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见晋竹影表情变化，停下调侃，凑过来一起严肃偷听。六个波斯美人前后沿着走廊站着，替他们盯梢往来客人。


    从某个角度能看到，房间里的人已经大多醉倒，秦昭和滕小晓坐在稍角落一些的位置，靠近屏风，不知为何，她们的低声交谈竟然能穿透大声的哭笑，被听得很清楚。


    “求他做什么，晋竹影不能帮你做事了？”滕小晓的声音。


    “能是能，他现在正表演对我死心塌地呢，”秦昭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他骗我，我骗他，呵，没想到双重的美人计这么好用。”


    “你跟他去见三皇子了吗？”


    “没有，现在三皇子出事，他正焦头烂额呢。我才不去见，反正我也不想跟三皇子粘上多大关系。”


    “你这时候不该去安慰安慰他？这不是用美人计的最好时机么。”


    秦昭：“冷他一阵子，若即若离反而效果好，我一直热头热脸扒上去反而可疑。他为完成他主子的任务，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滕小晓没回答。


    秦昭继续道：“反正他最开始就是为了线索才接近我，我查到的东西他也能看到，我们各取所需，他也不亏。”


    “但是最近接触几次下来，我其实感觉晋竹影人不坏。”滕小晓的声音有些迟疑。


    “他人是不坏，但各为其主，没有办法。谁让他最开始动机不纯。”


    “我还以为你真爱上他了。”滕小晓幽幽的看着秦昭，目光中有某些说不清的东西。


    “等太子案彻底查清之前不可能，”秦昭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磕在桌上，“幸亏你说让我哄住他，否则宫宴下毒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有进展。”


    此言一出，不仅晋竹影，连陈斯的脸也僵住了。


    晋竹影从陈斯的反应能看出，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难看的要命。


    晋竹影此刻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口大钟扣住他周身，又在不断被敲响震荡，钟声轰鸣，回荡着这句话：她是骗你的。


    美人计。


    晋竹影后退一步，脑海里充斥着许多杂乱的声音，像是鬼魂，像是他刀下的亡灵，像是幼时夜晚给她讲故事的奶娘，也像是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时见过的每一轮明月，都在讲同一件事，都是嘲笑，都是嘲笑。


    她不爱你，她都是骗你的。


    她为了从你这里套消息，为了她的太子哥哥。为了那个已经死了十二年的秦白虹。


    她以为你也是骗子，她以为你们互相利用，两不相欠。


    她从未把你放在心上。


    可笑，可笑啊。


    ……


    晋竹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京郊别院，只记得自己回过神时，半靠在榻上，横舟正在往自己嘴里灌茶，陈斯和那六个波斯舞女都在一旁关切的看着他。


    “你就直接回来了？你的饭局怎么办？”晋竹影坐起身，看向陈斯。


    陈斯摇摇头：“我没事，没什么比走到包间门口临阵脱逃更能让他们觉得我不配进礼部了，任务圆满完成。”


    晋竹影点点头，苦笑一声，又问道：“秦昭到家了吗？”


    “还没有，我叫陆风怜去跟着了，安全，放心。”


    “那就好。”


    “你还有心思惦记她？”陈斯脸上有一丝隐隐的厌恶，“合着这小半年你掏心掏肺，人家觉得你是细作。”


    晋竹影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茶汤：“她也没办法，在这个环境下长大，不敢相信谁。我隔了这么多年死而复生，一回来就表白，确实可疑。……说到底是我傻，在这种局势下还以为她会相信我是真心的，不怪人家。”


    “你倒是会为别人着想。”


    “况且投奔到她府上，确实是为了三皇子，我骗人在先。”


    陈斯着急道：“但你没害她。”


    晋竹影抬头，向陈斯温和笑了笑，又看向横舟。


    “你打算怎么办？”横舟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忧虑。


    虽然晋竹影和秦昭从未在真正意义上进入恋爱阶段，众人都看在眼里，但晋竹影真心喜欢秦昭、真心认为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是真的。


    他眼看这个徒弟在腥风血雨中长大，从少年开始就被当做藏锋阁主事培养，标准更是严苛无情。横舟知道晋竹影有多坚强，再看到他现在的状态，横舟不想问他现在有多难过。


    就像他心中有一朵认真呵护小心靠近的小白花。


    小白花戳了他一刀。


    在这个阴云密布的世界里。


    “我打算装作不知道，”晋竹影抬头笑得纯真，“正好她与我生气，要去找叶长年什么的，就让她去找。我正好要去找三皇子，再处理乌鸦的事情，也没工夫管她。”


    “可这……好。”横舟急了，但见到他落寞的表情，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可是出什么东西来，只得点头。


    “叶长年有什么好？”晋竹影低声道。


    这句话他是对自己说的，没有期望得到谁的回答。


    陈斯摇摇头，带着他的六个美艳属下离开。


    他心里也很不舒服，不光是秦昭一直在骗晋竹影这件事，更是因为她说的那句话：美人计这个主意是滕小晓出的。


    他所喜爱的，追求多年而不得的，正直的，满心学术一直勇于和国子监里邪恶势力作斗争的姑娘滕小晓，也没有那么简单。


    滕小晓站在秦昭的立场思考，坑了晋竹影，而自己还一直在旁边瞎起哄给晋竹影无谓的自信。


    倘若，有朝一日滕小晓答应了自己的追求，可信度又有几分？


    晋竹影休息片刻，回回神，未待天亮便来到三皇子府上，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他的这位盟友。三皇子在皇宫跪了一天一夜，此时膝盖青紫可怖，正有下人在给他上药。


    “你都听说了？”三皇子抬手让下人离开，又拒绝了晋竹影想上前帮忙的动作，把裤腿慢慢放下去，“有什么感想？来找我做什么？”


    “动手吧三哥！你手里有那么多五皇子的罪证，都放出来！不能再等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等什么！”


    三皇子苦笑一声：“总觉得时机不对，老五还是太着急，都没想听听父皇打算在万诗坛落成时怎么说。”


    “若皇上真在万诗坛说给谁娶妻，不就晚了吗？”


    “倒也是，”三皇子龇牙咧嘴捂着膝盖，“但我确实好奇，想看看父皇到底更看重谁。”


    纵使晋竹影此时焦虑万分，听到三皇子这话却又被气笑了：“登上皇位后再问不迟。”


    三皇子听闻晋竹影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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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说，表情竟平静了几分，抬手招呼晋竹影坐在自己身旁：“不用担心。老五手里一定没什么底牌了，否则不会急着把我的把柄往外倒，也不想想这把柄是不是真的，但我手里的牌还有很多。”


    三皇子话音落下，见晋竹影没有搭腔，探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洛城被屠的事，你有什么是瞒我的吗？”


    “瞒你？我瞒你什么？北狄在休战期间贸然出兵，屠戮百姓，我快速动作反杀敌军，怕北疆战事牵动其他局势所以没向京城诉苦，我错哪了？有什么需要瞒的？”三皇子失笑，“倒是你，我让你去找黎江你也不去，还跟我说要启用藏锋阁？你被秦昭拐带的，心思变野了啊？”


    听到秦昭二字，晋竹影本想张口说秦昭认为自己利用她一事，但电光火石间脑子转几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秦昭自打一开始就与他是两个立场。


    三皇子与秦昭虽然是血肉至亲，但他们老秦家的血肉至亲历来不是很靠得住，秦昭与三皇子的同盟关系竟然是靠自己这个外人来维系。


    他因为爱着秦昭，对她此言此举感到的只是伤心，但他忽略了这件事的性质。撕掉爱情的浪漫外表，在当今夺嫡与骨肉相残背景下的真实。


    秦昭与他不是同盟。


    不是同盟，就很可能是死敌。秦昭对他的感情是假的，那么还有什么是假的？三皇子如果得知这件事，说不定会再次把秦昭划入敌营，甚至可能会进一步误会她是否是五皇子派来欲拒还迎的。


    猜疑一旦开始，便会无穷无尽。


    晋竹影张口，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事。


    “说到秦昭，她还有事求我问三哥呢。”


    “怎么？”


    “她最近不是要我帮忙查当年太子怎么被下毒嘛，就想问问你记不记得当年宫宴前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晋竹影话音落下，三皇子微微皱眉。


    “你问过我这个问题。”


    “但是我之前没仔细听。”


    “宫宴之后我就回府了，那阵子课业做的不好，被父皇点名批评，要我连着抄一个月的书，直到元宵节都没抄完，想去看烟花都不行。”


    “宫宴上你有觉得哪里异常吗？有没有你没注意的地方呢？”


    三皇子失笑：“你之前跟我说宫宴上被下了皎月凉，我都完全没感到异常，吃的可开心了。连被下毒我都没意识到，还能注意到什么？”


    听完这个回答，晋竹影自己也觉得没趣。


    同样的话，问两遍，并不会得到不一样的事实。


    三皇子见晋竹影沉默，调转话锋问道：“藏锋阁的布防图，你给秦昭看过吗？”


    “没有。”


    “她知道这么个东西吗？”


    “她不知道。”


    三皇子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抬头紧盯着晋竹影，异常正气的浓眉大眼黑不见底：“藏锋阁在京城的布防是我们最后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


    “但是近来五皇子对秦昭的刺杀行动实在太多，单我和陆风怜横舟几个人很可能顾不周全，我怕秦昭出事。”


    “五皇子那边我来想办法。”三皇子点头，嘴角略微扯了扯，“我不希望我们之间，隔着一个秦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