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的电话终止了，戚妄不停地拨过去，得到的始终只有一句机械女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风沿着脸颊，在耳边疯狂地被撕裂。戚妄听不到自己急喘的声音，他拼命搜寻苏溪可能经过的路段。


    他感觉回到了过去，在榕树下，看到苏溪仰头喝东西的时候。意识到可能会永远失去她，那种从脊髓一路激到头顶，瞬间炸开的恐惧。


    他感受不到风有多猛，感受不到腿有多疼，感受不到肺因为喘息传来的剧痛，只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


    这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人。


    脚步在野草杂生的水泥地上停下，戚妄胸膛起伏，大冬天，跑得浑身是汗。


    汗水打湿了发际，戚妄的目光紧紧看着水潭边的人，他呆呆地站了好久，才慢慢走过去，靠近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


    苏溪抬头，发现了戚妄。


    戚妄二话不说，脱下外套放在苏溪湿透的肩头。他微微低垂着脸，感受双手下盖住的瘦弱肩膀，指尖不受控制地轻微用力，然后慢慢松开。


    警车和杨震远到了，陈母踉跄地跑来，将陈果从苏溪怀里撕开，抱住，扯着嗓子哭喊，嘴里说着稀碎的话，有埋怨的，有害怕的。


    陈果平静地任由母亲抱着，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苏溪借着戚妄的手起来，浑身冰凉。和警方打了声招呼，上了杨震远的车。


    上车前，背后传来陈果的声音，“苏老师。”


    苏溪转身，陈果说，“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阳光下的少女，哪怕浑身湿漉漉的，也难掩蓬勃朝气，苏溪朝陈果笑了下。


    杨震远开着车，去最近的宾馆，戚妄用最快的速度帮苏溪开了间房。宾馆不大，甚至可以说很简单，从头走到尾，才一共8个房间，看得出来是新建的，胜在干净。


    苏溪洗澡的时候，戚妄让杨震远先回去了，他自己去附近商场给苏溪买了一身换洗衣服。拿着衣服回到房间，苏溪还在浴室没有出来。


    戚妄敲了下浴室门，说，“衣服我买回来了，你好了告诉我，我拿给你。”


    浴室里安静了许久，失真的女声轻轻传出，“好的。”


    戚妄放在门上的手慢慢放下，他看着磨砂玻璃，张了张唇，“苏溪。”


    浴室里，苏溪赤/裸地蜷缩坐在地上，任由热水兜头淋下，湿发黏腻的搭在脸上，脖颈上，肩上。


    听到声音，苏溪仰起头，玻璃门上倒影出戚妄高大的身影。


    “你还好吗？”戚妄问。


    苏溪安静看着门上的影子，回答，“我很好。”


    门上的影子没有离开，他固执地站在那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上影子没动，苏溪的视线也没动，整个房间只有水流落下的声音。


    隔着门，相继无言。忽然间，苏溪感觉心里腾升起一股她自己也不明白的痛。


    “戚妄。”


    “帮我把灯关掉。”


    苏溪的声音嘶哑无力。


    戚妄听话的关掉了浴室的灯，以及房间所有灯。


    这间房从进来，窗帘就一直拉着，没了灯光，就没了所有光源。一切都安静下来，变得异常缓慢。


    苏溪坐在地上，接受热水砸在身上的感觉。她双手抱膝，头埋进胳膊里，闭上眼睛。


    “我以为我会陷入疑问怪圈，注定得不到那些想要的答案。”


    苏溪轻轻说着话，声音徘徊在身体里，徘徊在浴室里。她不知道外面人能听到多少，但是现在她需要一个听她说话的人，听她这么多年都没能说出去的话。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刺激，一点发泄。


    “可当我没有任何犹豫地下了水。”


    “原来，那就是答案。”


    “因为那是本能。”


    这个世界充满了遗憾，总不能叫人事事都过得完美，你只能心大一点，今天痛苦，明天就要忘了它。


    不然，你就会陷进去。


    苏溪明白的，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忘掉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始终无法释怀，在他们都憧憬未来时，他却戛然而止，没有一点征兆。


    她只是想要好好道个别。


    以前她想不明白这些答案，总想着去追求那些答案。现在，她找到了答案，却又因为理智而痛苦。


    她告诉陈果，改变别人，不如改变自己。呵，这话说得真是大，就因为对方未成年，就能以过来人的口吻去说教？


    真是虚伪，明明她自己就做不到，她没有资格。


    “我很难过。”


    “……我真的……很想他。”


    “我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能和他说。”


    苏溪埋着头，将自己彻底融入这片黑暗，她需要这份黑暗。


    浴室的门被人打开。


    戚妄走进来，浓浓的雾气里，他一眼看到地上的人。她赤/裸地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环膝紧紧拥抱住自己。热水开到最大，几乎是砸在她的身上。


    戚妄走过去，关掉水龙头，他蹲在地上，没有任何犹豫，双手揽住苏溪光滑的肩膀，将她整个搂进怀里。


    水，渐渐将戚妄的胸膛浸湿，他一只手放在苏溪的头发上，另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几乎是用按得方式，拥抱禁锢住她。


    苏溪浑身止不住的颤栗，身体涌出莫大的恐惧和痛苦，致使她伸出双臂搂住眼前人的身体。


    哭声从一点点，变成了撕心裂肺。


    戚妄闭上眼睛，抱着苏溪的手臂紧紧地，再紧一点，直到怀中的人哭到缺氧昏厥。


    他将人抱在怀中，回到房间，放在床上，拿来浴巾不带一点色/情地将苏溪收拾干净，替她盖上被子。


    然后拉来座椅放到床边，在黑暗中，安静沉默地守着。


    ……


    不知过了多久，戚妄听到苏溪闷哼几声，额头全是汗水，眉心皱在一起。


    戚妄原本以为她在做噩梦，但很快发现不是，是被疼的。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俯身靠近，凑到苏溪身边轻声喊，“苏溪！苏溪！”


    苏溪的眼睛痛苦地掀开一丝缝，她感觉到人影在眼前晃。


    “你哪里不舒服？”


    苏溪听到对方问。


    “肚子……”苏溪回答说。


    戚妄伸手就想掀苏溪的被子，可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被子下面的情况他最清楚不过。


    戚妄迟疑了，多问了一句，“很疼吗？”


    苏溪艰难地点头，她挪动手放在肚子上。


    戚妄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转动，被子下面，有她手部移动的痕迹。


    戚妄退开一步，站在床沿中央，掀开被子中间的一角。立刻，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还有女性好闻的体香，戚妄掀被子的手僵住。


    最后还是没有掀开，戚妄将手伸了进去，先是触碰到苏溪的手掌，然后旁移，按在她柔软的肚皮上。


    皮肤灼热，戚妄努力忽视这份温度，问，“这里吗？”


    苏溪‘嘶’了一声。


    那是小腹的位置，戚妄不敢按太重，朝床头苏溪看了眼，既是询问也是告知地说，“我掀开看下。”


    苏溪已经清醒过来，在戚妄的手搭在她腹部的时候。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稳重些，“不用，我大概知道原因了。”


    戚妄沉默片刻，问，“什么原因？”


    苏溪抬起脑袋，吃力地看正俯身盯着她腹部的人，他罕见的，语气强势的在追问。


    “在水里，我被陈果不小心踹了一下，就在这个位置。”想到接下来的话，苏溪停顿说，“这几天，我应该要来例假，那水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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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有点感染。”


    她已经感觉到腿根里的潮湿，以及比平常更猛烈的痛感。


    忽然听到这么私密的事，戚妄愣住，他慢慢抽回放在被窝中的手，垂在身侧。在苏溪看不到的地方，五指不自然地紧握。


    “我能做些什么吗？”戚妄问。


    苏溪想了想说，“能帮我买点布洛芬吗？”


    戚妄，“止疼药？”


    苏溪，“嗯。”


    戚妄，“好，我现在去。”


    戚妄转过身，已经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停住。他转过身体，同床上的苏溪对视，“你确定没事？”


    苏溪朝他点头，“没事。”


    戚妄拉开门出去。


    门锁落下，戚妄站在门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


    上面遗留着一股柔软温热的触感，还有香味，迟迟停留在记忆中，不肯散。


    五指成拳，他垂手，下楼。


    戚妄离开后，苏溪起身，被角在胸前落下。看到自己光洁的身体，苏溪没有丝毫意外。


    她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起来了，掀开被子，上面一团暗红的血渍。


    经血流在宾馆床上，这还是苏溪第一次经历。她拿起桌上的购物袋，里面是戚妄买来的换洗衣服，内衣内裤鞋袜都有。


    苏溪一件件穿上，卫生巾房间正好有供应，只有一片。她穿好后拿起床头柜的座机，拨通了摆在床头卡片的服务电话，“抱歉，我忽然来例假，粘在床上了，麻烦你们确认下损失，一起算在费用里。”


    双方友好沟通完，苏溪去浴室收拾脏掉的衣物，手机躺在满是湿气的大衣口袋里，黑屏了。


    苏溪拿来吹风机对着手机翻来覆去的吹，戚妄回来时，机身被热风吹得发烫，屏幕正好亮起。


    “药买来了。”戚妄把袋子递到苏溪身前。


    苏溪正吹着手机，研究屏幕，随手接过说，“谢谢。”


    戚妄看着手机，提示说，“对着话筒多吹点。”


    苏溪看他一眼，听话地将手机掉了个头，热风对准话筒。


    戚妄离开浴室，去了房间，苏溪一个人在里面吹手机，等到吹得差不多了，手机除了播放的声音有点奇怪，没有一点其他异常。


    她把该回的消息都回了，还有几个小时前，庄诚发来的话：【OK，没问题。】


    苏溪拿起袋子准备吃药，重新拎在手里才发现，不同寻常的重量和容量。里面放了两包卫生巾，一盒布洛芬，还有两盒女性□□炎症测试纸。


    前两样，苏溪没有奇怪，最后一样，她拿在手中看了很久。


    戚妄变得比以前细心这件事，她一直知道。


    但没想到，会这么细心。


    他是问的药店店员吗？就这么直白的去问？苏溪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


    戚妄坐在椅子上，抬头就是浴室玻璃墙，磨砂玻璃看不见人，但能看到灯光下的倒影。


    她维持这个动作，已经好久没变了。


    戚妄大致能猜到她为什么会这样，手指尴尬地抓紧，又松开。


    起先他正常买药，最后才提女性炎症该怎么办？


    店员问他哪方面的炎症？


    他说肚子疼。


    店员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这条路上药店只有两家，还都是来打工的，附近许多小宾馆。店员的眼神几乎是明晃晃的想歪了。


    他立刻解释，“她经期掉下河，水不干净，肚子疼。”


    店员恍然，拿出两盒，说测纸是在经期走后用的，按照说明书上的用法使用就行。


    他听得一知半解，店员也发现了他的一知半解，说了一句，‘放心，你拿回去给女孩子看，她自己能看得明白的’。


    苏溪应该能明白吧。


    戚妄最后看了眼倒影，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