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清梦

作品:《春秋二记

    自从愿获得自由身后,这货开始增添一项娱乐活动——刨竹笋。


    于是皇城的竹林中,变成了妄在竹林外搭建新的教学图阵,愿在竹林里来来去去、晃来晃去,还不时隔着竹林、抿嘴逗逗不能踏进竹林的妄。


    妄说实话,有些忍无可忍。虽然蓝裙大美女提着篮子在竹林里、不时洒下一串银铃笑声的生活赏心悦目,但妄是非常有责任感的老师——


    刚安分一个玄鸟乌衣,怎么又来一个愿?


    如此两三天后,玄鸟乌衣和东衡终于从乐州香山回来。妄毫不犹豫,立刻带徒弟启程,前往淦玉笥乡的南秋山城。


    出发地点,就在皇城竹林外的清江水中——还是唐毅来接。


    愿默默地跑去竹林里,拖回来一根竹竿,奋力放在船上。


    妄:……


    妄之所以沉默,并不是因为老婆弱到只能拖来竹竿的手无缚鸡之力,而是因为:


    “——想吃虎鲸了?”


    众人惊骇地看向他俩。


    愿点头点头。


    妄也颔首,将愿从竹林深处找来的巨直巨粗巨长的老竹竿,竖着放好——枯黄的长竹直接贯通了船篷,在巨大的鱼龙船的首尾还各自长出两米。


    唐毅将军只觉船身一沉,直下五十厘米:“……”


    虎鲸,那是传说中的动物。因为它们战斗力强悍、毫无畏惧,所以一般生活在琼华边缘、非常接近虚无的深渊水域里。


    可以这么说——逮一只虎鲸的难度,约等于在虚无里逮捕一只【无】。


    甚至有传说称,虎鲸是虚无的爱宠。


    于是求知若渴的玄鸟乌衣认真询问真假。


    妄道:“算是吧。很可爱的会成为宠物。喜欢的话,我带一只小的给你玩儿。”


    玄鸟乌衣受宠若惊,当然接受。


    于是妄便让启程,不一时,船头站着活泼禾花雀的鱼龙船便使出皇城范围,将竹林远远抛在后面。


    妄折了竹竿顶上分枝中最细的八节一枝竹叶,拆去小叶,拴上鱼钩,串上杨梅碎,垂入清江水里,边行船边钓鱼。


    东衡在一旁,用竹签搭阵。


    过一会,妄已经钓起七八条五颜六色的艳丽小鱼。然后一并放在船头的荷花缸里。


    快快乐乐的禾花雀飞落在缸沿上,低头啄了一条小红箭鱼。


    唐毅身姿笔挺地把舵,道:“多谢先生。”


    妄嗯了一声。也不多言,放下钓竿。又去掰了两节竹竿,取了腰间匕首钻孔。


    东衡看师父:“……”


    “看什么,”妄横竹笛在唇边,“专心写作业。”


    话音落时,悠扬的笛声便滚落珠玉。


    …这曲子很美。但并非是琼华的乐调,乃是虚无的无音。


    吹的是什么,衡毅二人是听不懂的。


    但是愿一定是听得到,听得懂的。


    她侧耳倾听半晌。玄鸟乌衣温声问:“怎的?”


    愿樱瓣含笑:“他说,竹子怕是不够玩的。”


    “?”


    愿笑而摇摇头,不再言语了。也哼起一样的调子。只是稍微低些,随着主歌悠扬宛转,低回起伏,像是两条优美的金线,盘旋缠绕,为黄莺衔上天去了。


    初夏已至,玄鸟乌衣午睡也贪凉,便与祈哥一同搬去清荷轩里住。


    两侧长廊外的清荷也已长起来,清早落雨,分外清谧。


    祈哥也很知道他的喜好,于是让来回送盛稷三台和杏花楼奏章的春秋博士们,都换上白袷葱玉、秀蓝红棕等色襕衫,送饭菜糕点的仕女都换上清淡白绿粉黄的衫衣。


    于是这般来来往往,与如画清荷融为一体,看着也清新怡人。


    愿自换作女身,不再方便与他们同住。但他俩也不放心“弱女子”住得太远,愿便搬来清荷轩对面的完夏宫正殿的二楼。自他俩所在的清荷轩抬头看去,常常能看到青青柿叶间,愿在二楼或看书或绣花。


    玄鸟乌衣忍笑不住,放下一本批完的奏折道:“干什么?要做大家闺秀了?”


    “扯淡。”愿在二楼扶阑道,“但该做的衣裳得做啊。”


    “我喜欢。”


    舒蝶祈磕着瓜子,笑个不停。


    如此生活,倒也欢快。


    这天晌午,玄鸟乌衣正在轩中午睡,忽感清荷翻飞,清香宜人。


    未知如何,榻边已坐了一个青衣人。气质温暖,十分安全。


    玄鸟乌衣:……


    此人自我介绍:“夏采纳典。”


    “听闻陛下想见我。”


    玄鸟乌衣不动声色。还未及说话,只见青雀枇杷屏风被强硬地扯开来,舒蝶祈踏入清梦里,白衣如风地走来他身边,问道:“动你了么?”


    玄鸟乌衣摇摇头,便将包裹严实的青衣人介绍给祁哥。


    舒蝶祈问:“为何不当面相见。”非入梦作何?


    夏采纳典回答:“我从不在盛稷露面。这是帝正时的规矩。”


    玄蝶二人互相看一眼。玄鸟乌衣便道:“祈哥,你在外面看看情况,这里我能应付。再说了,夏采大人并无恶意。”


    舒蝶祈叹了口气,念及玄鸟乌衣在外的身体,只能暂时退出。


    如此,清荷一一为风拂举,梦里唯余二人。


    夏采纳典问:“陛下想见我,所为何事?”


    玄鸟乌衣尬默住了。当日对渊穆提及,只是因为好奇而已。不想要见夏采,竟然需要这般郑重。


    …怎么办…


    夏采大人也看出来了,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荷叶包:“我来见陛下,却有两件要事。”


    便在神情凝重起来的玄鸟乌衣面前,绽开数日不枯的荷叶,现出一大一小两颗明珠,将赵氏兄弟与帝正之事,一一道来。


    玄鸟乌衣听得怔住片刻。


    “此事听来,却是匪夷所思。”夏采纳典表示理解。“但帝正朝堂时,多有这等跳脱不羁之徒。”


    …骂人呢?


    玄鸟乌衣再次尴尬一下,便道:“夏采大人放心,等阿衡回来,我会全部告知。”


    “阿衡本身也想宽容以待,知道此事,更不会对青州赵氏再做什么。”


    夏采大人满意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玄鸟乌衣试图倒茶,以来缓解。而后问:“…夏采大人可以入梦…是不是与【无】有关?”


    夏采纳典抬头看他。


    玄鸟乌衣之所以跳过暗虚的猜测,是因为暗虚不需要遮掩面目。唯一分明不同的,只在于他们紫色的眼睛而已。


    这世上应该只有【无】,因为琼华的身体会被自我侵蚀的缘故,不得不加以遮掩全身。


    夏采纳典道:“你这里…好像也有一只【无】,你知道么。”


    玄鸟乌衣道:“愿。姑姑。”


    夏采纳典长久地看他。半刻,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玄鸟乌衣微微垂眸:“帝無?”


    夏采纳典舒了口气:“……”


    “是。”


    玄鸟乌衣有些沉默。但这时不是感伤或者想自己竟然受無影响如此深刻的时候。


    玄鸟乌衣直接问:“您是【无】?”


    “对。”


    “澪君时代的先民?”


    “对。”


    “…为什么,没有身体?”


    夏采纳典没有痛快地回答。


    玄鸟乌衣皱起眉头,难道进入云华的无,拥有云华氏或有天氏造的形体——不是常识么?


    澪君想做什么?


    玄鸟乌衣顿了顿,问:“…夏采之官,历经多代了?”


    “嗯。”


    “不止你一个。”


    “不止我一个。”


    “他们都去了哪里?”


    “这个。”夏采纳典停了一停,说,“我无法回答。”


    ……


    ……


    玄鸟乌衣心中,有一个影影绰绰的猜测。


    然而这猜测有些恐怖。


    他想问,或许不想问——都没有区别。


    作为云华将来的帝王,这些古老的秘密,帝無没来得及告诉他的秘密——他早晚要知道的。


    譬如现在,夏采纳典会主动借渊穆的机会,来找他,告诉他。


    ——虽然夏采纳典也说不出口,在等他问。


    关于死亡。


    ——在关于上古云华的传说里,澪君时代只见永生。死亡是陌生的。甚至是不存在的。


    而今,夏采说:“确实是澪君从虚无里引进了我们,带来了''死亡''。”


    玄鸟乌衣证实了猜测,尚不明白其中原因。


    夏采纳典这次倒很痛快,回答说:“因为正气不够用了。”


    ……


    ——那么这一切,就全部合理了。


    在云华,所有百姓都知道,世上最初先有澪君。澪君用自己的正气,造二十四云华氏,云华氏再以正气造万物。


    但是帝無也一再提醒玄鸟乌衣:“当你即位之后,无论如何,要保证云华内的正气,不要枯竭。”


    正气枯竭,则万物不存焉。


    夏采之官,平静地述说:“云华氏的造物,太多。而且都永生。澪的正气,可以预见的不够用了。”


    “所以澪君,秘密地让我们进来。”


    “封我们为‘夏采’之职。不允许我们有身体。”


    “因为我们散溢的虚无气息,将带来澪君需要的死亡——云华人的死亡。”


    似乎是为了证明,夏采纳典解开右手食指银丝手套上的丝线,一缕黑气蔓延而出,落在轩外最近的一柄清玉的荷叶上。荷叶旋即枯败,凋零,成为碎屑。


    舒蝶祈再次撕开梦境,探身问道:“玄?怎么了?”


    玄鸟乌衣叹气,说:“没事,祈哥。你在外面守好。”


    舒蝶祈便再次退下。


    夏采纳典已经缠好手指,说:“这便是为什么,我轻易不露面的原因。如果我的‘衣裳’破损了,周围都会荒无人烟。”


    “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玄鸟乌衣沉默了。问道:“‘衣裳’,是哪一位云华氏,定期为您做的?”


    “先是云华氏,后是有天氏。”夏采纳典道,“我们对衣裳的要求,不像無对身体的密封度要求那么高。所以有天氏足够了。毕竟,我们的职责,便是在所过之处,散溢虚无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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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云华人死去,回归成正气。”


    玄鸟乌衣:“......”


    “死亡是必要的。”夏采纳典说,“云华的一切正气,来自于澪君。也该回归于澪君——或者说,回到云华最初一团正气的模样。”


    “如此,才是正气真正能够不枯竭的方法。”


    玄鸟乌衣默然,半晌,问道:“您既然专司收魂魄,没有发现——有谁的魂魄,其中的正气,比他/她/它诞生时更多么?”


    “毕竟家父生前,一直在做关于正气产生来源的研究,并投入实践。”


    “也有许多。”夏采纳典温和地说,“对这些魂魄,我们作为夏采的,会向当时的君王申请许可,将之再次投入盛稷的轮回中。”


    “一次又一次的,”夏采有些惘然地仰头道,“培养他们正气加倍的魂魄。以待后用。”


    ——这已经是关于盛稷人的第四个来源了。玄鸟乌衣想道。帝徵朝的罪人,珠玉间的精选,有天氏的投放,而今——又有来自碎琼或者是春秋世的异乡人的魂魄。


    玄鸟乌衣叹了口气:“所以,这是帝正允许的。他隔离盛稷后,发现可以培养魂魄正气的你向他提出申请,帝正同意了。”


    “我想请问您,这是不是意味着,在盛稷之外,也有可以不断轮回转世的碎琼和春秋世?”


    夏采纳典道:“对。”


    玄鸟乌衣便不再说什么了。他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帝無不将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他了。这件事——澪君的所作所为,基本上颠覆人之三观的存在。而他的心理状况,直到最近,才能算是稳定下来。


    ...总之,夏采纳典的消息,总结成一句话便是:云华人,必有一死。或早或晚。


    ——也包括我。


    玄鸟乌衣想道,默默微笑了。


    而后对夏采纳典,含笑说:“我明白了,您放心吧。终有一天,我这体内的魂魄,也会拥有无比充沛的正气,成为下一个澪君和帝正。”


    夏采纳典怔住了。完全没有料到他竟然聪慧至此。


    玄鸟乌衣忍不住笑叹一声。站起身来,抚过青玉案上的檀木镇纸:“...澪君..即便所有云华人都将有一死,澪君也该是永生的。但是澪君不在了——我始终不觉得,会有什么虚无能杀死澪君。重泉宫里的古籍,也对澪君的死因,语焉不详。”


    “帝正...这位贤君的死亡,一直——很让所有人遗憾。而据我和榆庭蓝梅的交往观察,榆庭生活的嵬族,完全不是什么恶人。”


    “...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们自愿求死一解了。”


    玄鸟乌衣叹笑:“这两位云华世所公认的明君,都是一死以求释放魂魄中的正气,来续上云华的千秋万载,我说的,对么?”


    “...对。”夏采也只能应答。


    玄鸟乌衣含笑看来,如此平和。温声问道:“除了赵氏和正气两件要事,夏采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夏采纳典无言,只是起身,对这个年轻的帝王长身而拜。


    玄鸟乌衣叹笑,扶起其道:“不必如此。既在其位,此之职而已。既然夏采大人没什么要紧事了,我想再问一句:大人何时退任,是否需要我请云华氏为您造身体?而今因为妄先生的存在,我们已经有了可以让【无】长久停留在云华的办法。”


    夏采纳典摇摇头:“无需如此。”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于我们虚无而言,回到本源,才是归乡。”


    玄鸟乌衣:......


    夏采纳典有些悠远地望向遥远的故乡:“我不知道我的‘前辈们’去了何处,但是,我一直觉得,总是活着,还是很累的。”


    玄鸟乌衣忍俊不禁。


    温声叹笑,而问道:“那么先生,是为什么接受澪君的邀请,前来云华的呢?”


    夏采纳典似乎也是笑了:“这是因为,在虚无里‘死’得久了,也很想活一回看看。”


    玄鸟乌衣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而荷叶清清洒洒,这一晌清梦,便就此醒了。


    玄鸟乌衣迷蒙地睁开睡眼,只见愿也在。正抱着手臂,背身站在清荷轩里。气氛有些凝重。


    玄鸟乌衣:......


    舒蝶祈很是担忧,但玄鸟乌衣审视一下,认为祈哥只是普通的担忧,根本不知道他和夏采纳典谈了什么。不然,祈哥已经炸毛了,提辞乡剑冲出去宰人了。


    玄鸟乌衣于是甜甜地笑了:“祈哥,我回来了,没什么事。我就跟夏采大人尬聊了一会。”便将桐花馆中跟渊穆提想见夏采纳典的事情说来。


    “小祖宗...”舒蝶祈用力抱抱他,总算放下心来。


    但是愿...肯定是知道了。愿叹了口气,咬牙一会,在心里道:[你让我怎么跟...阿衡和望交代?他们一走你就...]


    玄鸟乌衣埋在舒蝶祈的肩头,默默不言。


    愿叹气,回身温声道:“想不想吃樱桃酥酪?”


    玄鸟乌衣笑了,温声道:“好。”


    在心中静静回答愿:[不要告诉他们。这是我的责任。]


    作为帝王的责任。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也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丝毫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