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朝晖

作品:《穿成男频文落魄大小姐后

    满船朝晖


    夜海静谧,小舟摇摇。


    他们在附近找到了先前留在岛外的小舟,向先前约好的蛟舟等待方向划去,冰冷的海风就像一个最冷淡的旁观者,从他们身边路过,只留下一片透骨心寒。


    封析云微微打了个哆嗦。


    “之前带的符箓全没了。”聂东流擡手,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淡淡的金光带着一股暖流沐浴着她,将她衣衫上的海水蒸干,然后就像她肩头有火一样,快速地收回了手。他顿了一下,轻声说,“撑一下,很快就上蛟舟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差不多,沈稳而平淡,但封析云再也无法用从前的目光看他了。


    她沈默地看了身侧空荡荡的位置,来时那里本来也是有人的,但现在却只能用冰冷的月色填补。


    “是我们尤其倒霉吗?”寂寂的夜色里,她凝视着波光沈沈的海面,忽然问,“还是这个世界一向如此?”


    她发问,但她心里已经有答案。


    没头没脑,但聂东流懂。


    “一向如此。”他说。


    他和她并排坐着,沈默地凝视着远天的一抹霞光,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从来都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


    封析云缄默地垂下眼睑。


    从来都没有变过。


    聂东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没能生就一副铁石心肠,聂东流也没有。


    他不是站在神坛上高高在上丶做什么事都笃定成功的龙傲天,也有血有肉有痛有挣扎。


    经历了这么多离别丶死亡和痛楚,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她忽然很想问问他,在最初的最初,他究竟有没有在无言的夜色里失声痛哭过?


    这问题毫无意义,也许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她和他并不那么遥远。


    但话到嘴边,她又把它咽了下去。


    最终的最终,还是只剩下一片缄默。


    “但——”静默里,聂东流忽然开口,短促又突兀,像是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但已先於思绪蹦出来了。他顿了一下,重覆,“但,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


    封析云微微讶异地看向他。


    聂东流没有转头,他依旧盯着遥远的海面。


    “从前每一次,我都是一个人走的。”他静静地说。


    至少这一次,她还在。


    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没多少笑意,回过头看她,“别去想了。”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自己选自己走,谁也帮不上忙。有缘相见,缘尽分别,没什么好伤怀的。”


    封析云抿了抿唇。


    聂东流看了她一会儿,像是有些迟疑。


    他顿了一下,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令牌递给她。


    封析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刚刚触及,一股玄妙的感觉便席卷了她,难以形容,就好像整个人忽然完整了起来,就连周遭的世界也变得更清晰了。


    “这是——”她瞪大了眼睛。


    “神牌。”聂东流飞速地接上了她没能说下去的半句,“刚才我看机会难得,进去把祭坛和阵法全都毁了,极乐岛这个锚点算是彻底废了。出来前正好看见神牌——这是东西并非邪神独有,谁都能用,算是个宝贝,顺手就拿出来了。”


    他说到这里,耸了耸肩,理直气壮,“机会难得,现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唯有这个时候,他竟然流露出了些罕见的少年气。


    他的小算计,他绝不手慢,有点幼稚,又特别撩拨人,这一切都不是属於那个神挡杀神的爽文男主的。


    她遇见的从来不是什么龙傲天,而是聂东流。


    封析云看着他,没忍住,短暂地笑了一下。


    “薅羊毛都薅到邪神头上了,”她拖长了音调,轻轻哼了一声,“你果然到哪都不吃亏。”


    聂东流看她露出笑容,也微微笑了一下。


    封析云把神牌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又重新向他推了过去,“你好不容易得到的战利品,给我?”


    聂东流垂眸看了看递到面前的神牌,没有伸手。


    “你拿着吧。”他说,“神牌能够承载神的位格,现在祭坛毁了,邪神的气息也消散了,你是东君化身,拿着它能稳固神魂和位格,以后邪神就没法再影响你了。”


    封析云握着神牌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你对老板这么体贴周到的吗?”她的眼睫轻


    轻颤了颤,用沈凝而专注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最佳打工人?”


    聂东流的目光快速地在她脸颊上扫过。


    “通常来说,不是。”他说,“但我以为我们至少已经是朋友了。”


    封析云微微地笑了一下。


    “对朋友的事,当然会更上心。”聂东流紧紧地盯着她。


    但封析云却偏过头,不再看他了。


    “原来是这样。”她说,把神牌塞进衣袋里,“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的关心。”


    聂东流足足盯了她好一会儿,但封析云就好像一点都没感受到。


    她就是不回头看他。


    “……没事。”过了好一会儿,聂东流才终於开口,听起来有点憋屈,“不客气。”


    他猛地站起身,背对着她,像是没脾气可发,只能闷着头催动小舟上的符箓,操纵着小舟快速向前驶去。


    封析云的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浅淡的霞光从海天之交缓缓地攀升,点亮了一小片云霓。


    他们周围黑沈的海水也染上了一点珠光。


    “你刚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有缘相见,缘尽分别,没什么好伤怀的。”一片沈静的潮声中,封析云轻声说,她偏过头,望着聂东流的背影,“所以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和我分道扬镳吗?”


    聂东流像是僵了一下。


    “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没人能给出一个绝对的答案。”他飞快地说,干涩的,像是没话找话,“现在问这个问题未免太早了,如果到时候非得这样,那也只能这样了。”


    封析云轻轻地笑了一下。


    谁也没法从她的轻笑里判断她究竟在想什么。


    聂东流的背影肉眼可见僵硬了一会儿。


    他背对着她,沈默地催动着符箓,连头都没有偏哪怕一下,像是生了锈的人偶,卡在那里动弹不得。


    一片安静里,只有簌簌的海水声。


    黑沈的海水慢慢变得清透,霞光笼罩着遥远的海面。


    封析云静静地坐着,凝视着被霞光包裹的海波。


    聂东流背对着她,扶着船头的手松开了又收拢,反反覆覆,像是终於难以忍耐了似的,他猛地转过身,“但是——”他说,顿了一下,紧紧地盯着封析云,“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可以选择不分道扬镳。重要的是究竟打算怎么往下走。”


    封析云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睫颤了颤,又快速地别过头,重新把目光落在海面。


    “什么怎么走?”她短促地说,“我好像没听懂。”


    聂东流几乎给她气笑了。


    “是吗?”他不动声色地说,“那看起来这个问题也不重要。毕竟做我们这行的,分别和死亡是家常便饭,习惯就好。”


    封析云立刻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明知道他是故意的。


    “你可千万别死了,”但她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开口,“我不想习惯。”


    聂东流直直地看着她。


    “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他平淡地问她,却有种让人莫名心慌的力量。


    封析云嘴唇微张,还没说话,很快又闭上。


    “老板,不行吗?”她扬了扬下巴,理不直气也壮。


    “老板。”聂东流轻轻重覆了一遍。


    他轻笑,“行,怎么不行?金钱交易,钱货两讫,咱们干完这票就分道扬镳。”


    “……你非要把话说这么冷酷吗?”


    究竟是谁冷酷?


    聂东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封析云抿唇,用力瞪他。


    海水映着霞光,浅浅地反照在他们身上,把冷风里的人染上暖意。


    聂东流凝视了她一会儿。


    “如果,”他说,向前走了一步,封析云微微瞪大眼睛,他说,“如果你……”


    “哗啦!”


    一阵细浪柔和地打来,顺着他们的方向轻轻一推,船体猛地向侧边一倾,差点就要翻,聂东流立刻顿住脚步,向反方向走了两步。


    小舟左右摇摆,在细浪里带起更多水波,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倾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稳下来。


    惊起的细浪掀了他们一身海水。


    封析云差点被浇成落汤鸡,然而当船体平稳下来,她瞪着聂东流半湿的衣摆,却忽然趴在船沿上,大笑了起来。


    这回轮到聂东流瞪她了。


    封析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聂东流站在那儿瞪了她一会儿,过了片刻,却又好像没忍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


    小舟飘飘荡荡,停在海面上。


    封析云从船上拈下一张符箓,轻轻拈了一下,一缕烟气缓缓飘出,向远处无限延伸,一直去往视线不可及的远方。


    “你难受吗?”她拈着符箓,轻声问。


    聂东流坐在她旁边,闻言,朝极乐岛的方向看去,虽然他们都知道,那里已什么都没有了,无论是岛屿丶邪神,还是曾经踏足过那里的人……


    “还行,”他说,淡淡的,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习惯了。”


    封析云安静地凝视了海面一会儿。


    她歪了歪头。


    聂东流的肩头微微一沈。


    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整个人僵硬了起来,像是忽然变成了木头人,动也不动一下。


    浅淡辉煌的霞光里,他们沈默地依偎着,凝视着远天。


    小舟摇摇,在被染成金红色的天海之际,一艘蛟舟渐渐驶来,满载一船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