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家丑

作品:《我见道友多妩媚[穿书]

    见喻晓两眼直勾勾盯着他发愣,李玄遽然羞恼:“你一直看着我做甚?”


    喻晓回神,淡定道:“今日上晌狸郎答应了教我功夫,我理应尊称狸郎一声师父。”有理有据,避实击虚。


    闻言李玄一愣,上晌他们确实谈论过道术,但是那只是他随口一提,并未当真。


    他一时竟然觉得无措,只得掩眸喃喃:“我倒是有些忘了。”


    喻晓瞅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想耍赖,幸好她早有准备,顺水推舟,先将这个师父认下来。


    次日平旦,两人告别老伯再次出发。


    途中,喻晓见到了一个长相甚是奇特的男人:五官歪斜,没有眉毛和头发。


    她试着叫了那男人一声,却没有回应。只见他还是自顾自地行路,脚步缓慢虚浮,双目呆滞无神,形是人却实似鬼。


    见此情形,李玄出声叫住她:“三娘,随我去乱葬岗。”


    喻晓依言跟着李玄来到昨夜歇脚的农庄后方的小山丘。还没踏上山岗,一股怪味就迎面扑来。她皱着眉头,捏住鼻子才勉强跟上李玄,而他在前面却像没有闻到任何异味一般信步从容。


    一踏上山岗,她便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到扶着一旁的石碑连连打干哕,成堆的死尸像泥土一样垒成高丘,经过春夏的烘烤晾晒,已然风干成人干了。这哪里是山丘,分明就是死人堆起来的京观,亦或称作人骨塔。


    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


    看来这里曾是两军交战之地。


    她捂住口鼻,看向手边的石碑,石碑之上刻着几个正楷大字:龙骧勇士,光启后人。


    李玄仿佛知道她心里的疑惑,缓缓开口道:“龙骧军乃天子六军,曾助朱氏从庶人那儿夺得皇位。火并中龙骧军被庶人的心腹大将陈弼斩首七百余级。陈弼在营门之外将这七百具尸首筑成京观,因以威慑龙骧军余部。陈弼溃败后,朱氏便命人在京观前树了碑。”


    喻晓还是不解:“那为何不把他们入土安葬?”


    李玄嗤笑:“仗着有功,龙骧军想向朱氏讨些好处,没想到那厮翻脸不认人,反倒诬陷指挥使糜良造反。糜良被斩首,这些炽然鬼哪还有人管。”


    听罢喻晓颇为意外:“这些都是朝堂之事吧,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玄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天机,不可说。”


    喻晓撇嘴,不以为意。


    接着她一转眼,一个“熟人”乍然映入眼帘。


    “那不是妖僧的尸体吗?”


    原来老伯的儿子将那胡僧扔到这儿了。


    她绕过那些干尸走到胡僧的尸体旁,惊觉这胡僧的面容光泽与生前无二,肉身死了约莫月余了竟还未腐烂。


    想起那个恶心的绿头苍蝇,她不由得用手中的马鞭捅了捅胡僧的鼻子,没想到又一只苍蝇从尸体的鼻腔中蹿出朝她飞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李玄的剑再一次将这苍蝇斩成两截。


    她吁口气,后怕地拍了拍胸脯。


    “三娘勿动。”


    话音未落,李玄已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一个箭步将她挡在身后。只见他两指之间忽然捏了一张符箓,双唇微动,那张符箓立时就贴上了胡僧的脑门,旋即“砰”的一声,尸体被炸开,喻晓透过李玄抬起的胳膊,看到胡僧的肚子里赫然躺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的尸体。


    李玄淡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精怪如同蠹虫,性喜攒聚尸内,以人尸为掩护,寻机宿得新主之后便会侵吞宿主五脏六腑,使宿主眉歪眼斜神智全无,仿若得了恶风病,待体内被掏空,不日便会死去。”


    喻晓听后只觉一阵恶寒,随即她想到了那个长相奇怪的男人,问道:“难道方才那个人……”


    “他已被蚕食殆尽,油尽灯枯。”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喻晓叹了口气,望着东方的天际,道:“走吧。”


    两人跨上马,离开乱葬岗继续朝汴梁奔去。


    待赶至中牟县外,喻晓看到远处麦苗之上停驻着一队约莫几千人甚是浩荡的车马仪仗,队伍中间猎猎作响的旌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朱”字。


    她觉得蹊跷,便下马拉住一个路过的农夫,问道:“老伯,你可知那是谁的车驾?”


    此时李玄也下了马,他牵着马来到城门处,把自己的符传递给守卒。


    喻晓问完后,瞧见李玄径直走进城门也不等她,忙牵了马就跟了上去。


    追至李玄身旁后,她忽然了悟:“狸郎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是天子銮驾了?”


    方才她才得知梁帝几日前就从皇宫跑出来了,带着一干妃嫔护卫嬖臣来了中牟县秋狝,声势甚是浩大。这是大好的时机,可以借此机会接近朱元綮,因而不必再急着赶到开封城,可先于中牟县住下,再伺机打听龙岩的下落。


    听到喻晓略带质问语气的问话,李玄勾唇:“是又如何?”


    她刚想发作,又听李玄道:“不是又如何?”


    无语,都这时候了还打哑谜,这些古人能不能敞开了说话。


    她未作答,牵着马径直走到李玄前面,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以此来表示微弱的抗议。


    见此,李玄微微低下头,唇角的笑意扩至眼底,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笑。


    此时金乌西坠,天色渺茫,城中冒起了炊烟,人声喧闹。中牟县隶属都城,在此兵戈不息的季世中虽不能与太平治世的城池相较,但相比他处战乱频仍的藩镇已算得上物阜民安。


    喻晓正牵着马寻找可落脚的客栈,忽然被一户人家门前传来的嘈杂声吸引视线。


    她循声望去,那门匾上写着“曹宅”二字,门匾下朱门前立有两只狮子镇门石,镇门石边站着一个皓首苍髯却不见龙钟老态的道士,老道士头戴莲花冠身披交领广袖黄色法帔,一身装束颇为不俗。他扬眉瞪眼,正和面前三个门仆争吵推搡,奇怪的是,那几个门仆像是生怕弄出太大动静而极力压制着声音,而那老道士却唯恐不乱似的大声吆喝,两方争执中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正欲上前一瞧究竟,谁承想这时从府中走出两个豹头环眼的劲装卫士,两人手持双戈,恶声恶气地驱赶这些看热闹的百姓。百姓受到惊吓,也都作鸟兽散了。


    卫士赶走百姓后回到老道士跟前扔给他一个鼓囊的布袋子,横眉冷脸地喝斥他:“可以滚了。”


    老道士本还是一脸怒容,掂了掂那布袋子后,便抚髯解颐,对那卫士的无礼倒也不气,眉开眼笑地对着那几人作揖道:“多谢曹公仗义疏财。”


    说罢便颇为志得意满地准备离开。


    喻晓对李玄使了个眼色,李玄眉梢轻轻一扬,两人一拍即合,遂悄悄跟在那老道士身后。那老道士拐了个弯走进一家客栈,喻晓一看牌匾,得,福来客栈!


    既然面前就是一家客栈,那不如就在此住下。


    两人将马缰交到马夫手上,随之进了客栈叫来掌柜。


    还未等喻晓说出“要两间房”时,掌柜便露出一副抱歉的神色,挤着笑脸说:“二位真是来迟了,小店已经被县令大人定满了。二位也知道圣人巡幸,朝中权贵都来了。要说住店,也只剩下楼上一间人字号了,二位看看是不是……”


    听出掌柜话中之意,喻晓望了望李玄,只见他抿唇不语,似乎是在犹豫。


    喻晓不禁腹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男女有别。


    不待李玄回应,她自作主张回道:“一间就一间,我们要了。多少钱?”


    话音落下,只见掌柜伸出一根食指,笑得脸上的褶子堆在了一起。


    喻晓难以相信这家客栈住店竟如此便宜:“一文钱?!”


    听到她的话,掌柜的笑容立时收下去几分:“一吊钱。”


    “什么?你抢钱啊!”喻晓大叫。


    奸商,奸商,全特么奸商!


    一吊钱相当于细民一个月的口粮了!


    她声音太大,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于是她压低声音道:“掌柜的,不能便宜一点吗?你看我们都是穷苦人家,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呀。”


    掌柜笑容全收,神色中露出一点鄙夷:“没钱还出什么门?去去去,别在这扰我做生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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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正在争辩不休,李玄忽然开口道:“掌柜,这间房我们住了。”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铤。


    看到那闪闪的银子,喻晓眼睛蓦地睁大,他哪来这么多钱?


    掌柜一看到银铤,笑得眼睛都没了,他叫小二找来零钱,对着李玄笑眯眯道:“二位请吧。”


    就在喻晓怀着震惊的心情中,客栈小二领着他们去了楼上。


    上了楼,喻晓将房门一关,给李玄倒了杯热茶,然后坐下来一脸惊奇道:“没想到狸郎出手这么阔绰。”说着摸了摸嘴唇上不存在的胡髭,“有点东西哈。”


    说罢又凑过去对着正在喝茶的李玄,悄声道:“攒下的压岁钱?”


    听到此言,李玄一口茶差点喷出去。他放下茶盏,半晌才回道:“先考留下供我生计的资财罢了。”


    喻晓一听,觉得有点愧疚,她知道李玄无父无母,生活一定很困窘,便拿出自己的荷包:“这是我的那份房钱,多的你拿着用,算是我拜师的学费。”


    这时窗外吹过一阵落叶簌簌声,李玄望向她,没有接过她伸来的荷包。喻晓等了半天,才听到他淡淡地道:“三娘的嫡母是我的义母,义母待我恩重,玄理应如此。”


    见他拒绝接受,喻晓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伤害了一个正值青春期男生的自尊心,便没有再将荷包硬塞给他。


    “好吧,我不勉强你。以后你若有难,我定会帮你。”喻晓其实有点感动,但她不好意思表露出来,便通过这种方式表达感谢。


    这时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喻晓拉上李玄:“走,去吃饭。”


    李玄也没抗拒,乖乖地任她拉住袖口。喻晓走到栏杆处,瞧见楼下不起眼的临窗处,那老道士正独自一人吃着胡饼。他两腿交叠,眼睛瞅着窗外的景色,姿态颇为自在悠闲。


    她将李玄拉到楼下,大剌剌往那老道士的桌子边一坐,喊了声:“掌柜的,来两份馎饦。”


    那老道士见旁边还有一些空桌,却有两个人偏偏往他这边一坐,不觉甚是诧异。


    他从食盘中抬起头,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始打量起面前两人,当他看到李玄时不觉以为惊绝,这缁衣男子约莫舞象之年,身姿挺秀若竹,秋水神玉为骨,气质斐然脱俗,不禁在心里连连啧叹:真是如李昌谷诗中妙人,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再转眼看向缁衣男子身旁那人,则觉得逊色许多,不过也不失为清秀佳人。


    一男一女,且年纪相当,看样子也不是本地人,老道士八卦之心顿起。


    “请问二位也是来观天子秋狝的?”


    喻晓本来还在腹中搜罗话题,想与这老道士攀谈一番,不料这老道士倒先开了口。


    她一本正经点头:“是啊,听闻圣上驾幸此地,特慕天颜而来。”


    听到喻晓的话,李玄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碗中面饼,不做言语。


    “我们是洛阳人士,我叫喻晓,他是我师父。请问足下如何称呼?”喻晓自报家门道。


    老道士抚髯一笑:“潭州李稠,号玉壶。”


    潭州乃马楚都城,这老道士是楚国人。


    喻晓奉承:“久闻楚地富庶,楚茶名满天下,特别是那岳山茶,不知其味如何?”


    听到家乡盛名在外,李稠露出悦色:“入口润滑,鲜爽回甘,乃不夜侯中极品。”


    喻晓知道夸到点上了,便乘胜追击:“在下正是洛阳茶商,久慕楚茗,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去楚地品尝一番。”


    不待李稠回应,她又接着道:“实不相瞒,我师父也是道士,他见那城中曹府之内隐有妖气,只是不知是什么妖物在作祟。”


    闻言李稠叹了口气:“此乃家丑,曹公怕人非议,吾实不便透露。”


    前番经过那曹府,她就察觉到了院中隐隐传出的微弱妖气,而且这老道士当时分明就是在拿钱办事,因着那些个护卫凶神恶煞不好招惹,她便想迂回一下,通过这老道士之口了解探查那妖怪。


    可这老道士眼下一副缄口讳言的样子,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撬开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