声哭泣,如有不从,惊扰亡魂,冲撞生人,后果自负。你们可明白?”


    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与其对视,纷纷低头连连称是。


    吩咐完毕后,孙道长拿起一个木棒,抬手敲击了一下法坛上摆着的钵盂。


    “当——”


    声音清脆,余音悠长,柳月初觉得这声音一直回荡在脑海里,使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心中的各种杂念与忧思纷纷暂时消散,不知不觉就变得平心静气起来,他抬眼望去,众人也都是一副平和的神态。


    这时,孙道长开始念起咒来。


    “伏以,青华演教,宏开救苦之门。西蜀传经,广演度人之典。兹者,瑶坛星拱,宝箓云开,群沾玉局之森严,共睹琅函之璀璨……”


    咒声回荡间,周围的气氛一点一点开始变得沉凝起来,外面原本逐渐热闹起来的各种声音也销声匿迹,光线不再明媚,变得有些幽深。


    火盆里燃烧着的火焰“轰”的一声发生了爆燃,焰光高涨,火焰凝而不散。


    幽暗沉默的环境里,火盆里高涨的焰柱映照出众人的阴影。


    “好饿啊……”


    忽然,柳月初耳边传来了虚幻的、不真实的呓语,那道声音很小,虚无缥缈,以至于他认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小幅度的转动头颅,侧耳倾听,努力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好冷呀……”


    又是小声的呢喃传来,柳月初这次听清了声音的来源,他将头转过去,看见对面声音传来的地方低头站着


    一位亲属。


    难道刚刚是他在小声说话?柳月初有些疑惑,目光将那人从头到脚巡视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好香啊……”


    好香?什么东西好香?这里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啊?


    又一句虚幻的呢喃传来,让柳月初确定了声音就是从那人所站之处传来,但他却不明白那位亲属为什么要这么说。


    忽然,柳月初发现那位亲属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眯起眼,努力盯着身后被火焰映照出来的那片阴影,盯了好一阵,也没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柳月初正疑惑是不是自己眼花的时候,一只胳膊在阴影里出现了。


    啊!


    柳月初整个人被吓了一跳,却并没有喊出声,只是身体剧烈的一颤,但周围的人都低着头,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他看见那位亲属的影子里蹲着一个人形的东西,那人形虚幻不清,看起来没有实体,以至于与黑暗融为一体,虚虚实实,分不真切,它干瘪纤细,有着好似竹竿绑成的肢体。


    那东西的活动越发频繁,动作也越来越大,它逐渐从藏身的影子里走了出来,影影绰绰,依旧让人看不真切,它佝偻着身体,却比正常人还要高出一截。


    这时,柳月初的耳边传来了重叠的、不再缥缈虚幻的呓语声,那些声音虚弱无力,如同许多人在同一时间开口讲话,声音混在一起,导致内容杂乱无章,很难听清。


    柳月初努力辨别了一下,听到的尽是一些“好饿、好冷、好痛苦”之类的话语,单调重复,有气无力。


    他惊恐的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依然无知无觉的站立在原地,对于嘈杂的声音毫无反应,好似根本听不见一样。


    扭头四顾,却看见那种影影绰绰的人形影子不止一个,它们有的干瘪纤细,扭曲站立;有的躯干巨大,匍匐在地,或晃晃悠悠的走,或动作迟缓的爬,正在逐渐把他们包围。


    柳月初有些站立难安,身体因恐惧而略微颤抖,他不知道自己的影子里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人影,是不是也正在自己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站着。


    他忍不住的想要逃跑,但又担心会引起那些影子的注意,因此只能强忍着恐惧站在原地,扭过头颅看向坛前念咒的孙道长。


    孙道长此时也察觉了这阴森恐怖的变化,他有些疑惑,却并不惊慌,张口喝道:


    “放肆,祖师坛前,安敢造次!”


    说罢拿起桌上的法铃摇晃了起来。


    叮铃铃的铃声里,那些人影如水波一般摇晃了起来,时隐时现,纷纷动作迟缓的伸手去捂住耳朵。


    它们虚幻的面部上出现了痛苦难过的表情,似乎这道铃声让它们经受了看不见的伤害。


    摇了一阵,孙道长停下了动作,他扬起袖子一挥,从火盆里燃烧着的火焰中飞出了几道黄色的、沾染着火焰的东西。


    那些东西在空中飘摇着,燃烧着的火焰迅速熄灭了,物体本身也变成了灰白色,然后纷纷扬扬的落向那些影子,柳月初仔细分辨了一下,是些烧尽的纸灰。


    那些人影顿时不再捂耳,都伸出畸形的不对称的手臂去接,动作依旧迟缓扭曲,但柳月初却从它们的肢体语言中品出了一点急切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