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愿望

作品:《春秋二记

    远处硝烟腾腾、烈焰噬天,此处长长的竹林幽绿高深,飘落竹叶,组成隔绝两人的壁垒长城。妄与帝無在竹林两侧,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缓缓地左右行走,如此对峙着。


    他们都太过强大,都不是很想先轻举妄动。


    “你有些蠢。”帝無客观评价,“我让巢嘉氏从后方逐渐烧毁竹林——你还有什么可用?”


    妄一言不发,而迅疾生长出的竹笋,已然在他手心下,欢快舞动,如同一群不知世事的孩童。


    帝無皱眉:“像蛆虫。”


    妄也皱皱眉头,不太愿意听到这等言论。


    “你杀了太多人。”帝無的神情纹丝不动,道,“今天,你必将死于此。”


    “那不是你的食物么?”妄淡淡道,“你竟然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我当然在意。”帝無抬起眉眼,眼神已经有些凛冽,“谁跟你道,我不在意?”


    妄叹了口气,摆弄手下的竹笋:“...我便是战死,也只会死在这个地方。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说今天赢的人一定会是你?”


    帝無没有言语。


    妄似乎微微笑了:“最可能的情况,是我们一块去死。是不是?”随着他的笑音洒落,帝無抬起头,只见皇城中的无数花枝繁盛的百年古木,尽皆轰然长成参天巨树。


    与神木氏的花果繁茂不同,妄驱动的这些枣、槐、柿等林枝,花朵枯萎,都已成森然尖刺,刹那搭建成困龙之城。


    妄遥遥指来,平静道:“那我们就一起去死罢,無。摆脱这让人难堪和绝望的世间,回到我们最初安谧的本源——”


    “虚无。”


    “我是好心。”妄看向帝無身后招摇出宫墙的红杏刺枝,挥手让其先退开,“不要误会我。我们本不该醒来,不是吗。”


    “跟我一起走罢,無。”妄说得好像在盛情相邀,共赴一场华丽的晚宴。“我后悔了,你不曾后悔么?”


    帝無却只是回身看看杏花凋零的树枝,微皱眉头:“真是我...小瞧了你。”


    妄笑笑,而下一刹那,他的笑容便凝固了。


    帝無唤道:“方。”


    妄刹那回身,而方才矗起的皇城古树,忽然开始崩散,枝叶凋零。


    “你运气不好。”帝無微微而笑,“我有帮手。而且——最擅长对付你。”


    似乎有浅淡的衣角飘扬在竹林尽头,瞬间而清场。竹叶飞扬,妄咬牙按下方试图摧毁整个竹林的力量,方只得暂时放弃,走近前来。


    两个近乎同样强大的【无】中间,前后夹击的,唯有一个【无】。


    方淡声问:“你始终留在这里,是在——保护什么?”


    妄道:“没有。”


    帝無沉默地看定他。而后越过他,与方对视一眼。


    方点点头。


    于是两人同时大喝一声,向瞳孔骤然紧缩、凛神应战的妄冲来——


    “哐!”


    颠簸的马车车轮撞轧过青石,妄的额头撞在车篷内。愿手忙脚乱地从新抱住。东衡无奈地看一眼。这真的不适合照顾人,活人也能照顾死。


    妄咳了两声,高烧到发糊的瞳仁涣散地看看愿:“......”再次昏睡过去。


    东衡撩开车帘,温声说:“你进来歇歇——回去还得改臻王的稿子。此事紧要,晚不得。”


    玄鸟乌衣尴尬地吁马停下。东衡笑而拍拍少爷,接过缰绳,而后促马一声。红袍回头看看,知道换人了,便规规矩矩地、开始稳健地跑起来。


    ——只能说,玄鸟乌衣和红袍鲜衣怒马惯了,虽然想管病人死活,但一上手就容易忘了,那是红袍怎么快活怎么跑可以自助加餐的栗子山路、玄鸟乌衣怎么潇洒怎么飞跃枣花沟。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愿心里万分感谢,因为也真的怕把妄折腾死。


    玄鸟乌衣羞愧地看看鼻青脸肿的妄,捂住了脸。不管如何,在五月十六的清早,妃丽殿前、坐在门槛上的祈哥将要开饭的时候,红袍带马车安安全全地飞跃过白梨红杏开满的朱红宫墙,哐当一声,落在了碗中豆腐震三震的祈哥面前。


    舒蝶祈:“...啊。回来了?”


    玄鸟乌衣放开缰绳,下马笑道:“哥,好久不见。”


    舒蝶祈笑笑,“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爸又骂了我一顿?”


    玄鸟乌衣狗腿地来捶肩膀,笑得特别谄媚。


    东衡面色不善地扶着鼻青脸肿的愿下车,再拖出一个更惨不忍睹的妄来。


    舒蝶祈:“......”玄鸟乌衣躲在他身后,一边狗腿,一边小声道:“我...我担心阿衡下半夜困,所以才驾车的...”


    “真的?”舒蝶祈疑惑,回头看看冷汗涔涔的小玄鸟:“那你害怕什么?”


    东衡深出一口气,冷声唤道:“来人!”


    正在御膳房和妃丽殿做清晨洒扫的春秋博士和仕女连忙过来施礼,神情惊疑不定。东衡交代道:“去传太医令。把妄公子和愿先生先送进殿去。”


    而后才冷厉地看来。


    玄鸟乌衣:完了。


    舒蝶祈笑了,端好香甜的杏仁豆腐脑,边吃边转开掩护,笑走道:“祈哥给你们做早饭去。”


    ——什么啊,不就是怕被老师抓翘课,故意让妄多养几天病嘛。


    ——这点出息。


    长春殿中,正在早起敷百合珍珠粉面膜的程典衣疑惑回首:“奇怪,我怎么好像听到了麻雀的惨叫声?”


    飞在老柿枝头的小玄鸟,正用翅膀捂住脸,哽咽哭泣。


    东衡已经吃过他这一套了,根本不再上当,拿着扫帚怒道:“下来!!”玄鸟乌衣哭得更大声了。因为被抽出红“X”痕的鸟屁股还在冒烟,所以分外好笑。


    祈哥有点于心不忍,过来按住东衡的手臂,劝道:“阿衡,算了——好歹,给他留点面子。”


    东衡冷笑:“面子?他要什么面子?再这么混账下去,积少成多,谁肯真心待他!谁肯帮他?!我这个太傅趁早一头碰死,省得到时候早晚给他殉葬!”说罢也不屑再理,扔了扫帚,直接转身进妃丽殿,去查看妄和愿的伤情。


    玄鸟乌衣不吱声了。默默地飞下来,默默地跟在东衡身后。东衡毫不犹豫,回身就抽他一耳光。舒蝶祈大惊——也只能一声不发。只见他的白玉面皮上清晰肿起五道红痕。


    东衡冷道:“跪在这。妄不醒,你就跪着!”


    玄鸟乌衣默默在殿前的花枝下,跪下身去,垂着头,一动不动。


    妃丽殿中,安医令简单向东衡陈述病情:“外伤虽然看上去吓人,但好在病人身体强健,尚不碍事。心伤才要紧。”


    愿的脸庞上贴着两三个OK绷,抬头看看安医令。


    安医令说:“病人以往多年情志积郁,而今似乎什么都想通了,一时血脉顺畅,冲击头脑,所以才迟迟不醒。”


    愿颓然靠坐在床柱上,似是站不起身来。


    东衡:“......”安医令素来老实本分,不会是偏袒小玄鸟。


    东衡微微转眸,看向垂默的玄鸟乌衣。想起他从小跟着暗虚们作战训练,自然知道暗虚们都是铜筋铁骨..何况是妄...


    但也——不能让他再这样使坏,不然迟早害了他——东衡咬牙,在袖中攥紧拳头,逼着自己不去理他,只沉声问安医令:“那应该如何?医令只管治,朕十分相信您的医术。只是不放心,所以问问。”


    安素叹道:“臣只能开疏神散气的药散,先给病人喝下。或许两三天内,便能醒来。若是不能,也让病人再睡一段时间,正好养养外伤。”


    安素看看愿:“...先生与柳将军有渊源?”


    愿看看他:“...是。我便是他的病源。”


    “那么,”安素看向东衡,目露求助之色,“还请陛下..另外给愿先生安置宫室。病人就算醒来,也不能再受刺激了——何况病中。”


    愿起身便走。


    东衡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愿走到玄鸟乌衣身侧,叹了口气:“起来罢。跪着做甚。”目不转睛地看向殿檐垂下的花枝:“他年轻的时候,做得比你还过头。”


    “到得而今...”愿似乎是笑了,“...也不过是...”


    “如此罢了。”


    东衡静静站在殿中。


    玄鸟乌衣一言不发。


    程词提着一篮子樱桃走来妃丽殿,见到这等奇景,不禁问抱臂靠在殿外的舒蝶祈:“他们俩又在玩什么play?”


    “哇,”舒蝶祈哭笑不得:“淑妃娘娘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程词笑得花枝乱颤,递樱桃篮子给舒蝶祈道:“喏。本宫回去了,省得在这跟你一样,变成背景板。”


    却听妄轻轻呻吟一声。


    东衡惊讶不已,立刻俯身,关心问道:“师父?你这就醒了?太医说还得两三...程姊!帮忙去唤安医令回来!”


    程词笑应了一声。


    妄眨眨眼,又乏力地闭上眼:“...你跟玄鸟乌衣去春霖山栈玩了。度春秋跟我说了。”


    东衡尴尬道:“师父,对不起。”


    妄转头,看着挨罚的玄鸟乌衣,道:“起来罢。算不上大事——”玄鸟乌衣默默起身。


    妄看向感激和关切的东衡,温声道:“待会,可否请程姑娘进来,跟我说两句话?”


    东衡眉头一挑:“程词?”


    玄鸟乌衣转头看去——愿一言不发,蓝色衣袍飞拂在廊柱后,粉丽的花枝自廊檐垂下,落在看不见的明玉脸庞边。


    玄鸟乌衣的心中,响起愿的声音:[你看,他就是这么爱我的。]


    玄鸟乌衣暗叹一声:[前辈...]


    愿似是苦笑:[他从来只知道伤害我,有的是办法折磨我...这也配叫爱?你们云华人的爱,难道不是缤纷美丽的事物吗?]


    [他是真高烧不醒,]玄鸟乌衣无奈道,[至少前半夜是。]


    愿摇摇头,无声地离开:[他爱如何便如何吧。程词很好,可惜得让他欺负后半生了!]


    不一时,程典衣领着安医令去而复返。见东衡也出妃丽殿来,还面露难色、目露恳求,不禁奇怪:“怎的?要求我做什么?”


    玄鸟乌衣在旁,抱臂哼笑一声。他鲜少有情绪这般外露的时候,此事一这么着,程词便知道——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好事。


    东衡说不出口,看向舒蝶祈。舒蝶祈笑一声,转过身去,负手而看棠梨花,想念老婆。


    东衡只得闭目道:“...柳将军...想请你说两句话...说,他能好得快些...”


    程词怔住了。


    半晌,程公主笑了:“他是不是磕坏脑子了?”


    小玄鸟点头点头:“我回来的时候,怕阿衡下半夜累,主动驾车,路上马跑得快了些,撞到他脑子不少下!阿衡还骂我呜呜呜——姊姊给我做主——”扑在程词怀里呜呜咽咽。


    程词叹气,心疼抱住宝宝,摸摸头发:“阿衡真坏!不哭不哭啊~乖~~”


    东衡目瞪狗呆。


    程词冷笑一声:“赵衡,我看你也撞坏脑子了!”


    “——我也撞到阿衡的头两下——呜嘤嘤嘤——阿衡抽我扫帚——疼——姐姐——疼——”


    程阿姊疼惜得不得了,怒骂阿衡:“你打他干嘛?!下手好狠!他明明是在疼惜你!”抚摸上泪眼模糊的小玄鸟的脸上指印,吹吹道:“乖啊~姐姐吹吹,疼疼飞飞~”玄鸟乌衣哭得更欢了。


    东衡一言不发,又踹了玄鸟乌衣一靴子:“滚起来。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打你?你非要逼我去死?!”


    玄鸟乌衣顿住了,站起身来。回身来抱阿衡,又被抽了一耳光。


    程词觉得不可理喻:“你们有病吗?”


    正在拈一枝梨花闻的祈哥悠悠道:“有。”


    程词叹了口气,本着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原则,不掺和这群家伙的破事,直接先把自己摘干净,扶着鬓边簪的黄牡丹花,向殿里喊道:“柳无妄!你给我听清楚——本典衣、本姑娘,曾经是被这臭小子——”揪住玄鸟乌衣的耳朵,疼得他嘶一声,“搞得对你有那么点意思?”


    “但是哈——我告诉你——”


    “我喜欢你,只是因为——”程词不屑地道,“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对愿的爱。”


    众人都看向她。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那种千秋万载、生生世世、至死不渝的爱,曾经是我小时候,因为只能在深宫里陪伴傻子,所憧憬的东西。我以为我长大后,可以过上有人爱、有人疼、有人永远不会用我去换什么权势的幸福生活。”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别自作多情,柳无妄。”程词很想呸一口,但碍于大家闺秀的仪态——还是大大呸了一口,嫌弃道:“你现在告诉我,你移情别恋给我了?你恶心不恶心?还指望本姑娘喜欢你?滚一边儿去吧,你跟盛稷花心浪荡的臭男人有什么区别!”


    四个年轻人纷纷鼓掌。噼里啪啦,打得妄落花流水。


    程阿姊骄傲得像只凤皇,笑盈盈地扶正飞云发髻上的芙蓉花,昂首挺胸地从妃丽殿的台阶上走了下去。回身时,看到琉璃瓦上、樱桃叶下,坐着呆呆看来的愿。


    程词微微一笑,做口型道:


    【他爱你。】


    【一直啊。】


    一直啊。


    女人最懂女人,男人最懂男人。女人不懂男人,但女人最懂男人的感情,是爱还是不爱,向来一眼看得出来。


    “那个,公主——”


    程词笑而回身,“怎的,安医令?”


    安素张口道:“臣能——”祈哥笑而打断:“咳,淑妃娘娘。”


    安素看看面色黑沉的东衡,叹了口气。而后走下台阶,握住程词的手,看向惊讶的程淑妃,诚恳道:“淑妃娘娘,臣年少时,跟随师祖四处行医。师祖道是,要强身健体、勤加习武,不然无法亲自进入深山老林采药,用药难出效果不说,还容易遇到豺狼虎豹,更是根本进不了清棠山,采挖药性最强的杜若、石斛等药材。幸而师父颇认得些武林名宿,所以我从小获蒙指教,和武林弟子一块长大——”


    “所以你到底想说啥?”程词哭笑不得。


    安医令胸脯一挺,担保道:“臣想问您,您愿意跟臣私奔吗?臣保证,一定能够保护你!什么绣衣吏指挥使,臣都看过了,觉得臣不在话下的。您就是想在京城安家住宅,臣都保证他们查不到,查到了也打不过臣。”


    “咳...”程词咬紧唇瓣,面色绯红。看看妃丽殿前的东衡、玄鸟乌衣和舒蝶祈。东衡满脸无奈,玄鸟乌衣忍俊不禁,舒蝶祈笑而拍手。


    程词挑眉,不太相信地看看温俊文雅的安医令,道:“你说你有功夫,那你展示给本宫看看?”


    安医令放下药箱,气沉丹田,而后突然俯身,抱起花容失色的程词,大喝一声,踏地飞起——直越过红杏招展、花枝繁丽的宫墙去了!去了!杳若飞鸿了!


    三人惊叹地目送之。


    “哟,功夫不错啊!”这是祈哥。


    “藏得挺深。”这是玄鸟乌衣。


    “喂...”东衡沉声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啥?”俩人齐齐看他。


    东衡沉痛地怒视这俩大傻子:“这混账!他带着朕的姐姐私奔了!!”


    “绣衣吏呢?!都给朕追!!追!!去京城西长安街的桔枝堂,先把他师父安如春给我抓住!”


    在暗处的绣衣使们领命,飞身而去。


    “我也去。”玄鸟乌衣突然道。“阿衡,绣衣指挥使的腰牌,等我回来该给我了。”


    “你——”东衡眨眨眼眸,心里温然。


    玄鸟乌衣看定舒蝶祈:“祈哥,阿衡交给你保护。我担心安素的来历,不是这么简单。青州赵氏经营多年,宫里和绿林都有他的人,也未可知。”


    “好。”舒蝶祈应道。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这怪怪的感觉,这段时间他已经产生很多次了,一直没细想。


    玄鸟乌衣已然纵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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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蝶祈才想明白奇怪的点——


    ——你让一个暗虚保护一个鲁朴氏,这TM不诡异吗?


    ——是阿衡保护我才对吧?


    ——不对,是我们俩该保护你才对吧???


    ——背道而驰了啊,陛下!


    想明白的舒蝶祈也给东衡捋了捋,东衡:“....是啊。”一推祈哥:“哥你在宫里守一回,我去看看他,他昨晚没睡,今天又这么胡折腾!”也飞身翻过花枝宫墙去了。


    “不是,喂——!”祈哥操碎了老妈子的心:“你们俩——找个地方先吃早饭——!!”


    两声一远一近的“知道了!”隐隐传来,舒蝶祈分外无语地扶住额头,心累。


    身后有靴步声。


    舒蝶祈叹了口气,回身道:“大爷——你又怎么了?”


    妄仰头道:“我上去看看。”


    舒蝶祈面无表情,做个“您请”的手势。


    妄一按舒蝶祈的肩膀,翻身上檐,跟刚学会飞墙走壁的小猫一样,踩碎了几块琉璃瓦,扑在了手忙脚乱的愿怀里,将倒霉的愿压在熟落的樱桃里,顿时压破几枚,鲜红的果汁、零星溅在愿白玉的面容上。


    妄叹了口气,温暖的指腹将之抹去:“好好谈谈...好吗?”


    愿没说话,别开脸去,眸子亮起星星点点的碎光。


    妄抱起愿来,放在怀抱里搂住,抬手摘了两枚红润的甜樱桃,喂到愿不输其色的嘴边。愿很想连樱桃带手地咬他一口——但是,都说了好好谈谈...


    愿叹了口气,吃了半颗。妄便吃了剩下半颗。亲昵无比,毫不勉强。


    愿默然,道:“如果..你一直这么好好待我,我们不会到现在的地步。”


    妄道:“错在你。你先说的,想造别的情人陪你。”


    愿无语:“我在吓唬你。而且那都是千秋万代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气性这么——”被妄幽怨地看来,“大”字销声匿迹。


    愿再次叹息,埋在妄的怀里。妄毕竟昨晚磕得半死不活,也顺势靠在樱桃老枝上。愿搭在他肩膀上,全部重量...其实也很轻。姬路到底为人正派,起兵后也尽量避免无辜伤亡。他敛收的死人魂魄,不足以为愿造完整的身体。准确的说,能将完整的愿困住的皮囊。


    只能...先用竹林阵来骗困住愿,尽量剥离和削减愿的力量,才能将挣扎无果、不敢置信的愿塞入皮囊里。


    妄默然道:“其实我对你,也很残忍。”


    愿哼笑一声。也不愿如以往讽刺他,只叹道:“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不是‘妄’的..”


    “记得。”妄低头,含吻愿樱桃色的唇:“是和你连在一起、并肩存在的..‘望’...”


    ——只是这样么?


    望啊。


    愿,望。


    愿望。


    ——那是我知道的,关于“心”,最美好的事物了。


    望,我素来不是什么聪慧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我一定是一个贪婪的人。


    我在划破虚无的槐木神箭残余的零星微光中醒来,在这千秋万世的寂静与黑暗中,我感到如此寂寞。于是我的心中,开始有了“愿望”。


    我是如此贪婪,我希望有一个永远挚爱我、最爱我的人。我希望万载千秋里,这个人都能一直一直地陪着我、爱着我——我甚至贪婪地愿望着,我是他的唯一。


    我又是如此的贪婪,我希望你——望——我希望你是最美好的。对我们虚无而言,我们的审美和力量是单一的,那么我先予以你最纯粹浓厚的虚无气息。


    这对我来说,并不算艰难。即便我已为槐枝神箭的正气逼褪许多力量,但是我回身看去,我的来处——我们的本源,仍旧是如此玄寂的虚无。


    ...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只产生于虚无。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槐木神箭上,带来槐花的香味、槐米的清气、槐叶在阳光下清澈的模样——还是因为老槐那盘曲如龙的优美枝柯、槐采公卿的仪表风神,都随着神箭的到来,刻印在我的“心画”里了呢?


    于是我向东而行,终于来到云华。我自虚无中远远地观望——真美啊...


    我喜欢樱桃的鲜媚,所以我希望你的唇色如樱桃。


    我喜爱槐衙里或英武或文气的重臣,我却想——我的望,一定要兼具文武全才...哈哈,我是不是真的很贪婪?


    我还喜欢秋水长天的明净,所以我好希望你有历尽一切、风烟俱净的平和。


    我最喜欢的...还是长安的年代...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一起来云华好好地生活便好了。我带你去尝尝樱桃的味道,尝尝槐花鸡蛋饼的味道,或许我还不会生火,会在做饭时被熏成熊猫也说不准...


    还有很多很多...我太贪婪了。


    于是,我带着所有窥得的美好,来到我能走进的最深的虚无——再往前,我感到我要被同化了。


    我将所有的美好愿望,都一并洒在虚无里,我诚恳地、诚恳地祈祷:“醒来罢,我的爱人。醒来,醒来——望。”


    “我是愿,我是你的爱人,望。”


    还记得我吗?我最初是什么模样?哈哈...和现在一模一样么,那我可真没有什么长进,好在也没什么倒退。可是我在你睁开的眼眸里,发现我最美好的一切向往,都倒映在你澄净的眼神里了。


    你是我的愿望——我倾尽一生、用尽所有、祈求来的最美好的美好。你是我的愿望啊。我总说,总说还能造什么别人——我还能造什么呢?我已经无所求、已经不能求——因为我已经把所有最美好的愿望都给你了。我已经把我的心都给你了,我满心满眼里都是你——我还能造什么呢...我早已一无所有了。


    愿,望。


    我们从来不应该分开的,你知道么。


    但是你为什么总是不能好好待我?


    好像是熙安十二年的六月初?度春秋来到皇城的竹林,他是在你“战死”后,奉無的命监管我的人。我们聊起天来,度春秋问了我许多关于虚无的事情,我倒也不介意告诉他——但是,这小子似乎问得奇怪起来。


    比如——【无】喜欢吃什么?衣裳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样式?最喜欢春夏呢还是秋冬?有没有比较统一的审美?等等等等。


    我又不傻,我也不是没爱过人,我一听就知道:小子,你爱上我的同族了?


    我害怕,我觉得你是最好的,我怕他爱上你。你不要笑!你再笑——


    度春秋扭扭捏捏,被我缠问好久,才说起来,原来是方。那这便没什么了,我照着你的口味一一回答他,反正我们俩的喜好差不多,也算是“比较统一”。


    度春秋认认真真记在槐简上。我静静看他,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爱方?


    度春秋笑了,回答:方很好,待我很好。


    还给我看小花球,怎么那么多...那么漂亮...我真是嫉妒啊。我太嫉妒了,因为你从来不拿好看的东西哄我——你明明都知道我的喜好的,不是吗?就只知道骂我——你别说话,我哪次说狠话,不都是你先说难听话故意气我的?你还说对我好,那你哄哄我啊!


    “原来是这样...”妄叹了口气,微微地笑了。他抱紧怀里些微委屈的愿,温柔道:“看着。”


    “看什嘛...”愿含笑道。


    妄笑而不言。


    那一天的盛况,在盛稷的史书里,被记载为祥瑞。甚至在后世,因为《符瑞志》的行文,从此流传成为盛稷的“花果佳节”,年年为庆,岁岁成欢。


    史官们记载道:


    [长安四十六年五月十六日,千秋岁时的宫城景况再现。皇宫中的古木尽皆长成参天巨木,民皆骇然,以为灾祸又至。


    幸,非也。


    皇城之内,杏梨无分,繁花尽开。槐棠诸木,华英缤纷。枣栗等实,花果烂漫。樱柿艳果,累累盈掬。远近望之,俨然上古。


    千秋岁时,木叶尽凋,为秋。而今,华彩尽盛,为春。春秋代换,转秋回春,盛世之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