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看看苏溪，又看看戚妄，气不打一处来，“我说的不对嘛？如果不是上了你们的节目，她怎么会被同学欺负？又来和我顶嘴呢？她以前从来不敢的！”


    苏溪侧目，“她和同学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昨天，苏劲秋就说过，陈果给人一种要么成名后压力太大，要么遭遇过校园霸凌的感觉。


    陈母想也不想说，“她们看我女儿优秀，嫉妒她！所以联合起来排挤她。”


    苏溪又问，“那她为什么和你顶嘴？她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陈母，“她没说，是我看她手机日记发现的。”


    众人皆愣。


    警察看向陈母，他们急着找人，了解孩子大致的去向，忙着去找各地找监控了。这些，还是陈母第一次说。


    苏溪沉默。


    她的话里全是‘我女儿’、‘陈果以前从不敢顶嘴’、‘私自看陈果手机日记’，这些充满占有欲的话。


    连带着录制节目时陈果不自然的反应，苏溪大致明白了母女俩的相处模式。


    派出所座机响了，年轻警察接通，他应了几声后打开扩音，声音传出，“陈果的行踪监控都已经调出来，但是她的路线很奇怪，有去学校的，有去酒店的，还有去商业楼的，都是进去没几分钟就出来。”


    “她妈妈还在吗？问问呢，能不能想到什么线索？”


    年轻警察抬头，看着对面的陈母，“你知道吗？”他表情已经恢复冷静，以警察的口吻询问。


    陈母表情焦急，眼珠飞快转动，“我……我……”


    “你别急，想想她最近说过的话，有没有说想去哪里。”年轻警察稳住她说。


    陈母摇头，焦急的声音里，胡乱地说着话，想到什么都说出来，“没有，最近她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不是很好，元旦我也没让她出去玩，就在家把没考好的物理题重做。”


    “她总是学一会儿就去弹吉他，我们又吵了一架，晚饭也没吃。”


    “对了，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了《故事里》，网上对果果的反应并不好，弹幕里好像有她的同学，全是说她坏话的，我就去找果果，但她反锁了门，我是用备用钥匙打开的。我拿走了她的手机，看到里面的日记，她说想一个人出去住，想离开郴江。”


    陈母越说越乱，说到最后，急得眼睛都红了。她猛地抬起头，觉得自己找到了头绪，“对，她肯定是出了郴江，去别的城市了。”


    年轻警察用怪异的眼神看她，回答说，“她还没成年，身份证也没带身上，她坐过的的士我们也联系上问过了，她没出郴江。”


    陈母怔住。


    “她最后的位置在哪里？”


    平静略显冷淡的女声划过空间，轻轻响起，众人转过脸看向人群外站着的女人。


    年轻警察对上苏溪望过来的视线，说，“在名度酒店，这是最后的监控。我同事调查了整个酒店的监控，没有陈果的入住信息，也没在酒店客房出现。应该是从后门走了，那边街道没有监控。”


    名度酒店在郴江南边的常海区，距离陈果家足足有70公里，一个未成年的高中女生，在深夜里路过无数地点，最后消失在酒店后门？


    没人能想明白，包括陈母。


    苏溪，“那我们也去找吧，至少能帮点忙。”


    听到声音，陈母目光错愕又带着点异样。


    苏溪没有管陈母是怎么看自己的，从年轻警察那要来出警常海的警方电话，朝着大门方向走。戚妄和杨震远在她旁边，跟着一起。


    苏溪顿足，看着戚妄，“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和杨导去处理就好。”


    戚妄，“我送你来的，就要带你走。”


    苏溪静了静，看向杨震远，“杨导，你开车来的吗？”


    杨震远，“对。”


    苏溪，“那我们坐你的车吧，一辆车方便。”


    杨震远，“好，没问题。”


    苏溪跟着杨震远往停车带走，戚妄跟在后面，视线安静地看着苏溪的背影。


    苏溪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侧过脸就见戚妄看着窗外，一点没有休息的打算。她沉默说，“你休息下吧。”


    听到声音的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杨震远见苏溪看着后座，明白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便启动车子，认真开车。


    戚妄点点头，“嗯。”


    苏溪回身，来郴江的路上她睡了好久，现在很清醒。


    等了有十分钟，苏溪微微侧过脸。余光里，戚妄靠在车椅上，双手环胸，已经阖眼沉沉睡去。碎发遮住他半边眉眼，五官陷在阴影中，显得沉默又冷冽。


    苏溪想到了刚才，戚妄出手挡住陈母的那一下。用力揽住她左肩的手，稳稳地将她护在怀里，力道很重，深怕她受伤。


    还有那一句，‘你搞错撒气的对象了吧。’


    苏溪视线转向右边车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


    出警的一共三位警察，到地方后，双方碰面。话没说几句，远处一辆疾驰中的的士停下，陈母从车上下来，情绪比刚见时稳定了很多，也严肃很多，估计是想到陈果失踪的下场，没再紧抓着去追到底是谁的错。


    “现在已经锁定了大致区域，在华兴工业园区的这块区域。”警察在电子地图上划着范围说。


    杨震远在自己手机上搜索，看了下说，“好，我们帮忙一起找。”


    车子只有2辆，划分区域后，同时分开。


    下了车，戚妄和苏溪一起，杨震远单独负责一路。华兴工业园是近年规划的，还没完全发展起来，道路空旷。苏溪提议分开找，效率高，戚妄没答应，“不行。”


    路两边，路灯间隔很远，他们俩面前就立着一座。


    苏溪抬起手机，点亮屏幕对着戚妄说，“看，电是满的。放心，我不会有事。”


    戚妄眉峰皱起，没说话。


    有风从两人周身穿过，丝丝凉意，苏溪沉默几秒说，“那这样吧。”


    苏溪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很快戚妄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苏溪’。


    苏溪说，“电话保持畅通，有任何事，你都能知道。”


    戚妄依旧没有说话，沉默地答应了。就在苏溪转身离开前，戚妄说了一句，“别去太偏僻的地方。”


    苏溪淡淡笑，“好。”


    路越走越偏，不经意间地抬头，才发现朝霞已经远远挂在了天尽头。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风依旧冷冽。


    苏溪仔细地搜索周围，唇中呼出的白雾迅速搅在风里吹散。右手手机同时传来‘沙沙’的声音，那是和她一样在奔跑的声音。


    清晨的光慢慢驱散黑暗，苏溪快速观察，死寂的工业园，没有一点生气。路越走越偏，在上了一座桥后，苏溪目光远眺，最后，视线落在地面远处的一个水潭。


    水潭边，一抹不属于黑暗的亮白身影，刺激得苏溪瞳孔皱缩。


    “陈果。”苏溪喃喃出声，下一秒，她拔腿奔跑。


    戚妄隐约听到声音，“什么？”他将手机贴在耳边，但是里面只有苏溪急促的喘息声，还有激烈的风声。


    意识到什么，他猛地转身，看向来时方向。


    ……


    陈果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那片水潭，这是她找了好久，觉得最合适的地方，她一步一步朝前走。


    冬天泥土很干，哪怕靠近水，也依旧沙沙的。


    一步一步，从坡度下去，砂质泥土逐渐变得柔软，鞋底彻底陷进去。水从小腿上升到跨步，沾水变得厚重的裤子在水中艰难行走。


    陈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泪水横流，她正在疯狂哭泣。脸上有害怕，有绝望，有疯狂，有恨意，唯独没有后悔。


    陈果拼劲全力在水中行走，发现身上的羽绒服浮在水面沉不下去，她决然地将其脱掉。


    很快，肮脏浑浊的水面上一抹亮白漂浮，水波将它推得越来越远。


    ……


    桥上。


    奔跑中的苏溪忽然想起，就在两天前苏劲秋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某天，你看到有人遇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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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正义角度，你去救人没有错，但站在我们做父母的角度，爸爸不希望你去救人。”


    深怕她记不住，苏劲秋语气加重，“你的回答呢？不要只有知道了，要记在心里。”


    她当时说得是，她知道了。


    苏溪从跑下桥，再穿过长长的泥土路，视野尽头的水面，已经连陈果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只有远处的亮白色，在渐消的水波中慢慢停止，孤独的漂浮。


    苏溪是会游泳的，但自从那个夏季结束，她再也没有下过水。


    平静的水面会吃人。


    也许说多了，大家会嫌烦，但是苏溪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戚程。


    她在想，戚程在救人前，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有没有后悔过？


    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死？可能会再也见不到她？


    这些注定得不到回答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眼前这片潭水看着不大，却深。它很脏，潭边枯草杂生，水面飘着无数青苔和落叶，水中不知道投放了什么废弃物，一股腥臭的化工味。


    水面如同深渊，苏溪心中恐惧，却没有丝毫犹豫，果断迈入水中。身体接触水的瞬间僵硬了，苏溪牙关紧咬，恢复理智。


    潭中央，苏溪整个没入水中，有限的视野里，她看到了陈果剧烈挣扎得身体。


    苏溪靠近，先是抓住陈果摆动中的手臂，确保安全后，浮出水面喊，“陈果！”


    陈果听不见，也看不见，她已经被呛水和灭顶的窒息蒙蔽了五感，只留下挣扎的本能。


    苏溪吃力地抓住陈果的肩膀，水下肚子却被陈果猛踢了一脚，苏溪吃痛地‘唔’一声。


    “陈果，别放弃！”苏溪大声喊。


    陈果面上看不清是水还是泪，她疯狂尖叫，呼吸，拉扯，“啊！！啊！！！”


    然而挣扎的力道越大，呛水越多，渐渐地声音低迷下去，四肢失力，眼睛缓缓闭上。


    苏溪使出全力将陈果拖上岸，顾不得浑身肌肉打颤，转过身拍陈果的脸，“陈果！陈果你醒醒！”


    陈果仰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没有一点生气。


    苏溪直上半身跪在地上，开始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来回不知多少次，终于，有了动静。


    陈果剧烈呛咳，开始呕吐，在看清眼前人时，她忍不住痛哭起来。


    苏溪的眼睛也跟着红了，她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陈果撕心裂肺。片刻，她伸手摸摸陈果的脑袋，“怕吗？”


    陈果还在哭着，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苏溪伸手把陈果抱在怀里，湿冷的风入骨，侵入两人身体，只有接触的地方腾升起温度。


    陈果的脑袋被苏溪按在怀中，她闭着眼睛，靠在胸口，浑身打颤，声音呢喃般倾诉，“我去了好多地方，可是那些地方都不合适。”


    “只有这里，肮脏不起眼的水潭。钓鱼的人会嫌弃，早晨也不会有人来晨跑。我的尸体不会吓到人，最多会辛苦一下发现我尸体的人，再辛苦一下打捞我尸体的警察。”


    苏溪搂着陈果的手臂，搂得更紧了，她颤抖得呼了口气，“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陈果。”苏溪重复一遍。


    陈果显然没有认同苏溪的话，声音充满绝望，了无生机，“我不是大家说得天才，也不是什么优秀生，我是个普通人，我只是有了一个不正常的妈妈。”


    苏溪，“是，你说得对。”


    怀中，陈果明显怔了下。


    苏溪说，“可是你明白的，你死了，哪怕你知道你妈妈会不会后悔，但你看不到了。她依旧认识不到自己错在哪里，你的死没有任何价值。”


    陈果没有说话，苏溪继续，声音像似诱惑般开口，“你知道该怎么才能正确解决这个问题吗？”


    陈果仰起头，对上苏溪的眼睛。


    苏溪看着她，“与其改变别人，不如改变自己。远离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提升自己，让自己站得比对方更高，让她连见你一面机会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