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诉衷肠

作品:《太子殿下总想以身相许

    次日,浸水催芽后的稻种被满满当当塞进布袋静置。


    三日后,土黄色的稻种米般大小,随手抓一把,各个都带着白嫩的“尾巴”,谁也没落下谁。


    田弄溪起身将刚随手扒到一边的干稻草塞进土灶炕里,拎着布袋走出灶房。


    早在屋外等候的林峦见状将背篓递给她,二人一起走出院门。


    戚衡安还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灰色葛布,裤脚还短了一截。


    田弄溪看见他站在门口就头大,步伐一转就要溜走,险些撞上身后的林峦。


    她讪讪扭头,戚衡安小跑凑近,语气是止不住的兴奋,“二娘妹妹,你前日说我没工具,昨日说我的穿着太贵重。今日、今日我都改了。”


    戚衡安边说边张开双臂绕着田弄溪踱了半圈,被她拉住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你……”田弄溪绞尽脑汁。


    “对了,我还有这个。”戚衡安打断,快走几步到他家门口,将斜靠着的钉耙递给田弄溪。


    田弄溪被吓得后退几步,语气犹豫,“不是,这……”


    戚衡安又开口,语速快得如同倒豆子,“你放心好了,我这几日每日鸡鸣时起床负重,晚膳后沿着村子奔走,你大前日拒绝我时说的身体方面我也改善了。”


    戚衡安说完,颇满意地背手而立,目光炯炯地看向田弄溪。


    田弄溪终于找到说话的缝隙,忙说:“行,但是……”面前的人目光陡然暗淡,田弄溪话锋一转,硬着头皮结巴道,“但是、但是,我们今天不需要钉耙。”


    她将离自己的肩仅有毫厘之差的钉耙推远,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所有地都被耙好了,所以不需要钉耙了。”


    她没说谎,早在三天前她就跟头不知苦的老黄牛一样把所有地都翻了一遍。


    “如此便好,那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置办。”戚衡安松了口气。


    “嗯……木桶吧,今天要浇水了。”


    李康伯给的地离家太远,她挑挑拣拣,挑了土豆种在那。


    土豆出苗期之前需水量少,自身水分足矣,因此这几天她也没去看过。


    算下时间,今天已经到了出苗期。


    荒地谈不上干涸,但她也不想用粮食赌,因此今日准备去浇些许水,确保土壤湿度足够土豆开花。


    她这几日千方百计躲着戚衡安一是不知道用何种态度面对原身喜欢过的人,二是——记忆里端正自持的文人君子自重逢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总是将她盯得难捱,像一只成了精的中华田园犬。


    田弄溪对着戚衡安扯了扯嘴角,提议,“正好我怕没时间浇水,劳烦衡安哥哥替我去趟可好?”


    她怕被拒绝,边说边从兜里掏出前几日画的地图,要递给戚衡安,“这是地图,虽然我画得简单了些,但衡安哥哥这么目达耳通,想必对你而言不算难事。”


    田弄溪虽是搪塞奉承却也没说错,戚衡安一点灵犀、洞察人心,听她话中意思便知晓其中深意——无非是他算盘落空,又无法和二娘妹妹共处一地。


    不共处一地还怎么互生情愫?


    不互生情愫还怎么互订终生?


    不互订终生还怎么白头偕老?


    戚衡安想起来时母亲好不容易松的口,眼睛一转,平白生出一份不多不少的勇气,指了指一旁沉默的林峦,说:“不知林公子可愿跑一趟?”


    他向来眼明心亮,第一次“懂装不懂”,手心已多了薄薄一层汗。


    二人一齐看向林峦。


    他似乎刚从记忆里抽身,鼻梁被鸦睫打出一片阴影,声音也格外冷:“怎么了?”


    戚衡安重复了一遍。


    林峦垂眸看了眼田弄溪,再开口时还是那副清润的嗓音,不急不缓应道:“无妨。”


    -


    三人在田家院口分离,林峦自愿跋涉,戚衡安自然如愿和田弄溪一齐去村北的田野。


    二人前后脚走在小路上。


    靠右后边的戚衡安苦思冥想,在第三次准备接过身侧女子背篓却被藤条无意间甩到脸后,他捂着脸为自己发声:“二娘妹妹。”


    田弄溪懵懵回首。


    戚衡安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不巧的是,急促而洪亮的爆竹骤然燃于天空。


    不长不短,正好在戚衡安准备开口时初鸣,闭嘴时落幕。


    田弄溪问:“你再说一遍?”


    她真没听清。


    双瞳剪水,终于看向了他。


    戚衡安心满意足,笑着转移了话题,“这烟花在京城颇受欢迎,刚传到底下乡镇没多久,妹妹没有受惊吧?”


    那爆竹是从南面发射的,田弄溪朝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戚衡安趁热打铁,“我来帮你背吧。”


    田弄溪失神背身,背篓像车轱辘一样滚过他的脸。


    ……


    戚衡安捂着脸看天——并没有劳什子烟花了啊!


    不幸中的万幸,田弄溪终于从思绪里抽身。


    她惊呼了声,凑上前,冰冷的拇指轻擦过戚衡安的脸,感受到一条条凸起的红痕。


    田弄溪诧异道:“你刚摔跤了吗?”


    “没有,二娘妹妹不必担心。”


    田弄溪看向路旁葳蕤的野花野草,想不明白多么娇嫩的脸才会被它们伤到。


    面前女子凑近时有一股好闻的清香,如雨后的春草般清新。


    冰冷的触感留在脸上,刚刚的热辣像困倦时的梦境。


    戚衡安弯眼笑了笑,柔声道:“我没事的。”


    语气温柔似水。


    田弄溪忙后退两步,拉开二人距离,这才开口:“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前几日忙东忙西将荒地变成了水田,累得每晚倒头就睡,今日只需要补充点水后撒上种子即可。


    “不可。”戚衡安意识到自己的激动,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久坐书堂,被夫子训诫只会纸上谈兵,不知人间疾苦,这次回田家村,便是要务农桑解民忧的。二娘妹妹,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田弄溪犹豫不已,她防戚衡安如洪水猛兽,是不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饶是看在汤婆子的面上也不应这么对待。


    田弄溪看着戚衡安没有得到回应后失落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走过小河。


    无言。


    田弄溪还在想刚刚的爆竹声,因此也不觉得气氛不对劲。


    直到双颊微红的戚衡安小心翼翼开口:“妹妹今天一直神魂恍惚,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田弄溪含糊道:“没什么。”


    气氛降至冰点。


    田弄溪睨窥了眼不再说话的戚衡安,暗暗轻呸了下没眼力见的自己。


    没别的,人活两世,最见不得美男失意。


    她再度开口,声音轻柔婉转如黄鹂,“没什么,只不过是我家地离河太远,想种稻子只能一桶一桶去挑水,我总觉得太辛苦了,应该有更好的法子。”


    最好莫过于引水灌溉,可是这个朝代连橡胶都没有,更别提橡胶管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的思维方式早就被工业革命惯坏。


    戚衡安沉吟片刻,说:“这我确实不太了解,京城街道倒是常佐以管道排水,每逢暴雨,积水都会沿着地下管道排出城。”


    田弄溪蹙起的眉毛终于舒缓开来,眸中划过一丝惊喜。


    “竹子!”


    “妹妹的意思是以竹为管?”戚衡安了然,“只是河边离你家农田的距离不算近,你若是有困难就和我说。”


    田弄溪按回戚衡安取出的银两,摇了摇头说:“我有办法。”


    话音刚落,二人就已走到农田处。


    田弄溪紧了紧发髻,弯腰将裤脚卷起,脱了鞋便提着布袋蹚入水田。


    弱如蚊蝇叮咛声响起,她下意识朝声音处看去。


    戚衡安眼神飘浮,耳朵微红,声音虚弱:“我……我该干什么?”


    “洒水。”田弄溪也没管他看没看见,指了指隔壁农田就继续沿着田边缘处下种。


    田地小就这么一点好处,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她就干完了。


    她从水瓢里挖了两勺冲脚,仔仔细细将鞋子穿上才从田埂处走到另一边。


    戚衡安正认真而笨拙地从水桶中取水,他弯腰时身体和田野的缝隙里被满满当当的菜苗填满。


    田弄溪轻叹了口气,从水滴中看到田二娘满足的微笑。


    “我总算真切明白夫子所言了。”戚衡安将挽起的衣袖松下,半开玩笑道,“二娘比我强,我若是种完这片田,要在家中休整半旬。”


    田弄溪扯起嘴角笑了笑,道:“二娘确实厉害。”


    戚衡安只觉得她在自夸,抿唇笑了起来。


    往日自轻自贱的姑娘如今正视夸耀,他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须臾,又叹了口气。


    他的归来是否太迟?


    戚衡安凝视着面前背着背篓还提了两水桶的女娘,隐约看到那个冬天。


    冰天雪地里,脸颊是不健康的红,却执拗地拒绝邀约的小女孩;


    木门轻叩,他被迫从书海抽身,替她开门,从烦躁,到欣喜,再到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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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彼时行动自如的娘亲躲在一边偷笑,怎么也不肯露面,只是悄悄塞给他两三块饴糖。


    娘亲从不让他吃糖,但他无比清楚那糖的滋味,只因每次二娘都会不小心丢掉一块。


    ……


    “回家吧。”田弄溪心里盘算着水管,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回头招呼身后的人,没成想他早已跟上。


    她莞尔一笑,准备回头,却被戚衡安叫住。


    田弄溪看着喉结滚动,不敢直视她的戚衡安愣了愣,突然福至心灵,拽着戚衡安一路狂奔。


    二人心思各异,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一人想,得堵住他的嘴。


    一人想,她果然也中意我。


    终于赶回田家,大门微掩,田弄溪想都没想大力推开。


    院内,林峦目光扫过田弄溪拉着戚衡安的衣袖,落到二人目光闪烁的脸上。


    田弄溪看见第三个人,心情大好,眼疾手快地放开戚衡安,对着林峦问:“这么快?”


    林峦应了声,转身要进屋。


    “哎——”田弄溪大惊失色,顾不上别的,上前如法炮制地扯住林峦的衣袖。


    林峦袖中,有皇宫密信。


    他顿了顿,索性靠在门边,垂眸看向田弄溪,用眼神询问。


    “我、我要和你商讨一件事。”田弄溪斜眼看着林峦,装腔作势道。


    奈何她只做过社会牛马,没当过街头恶霸,腔调只拿捏了半分。


    林峦不动声色收回衣袖,眯着眼扫过站在一边一动不动的戚衡安,道:“看上去二位有话要说,不急的事先放一放吧。”


    说罢,他也不等二人说话,抬脚迈过门槛。


    看着林峦离开的背影,田弄溪讪讪回头,盼望着戚衡安能从蛛丝马迹中放弃心中的想法。


    “二娘妹妹。”戚衡安眼含热泪,语气异常坚定。


    他少年老成,唯有在面前的人身边才会露出一丝稚气。


    这番压不住的稚气让他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回来吗?”


    不等面前的人反应,他便跟倒豆子般吐露心声,“母亲病重,祖父忧心忡忡,在两年前强行将母亲和我带回家,我不怪祖父,我理解他。”戚衡安目光真切,“我怕你怪我,怪我母亲。”


    田弄溪犹豫半晌,想起绣着“平安”的香囊,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怪你。


    只是……


    戚衡安一时冲动,压不住声音,惊起树上鸟雀,“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田弄溪看着面前人亮晶晶的眼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秒就被盖上红盖头送入洞房。


    直到戚衡安的眼神逐渐黯淡,她才整理好思绪,思忖着开口。


    “我之前喜欢你,以后也可能会喜欢你,但是现在不喜欢你。”


    戚衡安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一时恍惚不已,用手撑住墙才勉强点了点头。


    “是我回来得太晚了,直叫你苦等,你不必给我留余地,本就是我不告而别。”戚衡安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已多了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就当今日之事是个玩笑,可千万不许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田弄溪不解:“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啊?”


    乌云遮住刚还湛蓝的天空,床边也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处阴影。


    “二娘,你是心有所属吗?”戚衡安瞥了眼被纸窗挡住的一片衣角,心中的忧伤被担心冲散。


    他向前踱了两步,凑到田弄溪耳边后用手掌挡住口型,才小声说:“林公子绝非池中之物,二娘,你若是喜欢他,路会很难走。”


    田弄溪谢过他的好意,却还是忍不住说:“我不喜欢他,真的。”


    戚衡安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自认为给二八年华羞怯腼腆的女娘留了几分面子。


    “……”


    田弄溪深吸了口气,看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戚衡安牙差点都咬碎。


    若不是他笑得十分勉强,今日早已被她搓磨一番了。


    田弄溪无奈仰天。


    “你为什么不早回来几天?”


    “是我的错,我本想赶回来给你庆生,奈何被俗事纠缠。”戚衡安权当自己误了时间,才会被林峦后来者居上,懊恼不已。


    “庆生?”


    “二娘的生日不是历年春分吗?”戚衡安诧异,“看样子今年真是忙昏了头,吃长寿面了没?”


    ……


    春分,田弄溪记得那日。


    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艳阳天,直到昏昏沉沉的田二娘再也没醒来。


    取而代之的,是初来乍到的田弄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