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
作品:《穿成男频文落魄大小姐后》 里世界
“分享?”岛民僵着脸,神色冷冷地,重覆。
浓浓的恶意在他眼中酝酿,凝视着陈素同,像是后者稍有一点失误,眼前的所有岛民便会像撕裂伪装的巨兽,冲出来将他撕碎。
回望,身后的长街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阴森鬼城,原本各居其位的岛民也都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们身后五六米的地方,将他们围在中间。
阴森诡谲的气息像是打翻了的墨水,几乎化为实质,流淌到他们的脚边。
紧随陈素同身后的封析云三人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的姿态,警惕地打量着岛民。
只有一马当先的陈素同神色丝毫未变。
不仅没有警惕和敌意,他甚至像是看不见岛民的恶意似的,听到岛民的重覆,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用力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是啊,你不就是长街上卖煎饼的王老二吗?我还能认不出你?好兄弟,互相分享刚发生的大事,这多正常啊?”
“卖煎饼?”岛民眼中的恶意倏忽消散了。
他像是楞住了,喃喃,“王老二?“
“可不是嘛!”陈素同一拍大腿,“咱们认识了有三年了吧,我天天去你煎饼摊上买煎饼,里脊加烤肠,你忘了?”
“里脊加烤肠……”疑似“王老二”的岛民喃喃重覆。
他原本充满恶意,显得格外阴森浑浊的眼睛,竟然渐渐变得清澈了起来。
“是啊。”陈素同神态自然。
他望着因阴诡气息侵蚀而显得面目狰狞的岛民,不像是在面对会威胁他生命的危险人物,倒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甚至带着点平和的微笑,“你不是还有个好兄弟,卖凉皮的李四吗?现在告诉了你,我还要赶着去告诉他呢。”
“李四!”岛民的眼中露出纯然惊喜的光芒,像是忽然明白了自己在干什么,恍然,也朝着陈素同露出笑容来——是那种不含恶意的丶像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的爽朗笑意。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封析云甚至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被极乐岛深深影响的邪神信徒露出的笑容。
“我明白了。”承认自己是“王老二”的岛民笑了起来,看着陈素同,就像是朝夕相处的老友。他甚至伸出手,学着陈素同的样子,在后者的肩膀上动作僵硬地拍了拍,“好兄弟,你赶紧去吧,李四也该早点知道长街发生的大事。”
“你就放心吧。”
陈素同笑了起来,转过头,朝他身后楞楞的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然后悠悠地扯了扯肩头的衣服,大摇大摆地从岛民中间挤了过去,原本神情阴森的岛民幽幽地看着他,他还朝人家笑,硬是挤出一条路来。
封析云跟在后面看傻了。
原文里聂东流和陈素雪来到极乐岛的时候,陈素同还远远没到苏醒的时候,全靠聂东流一力降十会莽过去,所以她根本没想到这里的岛民竟然也是能够沟通,甚至还有朋友的!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这里的岛民,你全都认识吗?”穿过拥挤的人群,封析云难掩好奇。
随便遇到一个就能说出对方的名字丶职业,甚至还能说出对方的人际社交,她不觉得这只是侥幸。
“我可是在极乐岛待了三年啊。”像是一眼看透了她真正想要问的问题,陈素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他不急不徐地走着,显得游刃有馀,“其实极乐岛的这些邪神信徒也没你们想得那么可怕,他们除了受到邪神的控制之外,也还是人。”
有着个人生活丶交际,喜丶怒丶哀丶乐的人,只不过在极乐岛这种地方,一切负面情绪都被抹去,不允许出现。
身后,动作僵硬丶神色阴冷的岛民整齐划一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没有冲上来将他们再次围住,却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死死地盯着他们,紧紧地跟着他们,寸步不离。
“如果你能适应这里的规则,甚至会觉得他们是非常好的人。”陈素同笑了一下,意味难辨,“比外面的人更好相处。”
他耸了耸肩,“所以,极乐岛就这么大,这里的人我确实都认识。”
“每一个。”他轻声说道。
原文里的聂东流和陈素雪一定不知道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封析云震撼。
聂东流难得露出一点笑意。
“他从小就这样。”他微微凑近了一点,显得亲密又不失尊重,“虽然这人看着很欠揍,但不得不承认,在社交方面,他确实有一手。”
就是没想到,这种特质,不仅正常
时有,就连变成了邪神信徒的盛少玄也没落下,成为了极乐岛上一支活跃的交际花。
封析云不觉点头。
能和整个极乐岛的邪神信徒称兄道弟,说出人家的职业社交背景设定,这得是技术流玩家平推副本了。
聂东流顿了一下。
“我就不行。”他坦然,“我一直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不足。他太强势也太锋锐,眼里心里只有变强,连邪神也想斩落,这样的性格显然不可能讨喜。事实上,在遇见封析云之前,他也只和陈素同兄妹的交集比较密切,除非盛少玄也能单独列算,不然在两人相遇的时候,他甚至连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都没有。
有些是渐行渐远,而有些是他主动舍弃的。
唯有封析云,是他明明想过舍弃,明知可能渐行渐远,却仍想主动靠近的那个唯一。
她理应知道这些。
如果他想靠近她,也想让她靠近他,那么就有义务公开公平地将自己展示在她面前。
他的好与坏,任她洞悉。
也避免……她以后再说出“是他看不上我”这样荒诞的言语。
无论她是在为他找补颜面的客气之言,还是真心实意的感慨。
他都不要。
封析云略显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她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没法违心地说龙傲天在这方面水平不错,但龙傲天要什么社交技能嘛!能平推的事,何必费口舌?
“这有什么关系?”她不甚在意地说道,“不是还有我吗?要是遇到我搞不定的,就花钱嘛。实在不行,你就打他!”
聂东流被她逗笑了。
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眉眼间的锋锐也被冲淡了些。
他算是她什么人呢,怎么就能和她一起算呢?
但他擡眸,目光落在晦暗的街巷和越来越多的岛民,又是一片冷然。
“这些岛民跟着我们,不会有事吧?”封析云微微蹙眉。
她往后看了一眼,街头巷尾,密密麻麻全是岛民,光是人头攒动,便让人暗暗心惊。
“放心。”陈素同甚至没有回头,“只要不去招惹,他们暂时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的。”
他不知何时,已不再冲在前面,而是和聂东流丶封析云并肩而行,此时偏头笑了一下,“其实能在极乐岛过得下去的岛民,攻击性都没那么强,逆来顺受,一心过日子——真正攻击性强的,就得和盛少玄一样,经常在外面搞破坏丶拉信徒。”
“你和他们的关系倒是很好嘛。”陈素雪听他这么说,不知道又为了什么,忽然不高兴了起来,“挨个都认识了,全是你的朋友嘛。”
陈素同啼笑皆非,却还是耐心地解释,“他们也都是可怜人,在邪神面前,难道还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吗?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过都是凡人,在神明的面前,力量微渺如烟尘,连自己的思想和人生都无法选择。
每个人都有可能落到这样的地步,区别只是幸运与不幸。
陈素雪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她有千言万语,心情激荡,想开口,却又不敢。
覆杂到极致。
最终都掩藏在她似无意的偏头,“所以,这样邪恶的神,这样害人的岛,还是毁掉的好,也免得更多人受害,是不是?”
她瞪着陈素同,像是十分不满,“我才不相信真的没有办法让邪神付出代价。”
陈素同看着她,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有点无奈,又有点叹息,很是好脾气,“我之前不也说了吗,除非是流云城那种情况,邪神亲自降临,这时候打断仪式,毁掉阵法,就能伤到邪神,但这哪有那么容易?”
邪神也不是随意降临的,除非真的有值得让祂出手的存在。而祂一旦降临,神和人的差距便犹如天壤,所有人都难逃厄运,或是死亡,又或是像他过去三年那样,浑浑噩噩,还不如死了。
“可是云姐就活下来了?”陈素雪追问,“你也活下来了。”
“我们……”陈素同顿了一下。
像是忽然卡壳,他笑,“封小姐能活下来,是因为她身份特殊,身怀强大的力量,又有决心,就这,她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用一种了然的神情望向封析云,“如果不是封阁主不计成本地挽回,恐怕我们也没法看到封小姐平平安安地站在我们面前。”
他这算是客气的说法了。
从他
看到的记忆片段来看,封析云和流云城的那个圣童说不上是同一个人,只能说有关系,而封衡“不计成本的挽回”,也可以直接翻译成“与邪神同流合污”。
而被封衡重塑的封析云,到底算是东君的灵性化身,还是邪神的法术造物,也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同样的事,不可能在封析云的身上重演。
“所以,必须得像在流云城那样,有吸引邪神的人或物,让邪神愿意降临,还要像当年的云姐一样,吸引邪神附身。这时候打断仪式,摧毁阵法,就能伤到邪神了?”陈素雪手背在身后,捏着衣摆,轻声问道。
“还‘就’?”陈素同呲牙咧嘴,“你知道这条件有多苛刻吗?而且除非是封小姐这种特殊存在,被附身的那个人绝无幸免的可能,从躯体到神魂都会腐烂,你就像个烂苹果,在熏热的风里发烂丶发臭,从果核到果皮。”
他忍不住笑,却没有一点笑意,“那种感觉,就算把你杀了一百次,你都不会想体验的。你从小就娇气,还是少想这有的没的了。”
“你怎么知道的?”陈素雪望着他,蓦然问道。
陈素同一怔。
下意识地,他攥紧了自己的衣摆。
“被附身的感觉,你怎么会知道?”陈素雪静静地问道,“这就是三年前你的感觉吗?”
陈素同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
“害,”他笑了起来,看不出半点阴霾,“毕竟是被邪神控制了一回的人,这过程不可能舒坦啊。”
陈素雪攥紧了衣摆,将半片布料扯得皱巴巴,指甲隔着布料,深深地陷进掌心,掐得她刺痛,她却好像完全没察觉。
她望了陈素同一会儿,“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她收回了目光,好像这事就要翻篇了,陈素同却还在看她。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们的。”他笑了一下,像是很随意,却又像是每个字都小心翼翼,仔细斟酌着陈素雪的反应,“多大点事啊,我这不是怕你们担心我嘛!特别是我妹,特别崇拜她哥,听说她哥吃了这么大苦头,可不得哭死?”
陈素雪不理他,径直向前走,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唉,这也没办法,谁叫我的人格魅力太大了,聂东流这种狗脾气也能把我当挚友,邪神信徒也能和我勾肩搭背,和他们一比,我老妹这种平平无奇,也就只有脸好看的小妹怎么可能不被我的魅力折服呢?”陈素同嬉皮笑脸。
陈素雪走得稍稍有些急,把他拉下一截,他也不急,慢悠悠地缀在后面,“唉,妹妹长大了,就是害羞了。”
陈素雪被他吵得烦死了。
“你再烦一句试试?”她蓦然转身,举起拳头,如同怒狮咆哮。
“不不不,我都是瞎说的。”陈素同秒怂,朝她点头哈腰,“不说了,不说了。”
陈素雪冷笑一声,用力甩头,雄赳赳气昂昂,像是得胜归来的狮王。
然而,当她回过头,在无人能瞧见的地方,她紧紧地咬着牙,像是负伤的母狮,痛楚越是撕心裂肺,便越只能在无人处,孤独地舔舐伤口。
衣袖能掩盖她攥紧的拳,但微红的眼眶却无人来掩盖。
她身后,陈素同却如释重负,乍然松开攥紧的衣摆,神情有一瞬间空白。
像是空落落的,又像是欣慰。
他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襟,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神态自若,干脆把全身上下的衣料全都给扯了一遍。
擡头,对上聂东流回过头来丶如能洞察的凝视,又忽然露出喜滋滋的神情来,“有个叛逆的妹妹就是麻烦,拿她没办法,真羡慕你孤家寡人,没有这种烦恼。”
聂东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阴森诡谲的气息自无形处幽幽遣来,像是渗透纸上的墨,一重一重地晕染天地,浓墨重彩,缠绵又缱绻,吻到来客的颊边。
从长街一路走来,他们像是从繁华闹市,渐渐步入荒芜,而追缠着他们的晦暗气息也越加浓郁,像是将天地晕染。
无尽的荒芜里,他们渺茫如微尘。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岛民不知何时已将他们围在中间,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好像冰冷的黑石,在晦暗中幽幽地反射着冷光。
就像是冰冷的凶兽,在无声中,静静观察着猎物。
任何人在这样的场景里,都不可能视作寻常。
封析云微微蹙眉,目光微转,望向聂东流,正与后者对上。
晦暗中,后者的目光幽幽,神色难辨。
“现在也不管他们吗?”封析云神色如常,回过头,向陈素同望去。
她背着手,右手若有似无地抚着左手腕间的伤疤,姿态却温和如春风轻拂,轻柔又细腻,“看上去,这些岛民虽然本性不坏,却被邪神控制得太深了,如果让他们再这么跟下去,可能会出事呢。”
不知何时起,原本走在最前面带路的陈素同,竟在悄无声息间落到了他们的身后。紧随的岛民越走越近,离他们只剩下不到两丈的距离,若不细看,甚至像是簇拥着陈素同,冷冷地凝视他们的背影。
聂东流不是第一次直面诡异的菜鸟,封析云也不是对诡异世界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在这个世界里,一旦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该正视你的感觉。
封析云静静地望着陈素同。
这是她曾经非常喜欢的角色,真正见面后也很欣赏的人,但在这个世界里,一旦你真的相信了什么人,也许就会离危险和疯狂更近了一步。
陈素雪或许察觉到了,但她不愿说;聂东流必然察觉了,但他不会说;那么,只有她这个局外人来捅破这层遮遮掩掩的窗花纸。
她笑容温柔,却不含多少笑意。
“唔。”
在三人沈默的注视下,陈素同擡手,轻轻揉了揉鼻梁。
像是完全没感觉到气氛的古怪似的,他缓慢地扫视了一周,仿佛终於意识到岛民靠得过於近了,“说得也是,毕竟都是邪神信徒,太危险了。”
他缓缓点点头。
封析云微微蹙眉。
“那就这样吧,”陈素同放缓了语速,“祭坛就在前面了。在极乐岛,不受方位的限制,只要你踏上这片荒原,除非是顺着我们来时的这条路走,能回到长街,否则无论向哪里走,最终都会走到祭坛。没有我领路,你们也能找到。”
“我带着这些岛民延着来路走,回长街,把他们引开,你们就顺着荒原走,去祭坛,把阵法毁了,然后离开极乐岛。”
“那你呢?”陈素雪猛地开口。
“我把这些岛民引开,也要离开极乐岛,到时候回京城,和你们会合。”陈素同笑了一下,隐约有点僵硬,却又像是若无其事,“放心,只要你们能毁掉祭坛,极乐岛暂时就不会针对我。”
他神色自如,清醒又有条理,不仅半点没有疯色,反倒比绝大多数人都冷静,看起来不像是被邪神影响后,意图骗他们送死的样子。
至少以封析云对陈素同的微薄了解,觉得他并没有他的行为那样可疑。
封析云目光微转,落在聂东流的脸上。
“你能引开这么多人?”聂东流凝视陈素同。
“凶险嘛,肯定是有点凶险的。”陈素同笑了起来。
他擡步,缓缓地向前走,像是没了机油的机器人,又像是在耍宝,慢吞吞地向三人走来,却又在较为安全的地方停下了,朝陈素雪笑,“你待会跟着封小姐还有你聂大哥,千万不要自己瞎跑,别等你老哥终於挣脱苦海了,回头一看,我妹妹又留下了。”
陈素雪望着他。
有一瞬间,她的神色完全扭曲了,像是心底有一瓶情绪酿成的酒,骤然打翻了,渗到脸上,五味杂陈,覆杂难辨。
她轻轻伸手,攥住陈素同的衣袖,张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
“这是干嘛呢?”陈素同叹着气,朝她笑,语调轻柔又缓慢,每个字都像是用力吐出来的,“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咱们离开极乐岛,来日方长啊。”
陈素雪轻轻摇摇头。
“诶,放手呀?”陈素同笑,又笑得那么轻柔,像是一辈子从没有过的温柔都给了今天,他这一生,从未有一刻这么像个理想中的哥哥。
“陈素雪,”他加重语气,“听话。”
眼泪倏忽从眼眶中滴落,像是喷涌的泉水,止不住丶收不回。
陈素雪哽咽着问他,“我要是听话了,这辈子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陈素同忽然一僵。
“……怎么会呢?”他缓缓地说道,露出一个笑容,“只要离开了极乐岛,以后机会多的是。”
他笑,想逗妹妹,“就怕到时候你又嫌我管得宽,恨不得我消失了。”
陈素雪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摇头。
她像是要默默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似的,泪流满面。
陈素同的调笑渐渐消逝在唇边。
他一贯讨喜的吊儿郎当不知何时也从脸上褪了色,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虚无。
过了半晌
,他才像是强打起精神,重新扯出笑容。
“干嘛呢?”陈素同轻轻晃了晃被陈素雪扯在手中的衣袖,“赶紧放手,让我去把岛民引开,大家各自完成任务,这不是很好吗?你老是阻碍我干正事干嘛?”
他笑,却比哭还难看,“陈素雪,你这是干嘛呢?”
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陈素雪猛地捂住脸,放声大哭,“我现在放你走,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万千酸楚到心头,她哭着问他,“你为什么一直扯你身上的衣服?为什么要穿上好几件?为什么不敢和我有肢体接触?为什么步伐越来越慢丶连走都走不动?”
邪神控制了你这么多年,你真的能和以前一样,完好地活下去吗?
邪神有这么好心吗?
除非……祂会从你身上带走更多。
“我太熟悉你了。”她呜呜咽咽地哭,万般酸楚都入愁肠,断裂在她喉头,辛辣如烈酒,让人呛得说不出话。
“你再怎么不着调,又怎么会在极乐岛这种地方嬉皮笑脸,把这一切都当作一个玩笑?”
除非,这玩笑下还掩盖着更多。
她猛地擡手,将陈素同的袖口往上一撩——
原本应当是肌肤的地方,竟然密密麻麻地长了无数张细长的嘴,红唇张张合合,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若隐若现,像是本能地吸附能触碰到的一切事物,这一张张嘴已牢牢地贴在衣料上,似乎要融为一体。
狰狞丶恶心又凶恶。
聂东流的神色猛地一变。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金光在他掌心汇聚,拂过陈素同的手,却像是反哺了那些细长的嘴似的,让它们微微蠕动,似是餍足。
聂东流的手微微一颤。
即使陈素雪早有准备,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颤抖。
她擡头,用悲哀到绝望的神情望着陈素同。
陈素同嘴唇微微嗫嚅。
他像是还想辩解,但嘴唇几度开合,颤得几乎发抖,最后只能任苦涩涌溢,化作一个难以克制的苦笑。
“是,”他的声音轻轻颤抖,却又像是为了安抚妹妹,强行按捺,沈稳又有力,“陈素雪,你现在真是比以前聪明太多了,这也能看出来,真厉害。”
陈素雪用力摇头。
泪水从她下巴上甩落,她浑然不知。
“邪神的便宜没这么好占啊。”陈素同苦笑,“严琮翼给我的那张符箓,确实让我保持了一线清明,但也就只是一点灵智罢了。我的神魂丶我的躯体,陈素同这个人本身,全都成为了邪神的猎物,我又凭什么以为,只要找回了我自己,我就能幸免,成为最特别的那一个呢?”
盛少玄就是陈素同,只不过是另一种认知的陈素同。
如今盛少玄死了,陈素同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一线清明,虽然能让他短暂地回归,但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从盛少玄彻底否认自己的存在,撕碎这副皮囊起,这具身躯就已经踏上了不会回头的毁灭。异变从心口一路攀升,将他整个人渐渐吞食,最终腐败,由内而外。
从陈素同回归的那一刻起,他便已走向毁灭。
“所以我并不是你们怀疑的那样,故意骗你们往死路走。”陈素同擡眸,朝聂东流和封析云笑,“极乐岛没有出口,只有当你们摧毁了祭坛,才有可能离开这里。”
“我怕我还没带你们离开,就先倒下了,所以才急。”
他转头,又朝妹妹笑,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了什么,递到陈素雪面前。
掌心摊开,竟然是一只晶莹的耳坠。
精巧夺目,赫然与封析云送给陈素雪,正被后者佩戴在耳朵上的那对一模一样。
“我也没想到,也许是盛少玄有我的记忆的原因吧,虽然他不承认他是我,但有时还是忍不住受到影响。某天他露过一家首饰铺,记起你以前为了这对耳坠和我吵架的事,想起你应该很喜欢,就进去买了下来。”他娓娓道来。
明明死亡在即,却像是坦然的小别,“现在想起这件事,当年我们吵得真是莫名其妙。这件事是我不对,你喜欢漂亮的东西,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是我过分敏感,总将你往我们家那个倒霉祖宗的身上联想,为了这种小事挑剔你,太过分了。”
陈素同含笑将耳坠递给妹妹,“虽然晚了好几年,但总算是赶上了,那件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可以吗?”
“只剩一只了,这得怪盛少玄,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弄丢了另一只,你别嫌
弃。”他玩笑,“反正你耳朵上也有两只了,拿着备用吧。”
在陈素同缓慢的言语中,他朝着陈素雪伸出的那只手,一张张细长的嘴从袖底一路向外延伸,渐渐爬到了他的腕间。
他低下头,看见了开合间的利齿。
但他只是笑了一下,像是这些嘴压根不长在他的手上似的,擡眸,扬扬下巴,示意妹妹快点接过去。
陈素雪放声大哭。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抢过陈素同掌心的耳坠,用力地捂住脸,泪水从她指缝间溢出。
“所以,你看着我,就应该吸取教训,只有活着最重要,否则不过是亲者痛丶仇者快,又有什么意思呢?”陈素同轻轻叹息,像是无奈,又满是怜爱,“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可以慢慢走,慢慢看,就当是带上我那份,好好活下去。”
陈素雪捂着脸,用力地摇头。
呜咽破碎在喉头,她只剩酸楚。
他总告诉她,来日方长,可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他已经再也没有以后了。
也许很久以后,她离开这里,慢慢走,慢慢看,好好活,日子很长,一切痛苦都会淡去,她终究会忘却这些,重新找回快乐。
但她的未来里,再也不会有他。
往后喜也好,悲也好,痛也好,苦也好,她人生中最要的人,她唯一的亲人,最疼爱她丶也是她最爱的哥哥,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里了。
他又怎么会以为,她还能好好活着?
“你刚才想离开,是有什么打算吗?”陈素雪猛地抽噎,放下手,眼睛红彤彤,却将眼泪尽数咽下,灼灼生辉。
“我本来是不想在你们面前被吞噬的。”陈素同苦笑,“谁能想到,到底还是瞒不过去。”
他顿了一下,“还有就是……”
“之前和你们说过,这个世界分为表里,里世界才是神明的层次,凡人只需看一眼,便会变成可怕的怪物,死得无比凄惨,因为他们看到了不属於凡人能目睹的更高层次丶更高世界,获得了凡人不应获取的知识。”
陈素同目光清明,“也许是因为严琮翼给的符箓,让我也拥有了封小姐的几分位格,所以我有预感,只要我想,我就能看见里世界。”
他笑了一下,冷静到可怕,“反正我总归是要死的,临死前看一眼不属於凡人的层次,获知我本不该得知的东西,够本。”
他想看看,高高在上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能翻云覆雨,让无数想要好好生活的凡人搅得痛苦挣扎?
他想看看,从他出生起便被玩弄命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明明他尽力想要活下去,却要为了这样荒诞的理由生离死别,死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他想看看,那个注定不属於凡人的世界,到底能有什么不同。
“里世界?”封析云猛地上前一步。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只能急切地靠近,妄图探究记忆碎片的一角。
但陈素同没等她靠近。
像是终於将从这个世界脱离了似的,他猛地一拽身上的衣服,扯下已与衣料粘合在一起的无数细长的嘴,畅快淋漓地张开双臂。
阴森诡谲的宏大世界在他背后张开,像是历史丶时空丶宇宙的大门向他缓缓敞开,宣告着另一个,凡人不可踏足的世界。
陈素同猛地向后倒退了几步。
“嘘,”他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唇边,“别出声,别看,不要和我一样,变成怪物。”
然后,像是多年的心愿终於得偿,他近乎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半只脚踏入那扇开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急切地向内张望。
“轰——”
巨响从门内传来,伴随着的,是陈素同近乎枯竭的惨叫声,像是最可怕的怪物,直冲云霄,在极乐岛的上下寰宇长久地回荡着,让人闻之战栗,几乎站不稳。
在这痛苦到极致,引起人本能恐惧的惨叫里,快速异变,转眼已再无人形的怪物战栗着丶颤抖着丶痛苦着丶疯狂着,发出最后的嘶吼,“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梦啊。”
一点点克,一点点刀
但主角肯定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