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

作品:《穿成男频文落魄大小姐后

    向他坠落


    尖锐到几乎让人肝胆俱裂的哀嚎倏然回荡。


    那几乎不像是会回响在人世的声音,又或者,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哀嚎本就来自於另一个世界丶另一种存在……


    邪神的哀嚎。


    封析云用力揉着太阳穴,试图稍稍缓解她几乎要炸开的头,她有试过捂着耳朵,但这对於隔绝哀嚎声毫无作用,那可怖的声音就好像根植於她的脑海,蕴满疯狂和毁灭,不惜一切地摧毁她的理智。


    但她微微颤抖着,却好像忽略了这非人的痛楚一般,反而忡怔地擡起头。


    邪神,原来也是会哀嚎的吗?


    不是高高在上,不是无可匹敌,不是拼尽全力也金身难伤,原来即使人神之别若天壤,凡人燃尽自己丶孤注一掷的亡命一搏,也能让不可一世的神明哀嚎着丶全然失去目空一切的尊严。


    原来在极度的痛苦下,神明与凡人也并无区别。


    “我的……我的!”含糊不清丶不知从何处来的尖锐哀嚎,几乎在一瞬间让封析云的头炸开,“你属於我!”


    刺耳可怖的尖啸中,被辉光所笼罩的幽暗祭坛中,忽然伸出无数宽大的红绸,像是全都有着神智一般,胡乱挥舞着,铺天盖地地朝封析云卷来。


    那绸缎殷红之色,深沈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充斥着让人不安的感觉。再细看,那些艳丽深沈的红绸,分明就是一只又一只可怖的触手,被粘稠的血层层覆盖着,就连本来面目都已看不真切,山呼海啸般席卷,势必要将祂想要的一切都紧紧握住,碾成残破的碎片。


    天地广阔,人身微渺,封析云在这排山倒海般的红绸之间,只觉身如沧浪一小舟,颠簸着丶漂浮着,渺小到不值一提,随时都会倾覆。


    神明之威,无可撼动,人与神之间,终究隔着云泥之别,神明想要得到的东西,即使凡人再怎么不情愿丶再怎么拼尽全力去反抗,终究只是徒劳。


    “停止你愚蠢的挣扎!”尖啸咆哮着,如山棱崩摧,编织着让人肝胆俱裂的恐怖声势,像是能将一切碾碎,“徒劳!徒劳!”


    徒劳。


    纵使头痛欲裂,纵使浑身无力,纵使大祸临头,封析云撑着手坐在地上,仰着头看那铺天盖地的红绸,无端端的,她竟然只想冷笑。


    徒劳?


    莫大的愤怒填满了她的胸腔,几乎炸得她胸口生疼,极力克制也不可遏地颤抖着——只是徒劳?


    她想起半身异变却咆哮着竭力张望世界的彼端的陈素同,想起陈素雪说着“我想作为一个人的样子死掉”时脸上的微笑,想起在光辉中身形消泯坦然作烛赴死只为覆仇的严琮翼,还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也许是宁夜阁的弟子,又或许只是个在滚滚红尘里挣扎不休的普通人……


    他们所真正想要的,只是一点尊严而已。


    独属於人的丶即使在神明面前也无可消泯的尊严。


    即使再卑微,再渺小,再飞蛾扑火,孤注一掷丶赌上全部,哪怕最终一无所有,哪怕在最后迎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死亡,也要燃尽每一点微渺的希望,去搏一个“不认命”!


    漫天的红绸一瞬间舞动着挥到封析云的身前,像是终於忍不住了一般,褪去艳丽的外表,只剩下满目狰狞到足以让任何人噩梦连连的触手,张牙舞爪地将她淹没。


    “锵——”


    白芒如昼。


    靖夜剧烈地颤抖着,如有烈火灼烧般滚烫,把她的手烫得发焦,几乎要从她手中飞脱而出,但封析云全然不在乎。她只是出刀,用尽全力出刀,像是把所有耿耿於怀的愤慨丶煎心刻骨的憎恨丶如鲠在喉的不甘全数化作烛泪,灼烧到一切成空。


    在照破长夜的如昼刀光里,她隐约看见了封衡的背影。


    浅淡的,像是一抹来自故往的幽魂,却又那么清晰,确真出现,越过时空丶存灭丶生死,与她同在。


    嗡鸣,高亢到近乎龙吟的嗡鸣,压过了刺耳喧嚣的哀嚎。


    靖夜在她的手中急剧颤抖着,暗沈的色泽逐渐从刀锋褪去,化作雪光冲天。


    封衡曾用它斩向邪神,曾在邪神心怀鬼胎的帮助下拼尽一切地握紧它,用数不清的丶独属於凡人的奇迹,将那尊血肉相生的邪神斩落,至死不休。


    她挥刀,他也挥刀。


    刀是凡铁,挥刀人也只是凡人,如此渺小,又如此短暂,但相似的背影只是向前,义无反顾丶誓不回头,以蜉蝣之身斩乾坤之瀚,刀尖永远向着邪祟与鬼神。


    那既是一腔孤勇,也是永恒的愤怒,并不高高在上,也不傲慢无穷,它


    甚至是微渺的丶卑微的丶痛苦的,隐於每个人的心底却从未被宣扬。


    凡人之怒,可斩鬼神。


    那么这一刻,凡人不再是凡人,凡铁也终不再是凡铁。


    不可一世的神明,也将在这锋芒下倾覆。


    流星倾落。


    尖利到极致的哀嚎响彻,似乎要把正片天地都撕成碎片,不可倾覆的殿宇轰塌,不可逾越的穹顶坠落。


    坠落,祭坛丶殿宇丶天地,一切的一切都在疯狂地坠落。


    最终,就像终於到了崩毁的结点,一切轰然破碎。


    “啪——”


    将这一切终结的刀锋倏然崩碎,在她的掌心炸成碎片。


    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刺痛从掌心蔓延,但封析云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这疼痛一般。


    她怔怔地垂着头,凝视着掌心因靖夜崩碎而血流不止的伤口,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深深地卡在皮.肉之间,却竟在她的目光里,如同融化了一样,慢慢变得透明,最终消逝在微光之中。


    靖夜……碎了。


    就如同那一刀真的耗尽了所有,熬干了一切,斩落鬼神的那一刻,它也走到了尽头,正如凡人之力终有穷时。


    但她从未有那一刻感受到自己如现在这般强大。


    靖夜的力量来自於她,被封衡封印在了刀中,他与极乐岛的邪神联手,执靖夜斩落了那尊血肉相生的邪神,以身饲刀,终於让靖夜有了斩落鬼神的位格。


    直到靖夜重归她手中,这把能斩鬼神的妖刀才终於遇到真正能驾驭它的主人,因为这本就是属於她的力量。


    不可匹敌的神明倾覆,不可撼动的刀锋也随之崩毁,但长夜尚未结束,靖平清宵的锋芒也仍然横亘——


    手中刀已碎,但心中刀却永在。


    她就是那把悬在鬼神与凡人之间的刀。


    封析云微微仰起头,她心口有什么东西正微微颤动着。


    她犹疑了一下,伸手去取。


    神牌。


    入手是一片冰凉,却在与她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蓦然滚烫。


    几乎让人震恐的庞大力量交错着将她充盈,她一瞬间感到自己变得极度浩大,整个人就像忽然飞了起来,不断向上延伸。


    延伸,延伸,一切变得渺远,她目睹无数不可攀越之峰倾覆,无数无法横渡之河断流,无数曾在浩瀚宇宙中难以摇撼的存在走向衰朽……她看见了浮生尘寰外的另一重世界。


    最终的最终,她高高在上,从群星之间俯视这弹指一瞬的凡尘俗世。


    一股庞然难挡的浩瀚之力用力地拉扯着她,像是要把她拽向另一个世界。


    她所最熟悉的红尘俗世轻轻地牵引着她,像是在挽留,但这力量太轻了丶太小了,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拉扯下微不足道,任由她奋力挣扎,却终究一点点脱离。


    她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撕裂成了两半似的,一半高高在上,随星辰俯瞰这十丈软红,心如冰雪,没有半点情绪,另一半却心急如焚,几乎要大叫出声。


    然而无论另一半的她如何焦躁地挣扎,她仍感觉到自己被慢慢地抽离出这个生养她的世界,就像没能在凡尘俗世留下锚点的邪神,被拉回彼端,游离在凡人的世界之外,漂泊无定。


    可她分明是属於这个世界的!


    尽管身怀力量,尽管有着与众不同的来历,尽管她的身世曲折又离奇,她始终都是凡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神明。


    有痛有恨丶有甜有涩,身若蜉蝣丶寄情沧海,难度晦朔却心怀千秋的凡人。


    她的目光倏然落下。


    万里山河,满目天光里,人影如豆,写满悲欢离合,既与她共鸣,也与她无关。


    这生养她多年的红尘世界,细数来,竟与她没什么羁绊。


    留不住,也留不得。


    “封析云。”


    有人呼唤她,就像剑光破开云层。


    她猛然望去。


    目光所及,聂东流静静地站在远处,微微仰着头,锐气逼人的英俊面容在天光下显得格外锋锐,像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利剑,目光所及,只有她。


    他用一种难以形容的丶专注到极致的目光紧紧地凝视封析云。


    “你答应过我的。”他说。


    她说过她已做出了选择,她说过她不会反悔。


    她有过承诺,有过温存,滚烫红尘里,她也并非全无羁绊。


    封析云猛地朝他伸出手。


    聂东流胸前的衣袋忽然微微颤动了起来,像是


    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


    他下意识地去摸。


    一绺纤细柔软的青丝婉转缠绕在他的指间。


    他微微一怔。


    那是之前封析云跨越游神阵,披荆斩棘来见他时,不慎挂落在他衣扣上的发丝。


    一股温热的暖流从青丝上涌出,包裹他,又向外流去,那一绺青丝转眼便化作长虹,缠绕着他的指间,向无尽虚空延伸而去,最终落向两个世界的彼端,缠绕在封析云的腕间。


    封析云用力握紧这青丝。


    她感到自己猛然坠落。


    坠落,像是星辰划过长空。


    她听见山河湖海的呼唤,目睹沧海桑田的变迁,整个世界向她敞开,像是在欢呼她的归来,包裹着她。


    温柔而无可阻挡的力量包裹着她,终将她一点点从彼端拉回这红尘俗世。


    坠落——


    直到跌入熟悉的怀抱。


    红尘世界和他一起拥抱她。


    聂东流用力地收紧手臂,紧紧地圈住她。


    他们面对面撞在一起,半仰着跪坐在残缺的石板路上,呼吸交错,分不清究竟属於谁。


    遥远的天际,残阳终於收走它最后一缕馀晖,悄然爬下远天,隐匿在群山的彼端,带走了最后的霞光,让暗沈幽寂的夜色盈满红尘俗世。


    长夜已至。


    但他们静静地垂下头,凝视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瞳,无边的静谧里,只剩下轻颤的眼睫丶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相贴的唇齿。


    谁也没有多看一眼这远去的斜阳丶降临的夜色。


    只有微弱而无言的月光见证这一切。


    他们知道,长夜总会过去,而太阳终将升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