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迷雾

作品:《小心劣犬

    萧明灿望着檀妄生,那是一个平静又宽容的眼神,就如同三年前看着他被人从刑架上拖下来那样。而檀妄生看起来也和那时一样狼狈。他的手臂垂下去,动作因为药效而变得僵硬,那颗苹果从他的手中滚落,沾上鲜血和泥污。他身上也是如此,白色的领口早已被侧颈伤口的血染红。


    如果非要来形容的话,他看起来就像是路边那种被关在笼子里的恶犬。


    但即便这么想,他们心里那种隐隐腾升的不安也并没有消失。他们很难分辨这种感觉到底因何而起,也许是因为檀妄生身上那些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迹,也许是他身后那一摞摞的血桶,今日的天色让他们又想到了登岛那日的混乱……又或许,只是因为他的语气听起来依旧那么随意,就仿佛是在问他们的遗言。


    这不是恐惧,而是对危险的警觉。


    但萧明灿对此只是平和地说:“将军如果配合的话,说不定能长命百岁。”


    “我也想要配合国师,”檀妄生缓慢地说,“但……国师也知道,这只是暂缓之计,你想让我陷入那种神志不清的昏迷,好趁着他们一心放在我身上时去寻找那几本东西,”


    他说到这里时,声音已经比刚刚低了不少。药正在生效,说不定这将是他生命里最后的半刻钟。而具体能否成真,全都在国师的一念之间。鉴于两人那点为数不多的“交情”,船上大多数人都笃定他现在说的这些话最终只会成为遗言。而一个死囚的遗言往往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但他却浑不在意,只继续说:“国师仅仅只登岛不到五天,其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屋中养伤,对岛中心的了解也只能从近卫那里得知……虽然那地方不大,但想要找几本手札,也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国师觉得自己真的能在雾散之前找到吗?”


    萧明灿凝视着他。而与此同时,负责探路的侍卫已经先一步登船。沈祈安后退了几步,接过千里镜,看向被雾笼罩的荒岛,滩边空无一人,海石后也没有人影晃动。他低声吩咐了手下几句。远处被绑着的随从看着侍卫们走向甲板两侧,掀开护栏附近的罩布,露出一排火炮。


    接着,萧明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将军知道吗,我见过很多做尽恶事的人直到临死前却突然悔过,主动提出帮忙,想要将功赎罪。这些人……”


    “你以为我会和他们不同。”檀妄生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里隐约带着点探究的兴奋,说:“国师失望了吗?”


    “我不会对任何人感到失望。”萧明灿耐心地说:“尤其是将军。”


    第二艘被吊起的木船缓缓悬停在战船旁边,下人们攥紧绳索,旁边的小吏向侍卫示意。萧明灿点点头,几个侍卫想要拉走檀妄生,那架势看起来就像在拉扯一条随时会咬人的恶狗。檀妄生只是静静地看着萧明灿,他那与生俱来、和做事行径截然相反的亲和目光,让他看起来就好像正在和爱人上演一场生死离别。


    而正是他这随意的态度,让周围的人更加毛骨悚然。


    “因为我不重要吗?”他突然固执地问。


    “怎么会呢。”萧明灿心平气和地说,“我早就同将军说过,我等前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军。将军的一言一行都对我都十分重要。所以,接下来的路,就拜托将军了。”


    檀妄生看着她,接着笑了笑,还要说些什么,但沈祈安先一步打断了他,低声对国师道:“国师大人,雾太大了,村子里看不太清,不过滩边和枯树丛那里没有任何人影走动,也没有那种鬼东西经过……看来,它们似乎只有在觅食时才会出没,前不久它们刚袭击了这两艘船,想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萧明灿看着被押上船的檀妄生,想了想,说:“……前两日檀妄生刚带人去清剿一部分怪物巢穴,导致那群怪物死伤惨重。虽然昨夜让它们登上了船,但从尸体的数量来看,它们应该没能带走几个同化后的怪物。不止是觅食,它们也会因为‘繁衍’而出来狩猎。”


    她说着,看了眼面向荒岛的那一排火炮,道:“稳妥起见,等我们登岛后,麻烦将军立刻核实船上的死伤人数和失踪之人,如果遇到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靠近,无论是檀妄生的部下还是失踪的人……”


    沈祈安明白她的意思,“国师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们靠近这里半步。”


    他转身招来副手,立刻将事情仔细吩咐下去。甲板上的人也继续做着手中事,那只坠地的信鸽早已被人收拾走了,只留下了几道血点。萧明灿在寒风中稍稍仰头,看了眼苍灰色的天,血腥味被吹散了些,那种若有似无却始终挥之不去的味道让她想起了三年前的刑狱。当她最后一次走出那里时,也是个阴雨天。那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檀妄生。


    至少,不是以现在这种形式见到他。


    “国师应该也很头疼吧?”


    檀妄生坐在萧明灿对面,道:“虽然国师尽力在让船上的人相信你一定能有解决办法,但国师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方法虽然听起来可靠,实行起来却难于登天……你知道了周卫做事的缜密,自然也清楚岛上那帮人绝非轻易糊弄的善茬,事实上——”


    他突然低咳起来。周围侍卫把刀放在了腿上,战船上架起的几支弓弩也瞄着他的脑袋。他谁也没去看,只是用手背慢慢擦掉嘴角的血。他半边身子已经麻木了,但却仍然笑着说:“事实上,国师甚至连那几本手札到底在不在岛中心都不确定。”


    其中一个侍卫目光游移,瞟了眼越来越庞大的岛屿。


    萧明灿并没有否认这些。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可以控制住檀妄生,甚至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让侍卫立刻了结那些随从的性命。但檀妄生和他的部下是这岛上唯一知道手札在哪的人。而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檀妄生并没有毁掉那几本手札。


    这多亏了村民满篇满页的混乱字迹。就算檀妄生记忆超群,也不可能一字不落地背下那些断续难辨的鬼画符,而真正重要的关键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边角里。因为怪物的行动方式大多按照生前的习惯或学习到的行为,这意味着那本曾用来记录村民走向死亡过程的手札,对于檀妄生来说就像是学堂里的课本。他用那手札对照着怪物制造出的每一场祸乱,然后从书中拼凑出有用的细节和线索。


    这也从某种意义上证明了手札的重要,那东西就像是埋在荒岛的宝藏,而檀妄生就相当于珍贵的藏宝图。杀了他们很简单,但这之后呢?他们总不能把岛翻个底朝天去找。这是一种棘手的僵持。


    萧明灿觉得,这就像是迎面走在独木桥上,退一步很有可能会被对方挤下深渊,前进一步又无异于玉石俱焚。


    木船在海上缓缓前进着。


    留给萧明灿做决定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刻钟了。


    “……所以,”萧明灿目光慢慢转到旁边的三个随从身上,平静地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给各位选择的机会。”


    随从们看向她,接着又像是意识到什么,望向逐渐远去的战船。两只信鸽先后被放飞,那拳头大的黑影在高空徘徊了一会儿,很快便消失在了雾中。


    “看到那边了吗?”萧明灿说,“他们已经将信传出去了。就如我们刚刚所约定的那样,各位协助我们拿到那几本手札,待事成之后,我们会给各位自由,你们可以带着你们最重要的人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檀妄生笑了,“国师上一次的期限是五天,这次呢?”


    他的语气里总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让萧明灿完全听不出任何嘲讽之意。也许他的确没有。但正是这种没有任何敌意的弱势姿态,让他得到了机会,派人想办法去给远在船上的周卫传讯,让那场死伤无数的祸乱正巧在萧明灿赶到的几个时辰前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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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就和沈祈安所想的一样,周卫的每一次看似因“弱点”退让,其实都是让他们掉以轻心的计策——直到此刻,船上的人也没有想到,周卫之所以不早不晚地选择在昨夜行动,是因为白日在荒村走动时发现了同伴留下的信号。


    “将军不妨猜猜看。”萧明灿神色不变,“也许就和船上说得一样,等明天雾散了,我们就出发。又或许说不定是五天后,十天,甚至是半个月之久。但只要超过了回信的期限……”


    她稍稍拖长话音,接着露出个轻淡的笑,但却没有详细说下去,“各位都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随从们互相看了眼对方,眼神沉郁。其中几人瞥向护栏上架起的弓弩。这艘木船很快就会脱离射击范围,船上一旦发生点什么,哪怕是沈祈安也无能为力。侍卫稍抬起刀。


    檀妄生却在这微妙的氛围里笑起来,“……国师可真会折磨人。”然后,他看了眼曾放飞信鸽的地方。


    “别打它们的主意。”萧明灿说,“他们传出的每一封信上都带有记号,而每一次传讯的记号都不同。将军碰它,无异于告诉外界的人你已经谋反。”


    檀妄生眼里闪烁起一种孩童得到糖果般的兴奋,如果他现在能动的话,大概会立刻凑到国师面前,“国师做的准备远比我想得还要充足。花了不少时间来研究我吧?”


    他望了眼天,感叹着说:“三年前国师还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我了。人生还真是充满未知,谁能成想……我甚至能想象到国师日夜翻看以往卷宗文书的心情——”


    “所以,趁着所剩无几的时间,我们谈谈正事吧。”萧明灿无视了檀妄生的话,对几个随从说:“就如影将军所言,你们是唯一知道那几本手札下落的人,就算不知情,你们也是最了解影将军的人,应该知道他平日里的一些习惯,比如他是否偶尔会去岛中心的某个地方,那棵槐树下?又或是荒村里的那间屋子。比如,岛中心有没有哪间屋子是从来不准外人靠近的?”


    随从没有回答。


    “当然,”萧明灿说,“危难当头,皇上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保卫国家的人。如果大家配合,等解决那群怪物后,除了许诺的自由,皇上还会给各位赏赐足够开始新生活的钱财。”


    萧明灿看着檀妄生,那些话直白得让人有些出乎意料,甚至连侍卫都不自觉看了眼对方。毕竟没有人会当着主子的面让下属叛变,这要么是傻到离奇,要么是故意羞辱主子。鉴于眼前这副场面,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第二种,但萧明灿的语气却没有一丁点居高临下的压迫,也没有什么出自报复的挑衅。


    她似乎只是在提议。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能让她这么开诚布公的机会只有等待靠岸的这段时间。她认真到了让所有人都在思索刚刚的那些提议。


    当然,侍从们也不出所料地保持沉默。他们没有再交流眼神,甚至连檀妄生也没有看,只是静静盯着萧明灿。风吹干了他们脸上的血。


    萧明灿理解地点点头,说:“自古以来,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都最为可恨。如果不是律法所在,这种过街老鼠连刮千刀都不可惜……”


    她抬眼看向对方,“但弃暗投明、救同伴于水火就不同了。如果有人能帮我们快点找到解决那怪物的方法,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也会让剩下的所有人都和各自家人团聚。”


    “……皇上何时这么大方了?”檀妄生看戏似的说,“这提议听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好到让人觉得像是个陷阱。”


    “将军说笑了。”萧明灿轻声说:“只要立了功,就不再是戴罪之身。皇上何必要对几个普通百姓赶尽杀绝。”


    普通百姓。


    几个随从依旧沉默不语。


    木船颠簸,寒风拂过灰蒙蒙的海面,周围只剩下了浪涛声。


    那几个人都没有去看檀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