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

作品:《穿成男频文落魄大小姐后

    烟火人间


    蛟舟一渡千里。


    “可算是回来了。”宁夜阁,谢老扯着封析云的袖子,一个劲把她往前拉,一边还念叨着,“干咱们这一行就是这点不好,出了事得你自己先拿命去填上,多少年了,这宁夜阁里的人是来了又去,没个长久。”


    “您老把宁夜阁说得像是天下第一魔窟。”封析云任由他拉着,笑眯眯地说,“要不是我现在比以前长了些见识,还真以为外面那些术士挤破头进来是自找麻烦。”


    谢老乜她一眼。


    “责任越大,权力越大,这难道不合理吗?”他没好气地说,“我是在埋汰宁夜阁吗?我是担心你!安安稳稳地不行吗?非要卷进这些是非来。”


    封析云只是笑。


    谢老嘟囔几句,也没了声音。


    像封析云这样的背景身份,就算她想求安稳,也只能是缘木求鱼,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非得卷入是非,倒还不如自己抢占先机。


    求安稳反倒被当作筹码或棋子,又或者自己在腥风血雨里搏条出路,想也知道该怎么选。


    谢老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这样想来,你如今这么走,倒也算得上不错了。”过了良久,他方叹了一声,“能亲身去探极乐岛,还平平安安地回来,你有这本事,确实该在更广阔的天地大展身手。”


    封析云默不作声地听着,她还没告诉谢老,她并不只是“去了极乐岛还平安归来”。


    “不太平安”的应该是极乐岛和邪神才对。


    然而面对这位为数不多的丶确实在意她的安危的长辈,现在提起未免有些破坏气氛,反正他们还会和其他长老讨论这事,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想到这里,她又忽然朝身边的聂东流看了一眼——话说,她这算不算是和龙傲天待久了,沾染上了一点“扮猪吃虎流”的习惯?


    聂东流莫名其妙地和她对视,封析云没忍住勾起唇角。


    “也不知道封衡有没有想过你会有这么威风的一天。”谢老瞥了他们一眼,有点唏嘘,“他当初对你还真没什么期许。”


    封析云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他肯定是有想过的。”封析云诚恳地说,“论望子成龙,他绝对算是个中翘楚。”


    别人都是指望儿女成功成才,封衡直接指望她神挡杀神,如果说封衡对她没期许,那这世上还真就没有人对她有所期许了。


    “那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一定很欣慰。”谢老笑呵呵地说,把她带到宁夜阁东南方的一座小楼——宁夜阁所有元老最常聚集的地方,也是历任阁主理事之所。


    在过去的很多日子里,这曾经是她最向往也最厌恶的地方,她曾在这里遥遥地见过封衡发号施令丶忙於公务,仅仅只在琐细间擡起头,朝她看上一眼,即使前一天的晚上,他刚把她丢在闹市之中自生自灭。


    “好奇怪。”她跨过乌木门槛,微微擡起头,凝视着房梁上发锈的风铃,灰扑扑的红缎系着它,悬挂着俯瞰每一个来客。


    “那是封衡挂上去的。”谢老以为她在奇怪这里为什么会挂风铃,笑着解释,“看上去和他挺不搭的,是不是?我们当时也奇怪,但他说是在对抗那尊血肉相生的邪神的时候留下的纪念,挂在这里,每次出入都能激励他。”


    封析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风铃。


    其实她觉得奇怪的不是这只风铃,而是封衡的行为——如果他真的把对抗邪神的希望全都放在她这个东君化身的身上,当年又为什么会做出把她丢在闹市,自己回宁夜阁处理公务的事?


    当时她没有拿到靖夜,毫无力量,万一出了什么事,他难不成还再覆活她一次?


    从前她只以为他是真的不在乎她,现在得知了那么多真相,却又愈发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是什么时候把它挂上去的?”她问。


    “快十年了吧?”谢老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回忆了好一会儿,“我记得他刚挂上去的时候还挺兴奋的——封衡这人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不过没多久,他就好像忘了这回事,任由这个风铃积灰了。”


    十年前……


    封析云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差不多是她被封衡在中秋丢下的时候。


    如果说封衡留着她是为了寄托他对抗邪神丶靖平长夜的理想,那将她丢下丶不闻不问,一定是因为当时他认为她对他的理想没有那么重要了,至少不再是必须。


    ——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或者说,封衡当时又找到了


    什么他认为可行的办法?


    而最让她困惑的是,以封衡的审慎,即使找到了替代办法,也不应该把她舍弃,而是留下做备用方案,应对可能的风险。


    他究竟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做出决定将她丢弃,却又在仆役将她找回时轻易地收回决定,重新把她留下?


    她有个近乎荒诞的想法,荒诞到她也几乎要笑出来,但却长久地徘徊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也许封衡是故意放她走的。如果那天她没有留在原地,如果那天仆役没有找到她,那么他就接受这个结局,不再把他的理想强加在她的身上,一别两宽。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封衡对她也曾有过一点犹豫?


    又或者,一点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怜悯。


    她沈默地凝视着那只风铃。


    过了一会儿,踮起脚,拽住垂落的红缎一角,用力一扯,发锈的风铃随着绸带一起落入她的手中,飞起一阵烟尘。


    往事既然已经过去,就让它无声无息地消逝吧。


    正如她最终没有离开原地,被仆役找回了宁夜阁,现在这里承载封衡的理想,也如封衡那或许存在,却又几乎等於不曾存在过的无用的怜悯。


    她早就已经不需要了。


    她大步跨进正厅。


    “……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这种大花销也敢克扣!一个先救谁的小事,你跟我纠缠了这么多年我都忍了,但在这种要事上使绊子,我看你是昏了头!”


    刚进门,就是熟悉的吵闹声。


    “放你的屁!说了没钱就是没钱,这种大花销你也敢来申请,我看你是想中饱私囊!”


    封析云下意识地就想转身出门。


    正在大吵特吵的老太太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来来来,正好云丫头来了,你是下任阁主,你来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过分!”


    “评理就评理!我身子不怕影子斜!”对吵的老太太不甘示弱,扯住了她的另一边胳膊,两人一左一右,把她围在中间,虎视眈眈。


    封析云头皮发麻,像个挨训的小学生,被一左一右地炮轰,时不时还夹杂双方的小学鸡式人身攻击。


    左:“你说说,阁中弟子外出任务,咱给安排一个落脚处,这不过分吧?你看看这人,她就为了和我作对,直接把我提的建议给否决了。”


    右:“我从来没说不能给阁中弟子落脚点,但你简直是狮子大张口啊——咱宁夜阁虽然家大业大,但这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你给每个落脚处分配的钱大得离谱,除非是想中饱私囊,不然我可找不出理由。”


    左:“谁说我报出来的价格高了?既然是给弟子们配备的落脚处,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除了普通客栈的那些东西,伤药总得配备吧?备用符箓总得多来点吧?还有法器,总也要备上一点吧,不然人家自己的法器用完了,还真让弟子们赤手空拳地凑上去啊?这一来一去,当然得花钱啊!”


    右:“好家夥,感情不是你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啊?几个宁夜阁经得起你这么用啊?”


    双方吵着吵着,一起瞪向封析云,杀气腾腾:“你是阁主,你来拿主意,谁说得更有道理?”


    封析云头大如斗。


    怎…怎么回事?


    她前脚还在对抗邪神丶拯救世界,为什么忽然之间就闯进了柴米油盐丶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的片场??


    “术士也是要花钱的啊。”


    谢老站在一边凉凉地说,满脸都写着看破红尘的沧桑。


    封析云缓缓丶缓缓地裂开。


    “那要不,”她小心翼翼,“……要不,这阁主我就不当了?”


    整个正厅忽然安静。


    正在争吵的老太太齐刷刷回头。


    他们整齐划一丶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封析云一瞬间梦回极乐岛。


    “别吧……”她瑟瑟发抖,“我一直很信任各位前辈的能力和德行,我还年轻,负担不起这种重任——我可以对付邪祟啊!”


    “阁主,看起来咱们以后还有很多可以互相探讨的东西。”坚持要砍掉落脚处花销的老太太朝她露出一个假笑,“你不会以为这世上除了邪祟和邪神没什么东西可怕了吧?实话说,那可多了去。”


    封析云小心翼翼,“……比如?”


    老太太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


    “比如?”她说,洋洋得意,像是在嘲笑天真的后辈,却又唏嘘不已,“比如说……”


    “十丈软红,人间烟火,柴米油盐。”


    封析云


    瑟瑟发抖,“……这不就是普普通通地活着吗?”


    下一刻,谢老“啪”地合上了她身后的门。


    “不好意思。”他说,朝她露出核善的笑容,“现在后悔——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