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作品:《无觅长宁》 “行了。”
邓寻收起飞镖,迈开步子。只一眨眼,便见洞口边沿只剩下一双手。
“诶?”
沈羡觉得奇怪,张口要拦,转瞬连他那双手也不见了,只得立于原地垂眸暗叹,无可奈何。
动作也太快了些。
再一抬眼,方才那身影又窜了上来,堵在沈羡身前,眼里满是不解。
“什么意思?”
“我也下。”
邓寻讶异地张大嘴巴,指了指竖直的长梯,又指了指沈羡。
沈羡有些无可奈何,揪起自己的裙摆。怎料邓寻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不可名状的事物一般,飞也似的偏头、遮眼,脸皱成一团。
“放……放肆!”
半晌,见沈羡迟迟没有反应,邓寻手掌悄悄分开一道缝,语气弱弱。
“穿了裆裤①,你早说啊……”
“哈。”沈羡反笑出声,不可思议道,“邓大人从前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难道以为女子的长裙里面是一片空荡,风一吹便能一览无余了?”
邓寻难得陷入沉默,嘴朝洞口一努:
“行了,下吧。”
才下几步,整个人便沉入了一片黑暗,攀在梯上的手也不自觉攥紧。
脚尖下探,转了一圈还找不到落点,只留左腿在原地苦苦支撑。好不容易探到坚实的触感,又差点儿稳不住身子,深深叹了口气,原是一次下了三阶。
“呼……”明知作用甚微,沈羡还是强迫自己瞪大双眼,甩了甩头,更为小心谨慎地向下爬。
腐臭味更浓了,混杂着腥味、霉味与莫名的刺鼻气味。
沈羡刻意屏住气息,直到自己胸前隐隐刺痛,却还是在松懈的那一刻让它们趁虚而入,齐齐灌入鼻中,头变得更昏沉、也更混乱。
伴随着石砖放归原处的闷响,沈羡也触了底。
“来,油灯……”不知何人轻呼。
不期牢房低矮,沈羡兀然撞到了顶,顺手摸下大片湿黏,剩下的顺着她的发丝渗透到头顶,很是清凉。
她曲着腿、弓着腰,迈过瘫在地上的两副狱卒尸首,总算循着声音来处,磕磕绊绊地摘下了那盏油灯,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方才的是水和青苔。
还好。
油灯一晃,邓寻的面庞映在自己眼前。
“真的不回去?”
沈羡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轻轻摇头,朝油灯所指的方向向前走。
地牢沉静地不可思议,只有朦胧的水声,惊得她的神经不肯放松。
这里。
沈羡将油灯摇向右侧,惊得斑点长蛇窜回一滩污秽,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有十人,身上衣物完好,只□□涸的血染做通体红褐。
这儿也是十人,皆是女子,有长有少。
见眼前有光,其中一位怯生生地看她一眼,扯了扯残破的衣物,背过身去,摇着怀里的婴孩,嘴里轻声念叨。
十人。
十人……
此时身体已然适应了这样的气味,也适应了这样的逼仄。沈羡稍稍加快脚步,与那声线来源不断拉近着距离。
“油灯……”那人再度轻呼。
这条狭窄的走道仿佛没有尽头,数不尽的牢笼装着数不尽的人。沈羡也记不清她向内走了多久,不过万幸,人渐渐少了,水声渐渐清晰了……
面孔也变得熟悉了。
山阴县令。
南阳太守。
沈家门客。
这是……
沈羡圆瞪双眼,呼吸一窒,挣扎着想转身离开,却像被人凭空施了咒似的动弹不得,越恐惧也越好奇。
她竟无端对他感到痴迷。
他睁着那双空洞只剩一片血肉的眼,自其中缓慢探出头的几只白色肉虫代替眼珠,向她友善地点头。
“你……”
沈羡极力维持着镇定,声线却微微发抖:“你是什么人?”
像是一张砂纸试图磨平那层粗糙不平的死树皮,来回摩擦一次便发出一声滞涩嘶哑的气音,才几个字而已,便透支自己所有气力。
“刘悦的……族弟。”
连自己的族弟也不肯放过。
为什么?
“你可曾激怒于他?”
肉虫摇摇头。
“是刘荣命他杀你?”
“因为你反对他,也激怒了他?”
那人动了动脖子,咔吱作响,肉虫也跟着点头。
“是。”
“你能……救我……”
“要我说实话么?”沈羡上下扫一眼,“你身上已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即便我能将你送出去,你也会因为骤然接触到正常的光线,在其照耀下迅速衰败。”
他嘴巴缓慢地一开一合,想说些什么,却模糊不清,嗫嚅的时候,震得眼眶里的白色肉虫在空气中不停挣扎。
可方才说了太多字,这肉虫也挣扎得厉害,最终有些如愿以偿地挣脱眼眶,如释重负地顺着脸颊掉进他嘴里去。
“啪。”
他愣了。
不知何时嘴里突然多了一块肉。更为诡异的是,这肉还在自己嘴里疯狂蠕动。
“唉……”
他摇摇头,不由得叹息一声,断定自己是待在牢里已久产生幻觉了。
一块从自己头上掉下来的坏死的肉而已,怎会挣扎呢?
说服了自己,他极为笃定地合上嘴巴,牙齿狠狠地在这块腐肉上咬着、碾着,直到它败下阵来,爆出汁水,带着腥味,充斥整个口腔,直冲糜烂的头颅。
他突然瞪大了并不存在的双眼。
“呕……”
而后猛地掐住自己的脖颈,大口大口喘气。一个弓身,就往地上吐出一摊黄色酸水和白色烂泥,姿态正像一只求生的肉虫。
“真遗憾啊……”那人话中带着哭腔,呜咽着却又清晰地说着。
一个泄力,掌心油灯险些跌落,沈羡忙在空中攥紧了它,后背不知何时已爬满冷汗。
她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这是在和人,还是同一具已经被肉虫鸠占鹊巢,啃噬而剩下的空壳说话?
是虫钻进了人的身体里,还是人钻进了虫的巢穴中?
沈羡想到这些,忽觉上腹涌上一股酸水。但她害怕自己会像他一样,吐出地上的那滩黄色酸水,吐出一坨肉虫来。又怕自己体内果真住着一群肉虫,一旦咽下,它们会在自己的腹腔筑巢,它们会从她的身体里得到新生。
紧接着,她的腹部开始绞痛,额间渗出汗来,身后还隐约传来人的呜咽声,轻飘飘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她就要全然相信自己体内养着一团肉虫而自己浑然不觉了……
“油灯。”
沈羡大口大口喘气,倏地回神,理智回笼。
她果断抬脚离开,找到那声音来源。
弱光恰巧照在牢房内男子枯瘦如柴的腿上,却与平常的腿不同,线条崎岖无比,十足生硬。
“等等。”
男子叫住足尖转向的沈羡,手里握着绛色瓷片,一旁是破碎的碗。
“离近些,我看不清。”
于是他看清了自己的身体,沈羡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会稽内史?”
她记得他已经死了,失足落水而死。
那时他正当壮年,体格强健,以超群武艺闻世,却也深得人心,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深孚众望。
至于她为何能对一介地方官了如指掌,只因他出身庶族,却凭借一己之力做到了这样的位置,实属不易,为沈父所拜服、亦为她所钦佩。
自他死后,会稽内史出缺,便理所当然地由刘氏子弟接过此任。
瓷片锐利的一角碰触到他皮肉相接之处,他面色微微紧绷,旋即很快放松下来,笑着应道:
“是。”
“至于你的身份,我也便不多问了。”他道,“总之是我等不可打听、不可言说的人物。”
沈羡怔愣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想问我为何还活着?”
碎片嵌入暴露在外的血肉,汩汩鲜血自夹缝间涌出,顺着肌理向下淌,汇聚到末端,而后星星点点地汇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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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一涡。
奇形怪状的虫蚁嗅到气息,正缓缓朝那里聚拢。
“这里不只有刘悦随性所至掳走的无辜百姓。”他淡漠道,“还有表面身死,却被他隐匿于此处折磨的人。”
“他为人爪牙,却并不十足忠心。”
“那方才……”
她所见的其他官吏,明面上都死了?
他微微颔首。
沈羡站稳,烛焰跃动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少顷再度稳定,她轻喃道:
“我有些不可置信。”
她一早便知他人是个疯的,下来之前,也早做足了心理准备。
她只没想到,刘悦竟胆大至此。
那日他得意洋洋地说踏进春晴园的人从未有人活着出去,怕是表面称死,背地里却借着运送货物的名义,将他们悉数送到了自己开凿的私牢。
她兴奋,牢里众多人都成了活着的罪证,而刘氏难逃包庇罪责,如利用得当,或可撬动整个刘氏。
但她惧怕……
若那夜无陆衡相助,即便她掀翻屋内的一排烛台,烧毁了整个春晴园,恐也难逃一“死”,如今在这牢房之中暗无天日、受尽折磨之人,可就多了个她。
“敢问您冒险做了什么事,才引得刘荣忌惮、刘悦出手?”
腐肉掉下,四周蝇虫再也按捺不住,一拥而上,在其上争抢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时刘荣尚未起事。我不过收集了些他的行军部署,想亲上建康将其呈给陛下,怎料行至半路刘悦相邀。”
“我去了,便在这儿了。”
“为何不令仆从呈递?”
他明知自己在刘氏的眼皮底下贸然前行,必然招致祸患,风险极大。
他没回答,兀自问道:
“陛下如何了?”
“失足跌死,已成了先帝。”
男子向下挖的动作一顿。
“刘荣死了么?”
“死了。”
“这便是原因。”
“我知一人不能撼动大山,但我怕震山摇岳,独独差我一人。”
“至于后果……”他努力削去另一块腐肉,真挚笑着,嘴角弯起,“我从未想过,想做便做了。”
烛焰猛地跳动一瞬。
“你知道会稽永兴……”
他愣住了,缓缓扯出一个苦笑来。
“他早早便与世家勾结,甚至妄图将手伸到皇室……而世家名为打压,实为庇护,两方约定互不干涉,消息自然也传不出江州。”
“我试过了,但无济于事。你不想死,就别去那里。”
说累了,他一扔瓷片,倚着墙上的青苔与蛛网。
“差不多了,你走吧。”
沈羡颤抖着唇,看向地上贪婪吸食着血肉的蚊蚁,密密麻麻地挤占了所有地盘,双眼似被刺痛。
“不痛么?”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周身溃烂而坐视不理,情愿割肉自医,只想再活得久些……”
“这不就遇见你了。”
对着他一双平静如水却暗含希冀的眸子,沈羡竟一时萌生退意。
他想让她利用好方才在牢里所目睹、听到的一切。但她知道,他所拜托的其实不止这些,否则他也不会状似无意地抖出这么多事。
她紧闭双眼,眼皮却因其下事物而剧烈转动、颤抖。
良久,她将油灯轻轻置于纵横交错的栅栏前,共同点亮了二人的瞳孔。
沈羡看向他眼中那抹亮光,轻声道:
“好。”
……
邓寻一路缄默着,若非有鞋履踏过水洼的啪嗒声,怕都难以记起身后还有一人。
借着沿途几盏昏暗的油灯,她很快摸索到了来时的长梯。邓寻先一步而上,掀开了沉重的石砖。
“砰——”
尘雾散去,沈羡看向通身置于光下的女子,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
上面有人等她,也只有她一人在等。
刘令华双手交握,轻启丹唇。
“肯出来了?”
“谈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