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上来的珠宝怎么处置？”见马车徐徐离开，张奎凑近李熙问道，这大老粗的眼睛头一回这么绿。


    李熙望着这一箱箱珠宝，只能感慨不愧是窦王府，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贡品，有的甚至是无价之宝。


    李熙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弯眉似笑非笑：“别打这主意，这些都是民脂民膏，自然要归还给老百姓。”


    张奎挠挠头很不好意思：“我就想想。”


    “想也不行。好了，将东西折合粮食分发给百姓们吧，这城换了主人，他们应该很是忐忑不安，我们要做的，就是消除他们的不安。”李熙将登记好的珍宝目录递给张奎：“若是不晓得价格就去找刘康，他会估价，虽然会打点折扣，不过应该比坑人的当铺好很多。”李熙嘴角微微上扬，张奎却忍不住嘴角一抽：“那个奸商……”


    李熙看过来，他声音渐小，最后只剩嘟囔：“那叫打点折吗，打骨折吧。”


    李熙失笑摇头，属下的事情她不多管，只要不打起来她就当作不知道。


    李熙拉开皇宫布防图，边看边走远了。


    “瞧一瞧看一看咯，天上掉馅饼儿咯！方家军开仓放粮，想吃多少吃多少，吃完还可以领粮食回家！”


    李熙走在街上，只听齐焱在一旁赔本赚吆喝，百姓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可连日封城早就让他们粮尽水空，这吆喝声无疑是沙漠中涌现的清泉，让那些饥饿难耐的旅人不由得向往。


    “想吃粮的都去城西，城西开仓放粮，诸位都去拿粮食啦！年轻人不吃老人也得吃，老人不吃孩子也得吃，吃饱饭有希望，吃不饱谈什么国仇家恨，都是空想都是空想！”齐焱在大街小巷溜达，不停地高喊。


    李熙听得嘴角直抽搐，怎么把她说得像冤大头一样，不过她到底没阻止，哪怕这些人仇视她也无妨，她没那么厚脸皮，既要毁掉别人的家园又要别人对她真诚感谢。


    她卷吧卷吧卷起了布防图，揣进兜里，想着，许久没来蛟泉逛一逛也不错。所幸她今日穿着低调，虽未戴面纱，但也没人认得出她。


    破城第一日，到处烽火硝烟，百姓们如待宰的羔羊，紧锁大门，生怕被猎人抓到。甚至齐焱喊了那么久，都无人出门。


    她一个人静静漫步在街上。


    “哎哟！”


    她忽然在暗处听到一声痛呼，几乎没有多想，她就大迈步转入拐角，只见拐角处一辆板车侧翻，上面的竹篮簸箕洒落一地，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伯摔在地上，狼狈至极。


    李熙忙上前扶他：“老伯，您没事吧？”


    “没、没事。”老伯疼得龇牙咧嘴，李熙这才看见他脸上的淤青。


    李熙替他拍了拍衣灰：“这么晚了您怎么现在还在外面，您的儿女呢，他们怎么放心？”


    “女儿带着孙子跑了，小老头腿脚不便，走不动了，就不去拖累她了。至于我那逆子！哎，不提也罢！”老伯摇头。


    “您儿子怎么了？”


    “叛变了！”老头冷哼一声。


    李熙愣了愣，老头继续道：“跟着敌军打自己的家，那通敌叛国的逆子不要也罢！”


    李熙后知后觉这个“敌军”就是自己。


    “看姑娘还很年轻，腿脚也利落，怎么不跑？”老伯疑惑道。


    李熙脸不红心不跳，回道：“家在蛟泉，不愿意跑。”


    “和小老头一样。”老伯感同身受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姑娘，谢谢你帮我，若我那女儿儿子有你一半好心就好了。”


    “老伯，你就这么痛恨他们吗？在我看来，蛟泉的百姓过得并不好，城外尸横遍野，一具具尸体化为灰烬，所有人都是权贵的消遣，一生生活在恐慌之中。”李熙不解问道。


    “在小老头看来，那些人本质上都一样，都是自私自利之徒。但之前还算是同族，不至于太过分，可现在地上到处是蛮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一定不会善待我们的。”老伯言之凿凿道。


    李熙笑了笑，眸光拉远，望着走街串巷的小齐焱，眸光温柔地说道：“可据我所知，此次攻城的是方家军，方家军戍边多年，很受百姓爱戴，他们应当不会折辱百姓，而且方家军的将军也是中原人。至于那些稚蛮人，稚蛮已经没了，现在他们不过是同我们一样的可怜人罢了，为何不能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呢？”


    老伯闻言，一时怔愣，竟反驳不了，他想了想，纳闷儿道：“可、可是……”


    “老伯，如今皇帝昏庸，寻仙问道，强抢童男童女；权贵当道，欺压百姓，城破之时，强抢粮食和珠宝，徒留老弱病残于城中自生自灭。世事变迁，百年前，冀安帝杨怀暴政，齐太祖田益于微末起义推翻了冀安帝统治建立了齐国，后来，南太祖又因齐国暴政起兵造反，顺势建立南朝。方家军也只是顺势而为。”


    老伯眼神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熙抬手帮他把板车推起来，笑了笑：“只是个过路人而已……”


    “爹，您怎么又出来，我不是……”


    李熙转眸，那人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忙揉了揉眼睛，却见李熙对他笑了笑，他心中一惊，诚惶诚恐：“将、将军？”


    李熙径直俯身将地上的簸箕竹篮都捡起来放回板车上。


    “你、不对，您……您就是方家军的小将军？”老伯震惊无比，随即像是才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脸色雪白，恐惧万分：“将军恕罪，小老头有眼不识泰山，在将军面前胡言乱语，将军要打要杀冲小老头儿来，这逆子已和小老头儿没关系了！”


    “将军，我爹他老糊涂了，说得话不当真的，将军千万莫怪……将军要责罚就责罚末将一人，末将愿以死谢罪！”年轻的将士急得眼眶都红了，连忙跑过来将老头护在身后，利落跪下，丝毫不带犹豫。


    “诚富！我的儿，将军，您不要怪他，是我的错，我胡说八道，您要杀就杀我吧！”老伯颤颤巍巍跪下。


    在两双膝盖骨落地的那一刻，两只手一只扶起老伯，一只阻止了年轻的将士。


    名为“诚富”的将士红着眼望着李熙，颤颤巍巍的老伯更是惶恐不已。


    李熙用了些力气才将二人拉起：“不过是机缘巧合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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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聊两句而已，不必如此诚惶诚恐。”又对将士莞尔：“时间也不早了，回了家就好好休息，你爹腿脚不便多照顾照顾，若是想休息几日就去和张副将说，他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将士的眼眶越来越红：“将军，我……”


    李熙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真的不辛苦！”


    李熙拍了拍身上的灰，欲将时间留给这对父子。


    走了两步，她似想起什么回眸道：“老伯，您的儿子选择了我并非贪生怕死，他只是想让您生活在阳光下而非恐慌中，您又何必苛责他呢？若是要怪，要恨，您尽可以冲我来，亲情来之不易，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误会上。”


    老伯眼眶蓦然就红了，他抹了抹眼角：“将军，谢谢您！”


    李熙一笑，快步走开了。


    刘诚富看向老伯，似乎想通了什么“哐当”一下利落跪地：“爹，儿子不孝，儿子背叛了蛟泉，背叛了南朝，可是儿子没有选择，儿子只是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您打我吧，打死我都行，只要您别生我气！”


    “逆子！”老伯暗着，略一抬手。


    刘诚富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可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先来的是头发上那一阵轻柔的揉搓。


    他睁开眼，愣愣地看着刘老伯：“……爹？”


    刘老伯老眼渐渐柔和起来：“这段时日，你累吗？”


    刘诚富不可置信地望着刘老伯，不敢相信他竟然在关心自己。


    “不、不累，这段时日将军待我们极好，我吃得饱穿得暖，力大如牛还打得过敌……”意识到这个“敌人”是蛟泉的将士，刘诚富立马噤声，眼神小心翼翼地看向刘老伯。


    刘老伯看着自家儿子，壮了，黑了，眼睛却亮亮的，仿佛充满了希望。


    刘老伯不禁感慨：“你跟了个好将军。”


    “爹，您不怪我？”


    刘老伯转揉为敲：“好好跟着人将军，要是你小子还敢做出对不起将军的事情，小老头儿一定打断你的狗腿！”


    刘诚富破涕为笑：“不敢，绝对不敢！”


    “回家吧，诚富！”


    “诶，爹！”


    夕阳西下，推着板车的青年人领着一瘸一拐的小老头缓缓朝家走去。


    夕阳将人影拉得老长，影子中降下一道人影，静静地望着女子，许久许久，直到那两道人影消失在女子眼中，暗香不忍：“您是不是也想家了？”


    “我没有家。”


    “李庄就是您的家。”


    李熙莞尔：“是，李庄是我的家。”


    可是啊……


    家里，少了太多人了。


    她抬眸，情绪起起伏伏。


    “对了，有多少人来城西领粮食了？”李熙不欲聊这些事，直接转移话题道。


    暗香垂眸，艰难开口：“……无人。”


    李熙却不意外，从刘老伯的态度就可见蛟泉百姓的态度。


    她叹息：“温水煮青蛙，慢慢来吧，妥协也是需要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