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表演

作品:《落月之泽

    在柳月初闭目缩头等死的时候,那枪尖却又在离他面容有双掌距离的地方稳稳停住,不再前进分毫。


    枪尖因枪杆的弹性而不断晃动着,带动着红缨上下纷飞,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一朵不住跳跃的火焰。


    柳月初的五官因恐惧而皱成一团,那是个恐惧受惊的状态。


    在察觉到自己没受到攻击后,他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顺着枪杆望去,正与持枪者对上了眼睛,那矫健少年对着他露齿一笑,潇洒的收回长枪,不再看他,开始对着围观群众抱拳行礼。


    这场未经过柳月初许可的独角戏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反应,表演者和观看者都满意无比,脸上绽放出笑容。


    “好!”


    “真俊的枪法啊!”


    围观者见是虚惊一场,都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纷纷用力鼓掌,大声喝起彩来,彻底被调动起了气氛。


    “吓死人了!”


    有妇人不住的抚着胸口,语带后怕却忍不住面上泛笑的道。


    人们过惯了枯燥乏味的生活,每天睁开双眼就要为了生计而奔波,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有这样一段能够让他们感到刺激,带动心脏剧烈跳动的插曲,他们受用的很,这也是戏班能够得到追捧的原因之一。


    受惊不轻的柳月初有些愣怔的站在原地,用力捏着药箱的背带,缓解刚刚受到的惊吓。


    周围的空气中荡漾着欢声笑语,每个人都兴奋的看着场上,期待着接下来的表演,只有柳月初不合时宜的满脸后怕,格格不入,脸上挂着尴尬的表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扫视一圈,没人在意被吓到魂飞魄散的自己,就连那舞枪的少年和那圆滑控场的班主也没有理睬自己,连一句“对不住”都没有,顿时有些委屈,心里的兴奋也慢慢消散。


    方才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庆云班的表演者有意为之。


    他们卖艺之人在鸣锣开场的时候需要制造一些噱头来抓人眼球,这样才能吸引来观众,博得人气。


    只不过往常都是由他们的表演者做出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来达成这个目的,不仅困难不说,还有失败受伤的风险。而像刚刚那样对观众出枪,通过惊吓观众来达成目的的手段他们很少动用。


    毕竟他们的表演是靠着观众的打赏吃饭的,若是对成年人这样做话,容易惹得当地人不快,别说获得表演报酬,就连在此地立足都困难,甚至有可能被丢着烂菜叶子驱逐。


    而如果对小孩子这样做则更加不妥,他们的身边一般都跟着大人,更加容易惹起众怒,被小孩子的家长找上门来,惊到了孩子可比惊到大人的后果要严重的多。


    像柳月初这种身边没有大人跟着,一看就家境贫寒且独自一人的少年,则是最好的目标。


    他们戏班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知有多少,最擅长的本事就是以貌取人。


    反正柳月初刚刚跟在那乞丐身后挤进来,看表演大概率也不会给赏钱,就当是为观看接下来的表演付费了。


    待刀枪棍棒轮番耍过一遍之后,那位身材结实的中年班主见气氛已经被调动的足够热烈,以一种诱惑的语气开口道∶


    “诸位,诸位,我知道诸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都见惯了这凡俗兵器,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都想看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他环顾一周,见全部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便神神秘秘开口道∶


    “接下来,我们会给各位拿出点真正神奇古怪的东西来,表演真正的法术,保证都是各位之前没听过的、没见过的,还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啊!”


    他大声吆喝着,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又一阵紧凑的锣鼓声歇后,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场地上空无一物。


    柳月初也已经恢复过来,将心里的那点儿委屈抛到了脑后,同样被中年男人刚刚的那番言论调动起了好奇心,更是对他口中所谓的“法术”好奇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庆云班停在里面的那架带棚马车。


    他在白蒲镇的义庄、以及超度师傅王槐的时候见识过那些存在于故事传说中的灵异鬼怪,亲眼看见过那些五官模糊,身躯四肢畸形的鬼魂从人的影子中爬出来,还目睹过恶鬼杀人勾魂,对于鬼怪之谈他已经有了较为深刻切身的体会。


    但“法术”,他还未曾见过。


    当初超度亡魂时,青云道长一挥袖子,便从燃烧的火盆里飞出烧尽的纸灰落到那些鬼影手里,他知道是青云道长出手了,但除了纷纷扬扬落下的纸钱,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并不能让他直观


    的感受到神异。


    安静的氛围里,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位班主口中的“神奇玩意儿”。


    突然,一阵歌声从马车的车棚内传来,那嗓音清澈柔和,悠扬婉转,沁入人心,众人都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想一睹有此歌喉的是何等人物。


    并未让众人等待太久,那歌声越来越近,很快唱歌之人的真容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是一个大号的梅瓶,被一位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捧在手中,自棚屋之中走出来。


    那梅瓶器型优美,釉色温润,花纹典雅繁复,瓶身上画着芙蓉含露图,是一件娇艳可人的上等粉彩瓷器。


    只不过这精细的做工与瓶中唱歌之人的脸庞比起来,便黯然失色了。


    那梅瓶的瓶口处露出一张姣好的美人脸,化着娇艳的妆容,皮肤白皙细腻,乌黑秀丽的长发盘起,鬓上斜插着一朵鲜嫩的、仿佛刚从枝头采摘下来的粉色重瓣木芙蓉,嫣红的涂了口脂的嘴唇不断张合,婉转的歌声不断从她的口中泄出。


    “……”


    现场却陷入了一阵无言的沉默,围观之人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仿佛在一瞬间全都变成了哑巴,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那唱歌之人却好似感受不到这沉凝的气氛,自顾自的唱着歌。


    “出帷含态笑相迎~”


    歌声近在咫尺,唱歌之人就在眼前,柳月初回过神来,盯着被放在场中的花瓶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眼前唱歌之物,不,眼前唱歌之人,给柳月初带来了太大的震撼,他既震惊于她的歌喉与美貌,又惊骇于她的外观状态,以至于柳月初都一时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该说些什么。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一曲唱罢,那美人头颅便不再出声,安静平和,脸庞含笑的立在瓶中面对着众人,接受着人群或稀奇、或诧异、或恶心的视线。


    这时赵平站出来对着四周拱手解释道∶


    “诸位,此女名为花瓶女,她天生便得了一种天下难治之奇病,名为‘软骨病’。”


    赵平叹息一声,故作可惜道:


    “这类病症药石难医,患病者浑身骨头松软好似面条,无法支撑起身体,只能一辈子瘫卧在床。只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的父母一心想要医治她,带着她到处求方问药,一日路过山林之时,遇上暴雨山洪,土石塌方,将她一双爹娘给压死了,临死前她父母将她牢牢护在身下,才保得她一条性命,后来被我们庆云班路过发现,出手搭救,埋葬了她的父母,又给她一口饭吃,她便心怀感激,投桃报李,以歌声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