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长久

作品:《春秋二记

    翌日清晨,妄踏过皇城竹林外的竹叶,看向其中自行探索的东衡。早晨的阳光穿过竹叶,洒在东衡深思不属的容颜上,妄微微皱起眉头。昨夜已放这孩子一晚上的假,让他和小玄鸟好好玩一玩,怎地今早还不收心?


    于是妄便让他过来。


    东衡走来时,甚至还未竹笋绊了一下。


    妄愈发不愉,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走神?”


    东衡隔着竹阵看看妄,欲言又止。最终,道:“我怕重蹈覆辙。”


    妄也在皇城中看了赵衡四五年,倒也清楚他和玄鸟乌衣的往事。此时略一思量,便道:“不会。”


    “玄鸟乌衣早给自己洗脑了。”


    东衡错愕地看向妄。


    妄也不加隐瞒:“在玄鸟乌衣心里,你和赵衡是两个人。他在珠玉里伤得甚深,所以他必须得告诉自己,‘赵衡’不是真的。现在,他也清清楚楚地将赵衡与你划分开,只当禹杏太守是一个全新的朋友。”


    妄一阵见血道:“正好现在‘赵衡’回到你身体里,就算你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也只会归因于是‘赵衡’的影响,与你‘东衡’无关。”


    “即便他不这么想,你也可以让他这么认为,将自己摘干净。”


    东衡:......


    东衡攥紧竹枝,心情沉重。跟玄鸟乌衣相处日久,自己又如何不知,如果小玄鸟想明白赵衡就是他,一定会再不近前半步。小玄鸟早被吓怕了、伤透了,是无论如何不会回头看他,再信任他一次。


    妄叹了口气:“好了。看你今天也推演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我直接你些别的事情罢。”


    东衡抬眸,叹说:“多谢老师。”


    妄便顺着竹林外围走,边走边道:“你对神木氏的了解,看样不多。怎么回事?”见东衡颔首,思量一会,想通道:“徵的年纪,在鲁朴氏也不算大,而且早早出外任职他族,不知道也很正常。”


    父亲一向是神秘而强大的,对他的往事,东衡也只能从典籍和传说中的拼凑出只言片语。


    妄便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澪君问箭’的故事?”


    这个倒是听过的。东衡道:“传说是澪君曾问神木氏的首领,用什么弓、什么箭,才能射得最远,而劲力不减。”


    妄考问:“那么,郎若宾是怎么回答的?”


    东衡回:“郎族长回答,伯篁、仲枣、叔柿、季槐、末棘、土梧。这六者最可为箭镞。而弓者,当以桃桑为首。”


    妄点头:“那么,你可知澪用弓箭做什么?”


    东衡摇头:“弟子不知。”


    妄道:“澪用这八种良木作弓箭,以自己为中心,射向天地四方。凡六箭,而云华得辟。再六箭,虚无为裂。如是六次,云华得以千秋万代,而虚无自此只得退却。”


    东衡:......


    妄叹道:“能想象吗?以至纯至正的气息淬炼的箭矢,如同流星划过原本完整的虚无,从此将它割裂成浓度不已的分块。”


    “而这三十六支开天辟地的长箭,也因此钉在虚无深处不知什么地方。所以即便是虚无至深处的愿,也能因为澪君的正气而获得灵心。”


    “所谓神木氏的‘神木’,其实说来,还是我们【无】赋予的称号。”妄对惊讶的东衡道,“因为是神明用木箭,从虚无中唤醒了我们。澪君是你们的君王,但在我们看来,曾是我们仰望的神明。”


    东衡真是惊讶至极了:“澪君...是【无】的神明?”


    “嗯。”妄看向竹叶间洒落的阳光,道,“最古老的【无】,可能不知道澪君是什么。所以它将这称为‘神迹’。是不是有些荒谬?”


    东衡叹息一声:“那我们双方实在不该到如今地步。”


    妄笑一声,不想再谈论这等往事。转而继续讲课道:“所以,其实不止竹林可以用来补天裂。如果你仔细观察过,就会发现这些良木的树枝或根节,其实颇有相通之处。”


    “譬如竹鞭上的竹笋,与荆棘上的尖刺、枣枝上的尖刺。”


    东衡:“......原来如此。”


    东衡于是捡起一根竹竿,在地上以龙篆写:【愿是混蛋。】而后半跪于地,开始研究起来。


    妄:“....记得擦掉。”


    大约早饭时分,玄鸟乌衣前来接东衡回家吃饭。与妄打个照面,同样站得离图阵远远的。妄略一打量,便知这孩子身上暗虚的气息浓重,一进竹林也出不来了。


    玄鸟乌衣还带了两杯热腾腾的稻花奶,给妄一杯。妄接过:“谢谢。”


    东衡走出竹林便笑:“时间过得这么快?”接过稻香奶,再看看他。


    “我喝过了,”玄鸟乌衣笑得眉眼弯弯:“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骂人。”


    东衡气笑不得,碍于妄在,不好跟他打闹。便对妄笑而告辞,晚上再见。而后与玄鸟乌衣并肩回妃丽殿,饮下一口暖热甜香的稻花奶,顿觉身心舒畅。


    玄鸟乌衣突然笑道,“昨天忘了给你。今早穿衣裳摸到,才想起来。”


    东衡笑而看去,只见他提了一串圆溜溜的无患子,在晨阳中熠熠生辉,流动酒红的光泽。不禁笑道:“哪搞来的?”


    玄鸟乌衣笑道:“燕然道上的客栈旁边。前天中午下雨,长栈上马蹄打滑,我和孟槐他们便在我大伯修建的客栈里吃午饭。”


    “饭菜丰盛,就是上得慢些。我有些无聊,正好看到窗外的树枝上有去年的陈果,为鸟雀啄去了果肉,正好拿来玩儿。”


    东衡不禁笑,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果真是小孩子的爱物:“我还以为你去神木氏搞的。”


    玄鸟乌衣会错意,笑道:“礼轻情意重...”


    东衡笑而摇头,温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因为与你相遇以来,你一直不曾下凡似的,往来皆是难得一见的人...很难想象你跟普通人一样。”


    玄鸟乌衣不禁地抱臂而笑:“我只是有个职位和责任在,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觉出他言语间已有些奇怪,好似开始有了盛稷人的尊卑等级思维,便颔首笑道:“果然赵衡的想法开始影响你了。”


    东衡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玄鸟乌衣凑近笑道:“没关系,我知道是你,阿衡。你是在莲勺跟我走的禹杏太守,才不是三番两次想要与我翻脸的人。”


    东衡的心情,直坠下深渊去。也只得笑出来:“是啊。”便就捻着滴流圆的无患子,收拾收拾情绪,而后温声笑问小玄鸟:“上午想吃什么樱桃糕?”


    小玄鸟笑:“想吃杏花坊的杏仁奶酥和杏花露。京城应该有连锁分店,上午我去买六份回来。”


    东衡按住快活地小玄鸟,温声道:“我让绣衣使者去便是。你来勤政殿,我有话跟你说。”


    说是有话,东衡在勤政殿也不急着说。等到绣衣使者买回糕点来,春秋博士将糕点送去妃丽殿和白棠宫,而小玄鸟也兴致勃勃地在槐枝影壁下摆好糕点、坐下准备吃了,东衡才慢慢走下台阶去。


    玄鸟乌衣灿烂地笑起来,开得最美最好的桃花一般。东衡真不舍得让他难得的好心情毁于一旦,于是只揉揉他的头,笑而坐在一旁。


    最终,东衡也是不得不提:“...袨袀。”


    玄鸟乌衣看他,咬着麦秆吸管笑吟吟道:“总算要跟我说了?你终于要去桐柏城找简清扬了吗?朕允准了。放你五天假,回来继续做事。”


    东衡懵得不能再懵,一句一句都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最后低头,默默思量一会,才想明白,直觉心里酸楚不堪,一股邪火无处可发泄:“别逼我打你。”


    玄鸟乌衣叹笑一声:“好吧。那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东衡觉得还是先将人打一顿,才能顺气说话。半刻后,小玄鸟委委屈屈地捂住脸庞,躲在影壁的老槐角落里,畏惧地看他。东衡冷冷道:“我是想告诉你,为了你在大荒站得更稳一些,这次你从盛稷走,得给我留点好处。”


    玄鸟乌衣笑了:“好处?阿衡,你竟然勒索我。怎么,我不给好处,你就不给我办事了吗?阿衡,你学坏了。”


    于是又挨一顿打。这次更好,零食也全被没收了。


    玄鸟乌衣更是委屈了。索性直接化作小玄鸟,飞到槐花枝上郁闷,晃晃悠悠的。东衡再不惯着他,直接叫春秋博士端杏子来,吃了两颗,拿核砸他。


    小玄鸟在槐花枝上跳跳躲开,还可可爱爱的。可爱完了,就以无语的眼神回头看看东衡,翅膀蒙住眼睛,又背身不理人了。东衡气得要笑,在槐花下转了两圈,简直想去找舒蝶祈来给他教训玄鸟乌衣。


    两人沉默冷战一会。小玄鸟又悄悄回头看看,还用翅膀遮着,怕给瞧出来。东衡真给气笑了,骂道:“你给我滚下来!玄鸟乌衣!”


    小玄鸟哼了一声,硬气地飞上更高的槐花枝。东衡怒笑道:“好好,我看你把我气死了,你到哪里再找个阿衡去!”


    小玄鸟:......


    小玄鸟翅膀一伸:“我再找个朋友便好了。找个永远不会跟我讨价还价的朋友。我一定能找到的。”


    东衡气得头昏,后退两步,扶上影壁。小玄鸟还在老槐上感伤地垂首:“你和赵衡也没有区别。也许兰琻说的是真的,你们俩原本便是一个人...”


    东衡直觉眼前发黑,恍惚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在最终觉得身后一拦,头没撞到影壁上去。


    过得一刻,才缓过来些。躺在影壁的长方台上,盖着玄鸟乌衣的玄色长衫,朦朦胧胧地看他沉默不语地吸杏花露。


    玄鸟乌衣察觉东衡醒了,便也直接道:“什么条件,你说罢。”


    东衡头昏脑涨地闭眼:“我都是为了你好。”


    玄鸟乌衣没有言语。东衡也不愿再看他,侧头盯着影壁上零落的槐花——是挂在边角的小小蛛丝上了:“盛稷是弱国,你要了也无用。说是你的地盘,清棠的势力照样能盘根错节。”


    “而今之道,唯有强国。如此,才对你真有助益。”


    玄鸟乌衣沉默,道:“好。你想要什么。”


    东衡默然道:“你看着给,意思意思便是。此次观兵盛稷,别让盛稷...看上去弱得上不了台面。”


    玄鸟乌衣不答言。


    东衡只当他是还没下定决心,扎挣着撑起身来,凑前去看,想再说两句。他却立刻后退开去,皱眉道:“你离得我远些。”


    前世今生的记忆刹那重叠。东衡的眸中几乎瞬间,涌上了泪水。盛不住地滑落下来。


    玄鸟乌衣的神情,看上去有点茫然、错愕、无措,而后终归无奈,叹说:“你受他影响越来越深了,阿衡。”


    起身道,“你既然是为了我大荒考量,我也欣然听从。盛稷交给你,我也很放心。以后有什么建议,都可以跟臻王他们商量。”


    话音未落,便将一沓信帖,撂在东衡身边。


    东衡看他转身走出去,咬牙喊道:“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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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鸟乌衣笑而回身:“我去哪,也与你无关。”转身时,有点无奈地扶上勤政殿院子的门框,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有言语。便就这般走了出去。


    恒王是在巳中左右来勤政殿的,进来却没有找到东衡。


    直到影壁后半躺半靠的东衡唤她一声,她才回身发现这处隐蔽的地方,不禁哭笑不得:“皇上怎么在这里偷闲?我便是阿琈。”


    东衡笑笑:“玄鸟乌衣让您来的?”叹笑道,“旧疾发作,暂时起不得身。恒王莫怪。”


    恒王讶道:“皇上还不快请太医?需要我给您——”


    东衡却是摇头,道:“琈阿姊,将玄鸟乌衣的诏书给我看看罢。”默了默,还是问:“他现在在哪里?”


    恒王温声道:“陛下还在我和孟槐落脚的杏花楼客栈呢。”


    东衡叹了口气,展开诏书道:“请琈阿姊回去,给他带句话——我就在这不动了,他想要我死,就别再回来。”


    恒王:“......”


    恒王这才看到他袖下的血迹,便也耽搁不得,走出殿院去。便找一处东衡必定听不见的角落,直接给玄鸟乌衣传信,道是这般这般:“陛下还是尽快回来看看为好。”


    玄鸟乌衣叹了口气:“请琈阿姊转告他,我回去没有用,让他等简清扬回来罢。秋骊山的老人家派简公子去南方办事,过个三五月才得回来。他想死,我也拦不住。”


    恒王:“......”


    恒王回来,尽量委婉地转述玄鸟乌衣的话:“...皇上,和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东衡哼笑一声:“陈仓烂谷子的事罢了,就一根筋地拽着不放,翻来覆去地念旧账。”又咳了两口血,面色愈发地苍白了。却也对玄鸟乌衣出让寒林、夏岫、萧山三关的诏书很满意,道是:“请恒王转告,臣多谢陛下,过两刻便死了,这诏书发不出去了。他若不信,三刻后来给我收尸。”


    恒王眼见他摸了匕首出来,情知是再闹不得了,连忙当着东衡的面便急告玄鸟乌衣,玄鸟乌衣似是在咬牙,憋出字儿来:【你有没有点新鲜招数!】


    东衡眯着眼睛,对着老槐枝叶的阳光看匕首的寒芒,慢条斯理道:“没有。对,我就是赵衡,我也是东衡——你自己看着办罢。”


    恒王觉得玄鸟乌衣好像也要吐血了。


    玄鸟乌衣头疼欲死道:【你不要偏激好不好!】


    东衡冷道:“都是被你逼的。滚回来!”


    恒王:“......”


    两刻不到,玄鸟乌衣咬牙切齿地走进来了。看到东衡拥着玄色衣衫,靠在影壁上眼眸微睁、气息奄奄的模样,简直无可奈何:“阿衡,不要闹了好不好?”


    东衡连跟他争辩的力气都没了,招手让他过来,而后轻轻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


    玄鸟乌衣叹了口气,俯身揽起东衡:“恒王呢?”


    方才退避的琈阿姊便从勤政殿走出,拜道:“陛下有何吩咐?”


    玄鸟乌衣便口述了药方,让琈阿姊去太医院取药熬成。而后便握住东衡的手,用自己的正气为他养护心脉。东衡靠在他颈下,闭眼笑道:“...我还有你半度春秋的寿数...你这条命,要全搭给我了不成...”


    玄鸟乌衣叹:“知道就不要再闹我了。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不能总顾着你一个人。”


    东衡轻轻嗯了一声。


    玄鸟乌衣静静地将下颌压在东衡的额角,棕色琉璃的眼眸安静地望向清槐。半晌,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东衡笑,“还有春江境...他心里其实一直念着你。”


    “我知道。”玄鸟乌衣笑一声。“下午我去看他。上午留给你来着。”


    东衡不禁地笑,含糊道:“那又是我混闹了...”


    玄鸟乌衣叹笑一声,温声道:“罢了。我原本想,从胭脂山回来,能好好空两天,什么也别想。现在你又给我来这么一出。不过也罢了,算了。不管你是谁,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差别了。”


    东衡微默,静静而听。


    玄鸟乌衣轻叹:“做朋友...更长久。我们能够永远是朋友。”


    “而人心易变,三年五载,就不是当初了。”


    东衡笑一声:“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无奈到叹气,“对简清扬...我真是无感。”


    玄鸟乌衣嗯了一声:“我想安稳点。”平静解释道,“郁清扬是永清丰和简清扬的混合体,你对我失望透顶的时候,确实是...对人家动心了,是不是。”


    东衡闭眼靠在他怀中,温声道:“因为很像原来的你。温和,理想主义,都像得很。”又很温情地想,“或许,如果没有这么多事情,你原本便该长成那样的。”


    “永清丰是真的好。”玄鸟乌衣温和说,“我不稳定。我可能一会好,一会不好。做事的方式,也不能一直讲仁义道德。”


    东衡叹笑:“那有什么关系...”


    玄鸟乌衣不及提防。已为东衡回身搂住颈子,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唇瓣上,在槐影轻摇里温声笑道:“我心里早有了一枝小桃花。任是谁也替代不了。”


    玄鸟乌衣的眼睛还是静静的。


    东衡也不再逼他,只笑而温声道:“没关系,我陪你做朋友。陪你到再次愿意为止。”这也真是无法,谁让他一开始把小玄鸟的小桃花掐灭了呢,自作自受,无可悔之。


    玄鸟乌衣终于笑了一声,点头算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