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宫宴

作品:《通月明

    宫宴当天,朱雀门外停满了马车轿子,红氍毹穿过几重宫门一路铺到殿外,两侧各站着宫娥,由专门接待的太监指引。


    沈弃微马车刚停边,旁边人恭身行礼。他厚裹着银灰色的毛领大氅,看起来弱不禁风,那些眼尖的宫人利索的摆上轿凳,不敢怠慢了半分。


    接轿的小太监在临风山见过沈弃微,那回他一回宫,逢人就说沈弃微好,好得惊若天人,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


    这回接沈弃微的轿,别提有多欢喜。


    小太监李生儿伸手搀扶着沈弃微下马车,水嫩的脸上挂着笑,细声细语说:“上回托太傅的福,在临风山见着了殿下,今个又接了殿下的轿,小的可真有福气。”


    沈弃微看了眼李生儿,这人他还记得,轻笑说,“内侍总管教出来的人,果然个个伶牙俐齿,说话讨喜。”


    挨了夸的李生儿,白面脸上浮现一抹红,害羞地低头,说,“奴才们能讨主子欢喜,也是一种福气。”


    “那李小公公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萧御修同霍泛走在后边,一言不发的看着换上伪装的沈弃微,笑吟吟的,像只狡猾,在蛊惑人的狐狸。


    没有人知道他狰狞可怖的真面目,只靠人畜无害的脸瞒天过海。


    沈弃微去长宁殿拜见皇后,萧御修二人被安置在启居殿。


    ***


    长宁殿,皇后温云容素衣跪在佛前诵经,琉湘姑姑轻手轻脚地进来禀告,说:“娘娘,小殿下来了。”


    温云容睁开眼,素面不施粉黛有些苍白,没有华贵的珠翠点缀,依旧温婉端庄。


    “为本宫梳妆。”温云容放下佛珠说。


    琉湘姑姑在极短的时间里,为温云容带着耳环与珠翠,再点上唇脂,面容总算不憔悴,有了颜色。


    沈弃微等了片刻,吩咐温其均在殿外等待。


    正殿内,温云容与琉湘姑姑出现,沈弃微先行礼,说,“儿臣拜见母后。”


    “幼宝又瘦了。”温云容扶起沈弃微,面上显出笑,心疼说,“山上日子苦,病一场,身子都亏空了。”


    沈弃微回笑,“那倒没有,除去主膳,兰因还每日炖了二两燕窝,是太傅给加的。”


    温云容疼惜幼子,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还是摸摸沈弃微的脸,说,“受苦了。”


    “再苦也苦不过皇兄。”沈弃微只有在温云容面前像个孩童,与幼时一样蹭蹭母后的手心,扶着温云容坐下说,“吃不饱,穿不暖,还睡不好,不到年关回不了家。”


    温云容笑了,为母的慈爱温柔且强大,说,“汝钦路上遇雪崩,今日宫宴恐怕赶不到。曾听岳太尉说,你皇兄打一战能吃十斤肉。汝钦身体硬朗长得快,他能照顾好自己。只是幼宝你,明明在在身边,一年却因病不能相见。”


    沈弃微心中有愧,他称病瞒着所有人,到头为他心疼流泪的是母后。


    “年后父皇许儿臣为官,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而且又是在宫中,母后也该放宽心。”


    “是宫中卫尉?”温云容注视着幼子,“你身体不好,不要拿刀为武,在朝做个文官多好。”


    ***


    宫宴坐席按官职大小入座,萧御修在启居殿等了沈弃微半日,都不见人来,最后一位宫娥为他与霍泛指了座位。


    萧御修穿着黑金袍,在席上不苟言笑,他五官硬朗且刚毅,气场中强,这黑金色他压得住,更穿出了一种矜贵气势。


    沈弃微性情太差,但也只是嘴上。平常吃穿行住样样没有亏待过他们,甚至给他们的还是顶好的。


    来往官员相互奉承寒暄,时不时会有人被萧御修吸引目光,与同僚窃窃私语。


    萧御修左边的位置一直空着,等了半刻钟,熟悉的脸从殿外走进来。


    陈乔啸昨夜喝高了,现在头还是昏的,踩着时间赶过来。


    他一眼就注意到旁边的萧御修,心想这人是谁,怎么不像通洲人,以前怎么没见过,今日怎么坐他旁边。


    陈乔啸随便一坐,头不昏了。从碟中拿颗葡萄丢嘴里,侧目好奇打量着萧御修,他是个直爽人,吐了葡萄粒就说:“在下陈乔啸,敢问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萧御修。”


    “萧御修……”陈乔啸觉得名字熟悉,念了几遍,突然想起,看向萧御修的眼神变得恶趣,“我就说怎么没见过,你就是李大人送给沈殿下的南封质子?”


    陈乔啸的话引起周边人反应。


    萧御修皱了皱眉,众人的目光变得不善,他思索着要怎么回,陈乔啸已经自接自话。


    “这他妈已经不稀奇了。”陈乔啸低下声音,猎奇的问,“你告诉我,沈殿下那传闻是不是真的?真他妈喜欢男人?”


    沈弃微喜不喜欢男人不确定,但是其他的都是真的。


    看陈乔啸这么好奇的样子,萧御修动了坏心思,不用他想法子套近乎,这人反而自己贴着上来。


    他学着陈乔啸的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同样低下声说,“陈公子打听这个做什么,你喜欢?”


    “他妈开什么玩笑!”陈乔啸被逗笑,瞪着萧御修说,“谁他妈会喜欢男人,我就是单纯好奇,传闻里的是不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萧御修好像明白了,开始使坏,说,“陈公子一看就是正直的人,那萧某就放心说了,那些都是真的,而且比传闻还要恶劣!沈殿下那个人怪得很,脾气别提有多差,看起来谦谦君子,背后拿人当狗耍,心情不好所有人都得提心吊胆,简直就是个玉面阎罗!还好萧某运气好,他看不上,把我当狗晾一边玩。”


    陈乔啸听得像吃了坨屎,挤着眉说,“真的假的?萧兄这样的还看不上?那沈殿下什么模样?”


    萧御修心里骂舒畅了,压着嘴角的笑想了想,“真的,没什么特别,俗人姿色,差点意思。”


    陈乔啸信了萧御修的话,他一脸匪夷所思。缓了会又转过来说,“要我说……”


    说到一半没声了。


    “说什么?”萧御修问。


    陈乔啸瞪眼张嘴望着殿门,一副魂飞了的样子痴傻样。


    萧御修随着视线看去,他骂的人来了。


    那人又换了身衣裳,素银簪挽着青丝,容若璞玉,面带清光,眉眼似揽着云月温柔,那一刻周边事物都黯淡无光,就像落入凡尘的嫡仙如玉如月,惹得在座阒寂无声。


    沈弃微看了萧御修一眼,目光冰冷寡淡,像是一湾水覆上了霜。


    须臾。


    陈乔啸回神扯住萧御修的袖子质问,“大兄弟,你是不是耍我?和这你说的不是一个人啊。”


    萧御修没想到打脸这么快,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开始从鄙夷变成惊诧。


    他搪塞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沈弃微看样子是心情不甚好,陈乔啸这会过去,说不定会被泼一脸酒。


    宫宴开始,定王匆匆赶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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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文帝携皇后温氏入座,满朝文武齐刷刷地下跪,上至殿内,下至殿外,洪亮震耳之声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国礼仪不大同,萧御修磕完一个头就要起来,陈乔啸忙把人按回去,压着声音提醒:“好兄弟,还起不得。”


    宣文帝立在殿堂之上,尽显帝王威严,沉声说:“众卿平身。”


    山呼:“谢陛下。”


    宣文帝扫视一眼入座的众臣,问内侍总管陶坤说,“怎么没见世子。”


    被问话的陶坤又惊又怕,世子没来是因为犯了错,他走出来扑腾跪下,要声泪俱下的时候,定王顶着龙威站出来。


    “陛下,逆子所踪还是由微臣来禀告。”发鬓染霜的李隆深屈着身子,正声说:“昨夜逆子见过陛下,便与陈公子去了花楼吃酒。”


    陈乔啸夹菜的筷子从手上掉落,他毛骨悚然的听着,自觉告诉他。


    完了,真要完了。


    “回王府时吃得烂醉如泥,今日与接驾公公去长宁殿请安时,逆子酒昏了头,与小殿下的亲卫拔刀起了冲突,微臣教子无方,让混账出言不逊冒犯了殿下,子逆为父之过,微臣得知后将人压去天理寺,重责五十大板,听从陛下发落。”


    本该热闹的宴会,此时鸦雀无声。


    在这节骨眼,谁不为李隆捏把汗?


    世子回京第一天就泡在花楼,什么德行,怎么冒犯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宫宴上闹这出左右不大好看,还叫人看了笑话。


    温云容率先接下这话,温声说:“世子常年在淮州镇守录天,与诀尘对面不识,两位接驾公公本该多加照料,怎么还让人冲撞上了,陶内侍。”


    “奴才在。”陶坤膝行到中间。


    温云容问:“今日接驾的是哪两位公公。”


    陶坤潸然泪下,哽咽说:“回娘娘的话,是小李子和李生儿,两孩子平日聪慧机灵,今日失职乱了分寸,已经叫人……杖毙了。”


    “怎么就叫人杖毙了。”温云容面露不忍,又无可奈何说:“罢了,以此为戒。世子回京没个正职,陛下不如给他个职位,让他有事可做,收收心。”


    “如此也好。”宣文帝脸色好转,“北军中候一职空置,待世子养好伤便去当值。”


    李隆有了台阶下,谢主隆恩后又替李旦给沈弃微赔理。


    萧御修观察着沈弃微,他作为晚辈在宴上是开不了口,没人询问他意愿如何,皇后与宣文帝再怎么愤怒,顾及情面,这事就暂时翻了篇。


    而沈弃微垂着眸,以宠辱不惊的自若神态,细嚼着菜。


    萧御修桌上突然多了碟肉菜。


    没完的陈乔啸自顾自的说,“真他妈吓死我,还以为下一个杖毙的就是爷了。”紧接着亲手剥个橘子分成两半,一半给自己,一半给萧御修。


    萧御修莫名其妙。


    看着陈乔啸说,“干什么?”


    陈乔啸不拐弯抹角,嬉笑着说,“三日后我在藕香楼设宴,萧公子帮我将殿下请来,事成后你就是我亲兄弟!”


    萧御修挑眉,“有什么好处?他心情不好,我上去说话,可是要挨毒打的。”


    “好说!以后萧兄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赔了家底也帮你。”


    萧御修没记错的话,陈乔啸的家底已经赔在沈弃微手上了。


    这答应没坏处,顺水推舟。


    “好。”萧御修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