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回

作品:《锦缎程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回


    “威武!”


    隔日里来升堂, 朱县令今日的脸色是很难看。


    今日里头审问的却不是王正修的案子,是为着天水庄状告知府大人一家的事。


    他们递上了状纸,要告的是知府大人的堂兄弟陈见深。


    这来围观的百姓们见着这近日府衙公堂上都是热闹的紧, 这又是遇上了这等官员侵占百姓利益之事,自然是愤慨的很。


    “这?”


    底下的人是更不安分, 朱县令见着吵闹, 似要来拍惊堂木,但是这头上是冒出了汗, 转眼来是看了看右边堂下坐着的两位大人。


    一位是陈知府, 一位是陆世宁, 如今的通判大人。


    “两位大人, 我是敲还是不敲?”


    “朱县令, 该怎么办案, 便怎么办案。”


    “如今我与陈大人坐在这里,也是为着给朱县令做一个见证, 免得底下的人,是来栽赃陈大人, 又要来说是朱县令办案不公,偏袒公权。”


    “若是有人来参两位大人一本, 怕你们说不清啊。”


    这陈大人的脸色自然是难看的紧, 陆世宁瞅着他不说话, 还是跟朱县令来解释了两句。


    昨夜,陆世宁带着人坐了马车已经急急的赶了来。


    没想到,这陈大人的手脚也是这般快。


    “是是是, 陆大人说的是。”


    朱县令等着陆世宁说完后, 便离了座来给陆世宁行礼,自己头上的这顶官帽, 到底还能不能保得住,还是要来看看陆世宁的脸色。


    “朱县令审案吧,还是正事要紧。”


    陆世宁和陈知府都身着官服在堂下坐着,刚刚,陆世宁已经看过了他们递上来的状纸。


    身边的陈知府是脸色难看的很,陆世宁跟他说话,他半天都回不了神。


    “是,下官立马叫他们来。”


    “来人,传报案人!”


    “咦哟,那莫不就是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这事已经闹开了?”


    见着今日这公堂上,来了两位大人,围观的百姓们可是觉得今天有戏。


    “回大人,这便是来递状纸的人。”


    衙役已经带上了三五人来,这都是一起来报案的。


    “有何案情,如实说来。”


    “回大人。”


    这来的人说着便要跪下来哭,他们身上这衣裳,都不甚干净。


    “小民前日得见大人真面,这才有了机会来说说我们的冤情。”


    “小民们便是要来状告如今陈知府陈大人的堂弟陈见深,他仗着亲眷是府衙知府,仗势欺人,目无王法。”


    “不仅侵占百姓良田私产,以权谋私,还欺压民女,罔顾人伦。”


    “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们三五人说完就要来拜,又是磕头又是叫唤,这公堂之上,可是没落个清净。


    陆世宁看了看他们的脸色,想来也不会是故意来说胡话的。


    这几个词一放出来,那可是叫在坐的人都要暗自吃惊。


    这陈大人有些坐不住,瞅着这来报案的人,是眼底里藏着恨意。


    “肃静!”


    “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回大人,自然是有。”


    他们赶紧擦了眼泪,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自己说的证据。


    “大人,这是我们往年里缴纳的田税数目,与府衙公告实际不符,可我们也没地说理去。”


    “府衙内的人都互相扯皮,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若不是为着如今天水庄里出了案子,得见了大人真面,我们也没这个空子和机会来陈诉冤情。”


    “还有,还有这封血书,这是我庄子里李家的那位姑娘上吊自尽前亲自沾血写的,她被那陈见深看上了,便是要强纳为妾,李家姑娘不从,可是也被那黑心肝的陈见深糟蹋了,李家姑娘羞愧难当,隔天就上吊抹了脖子。”


    “大人,这都是证据啊。”


    说完又是要来哭,朱县令使唤了人去拿那几封证据来看,却都是字字泣血。


    这是闹出了绝大的人命,这陈大人的脸瞬时一沈,是开不了口。


    眼看着是瞒不住了,手脚都开始不安分起来。


    “大人,若是还不信,可以开棺去查验尸体。”


    堂下的人是多添了一句,朱县令才是看完了他们所呈上来的证据,也像是被噎住了一般,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转


    眼来看了看右边坐着的陆世宁和陈知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示。


    “陆大人,这?”


    陆世宁给了个眼色给十焉,叫他去拿来看看。


    这件事,跟他之前所查的田税一事倒是很有关系。


    陆世宁接过了那封血书,倒是从字眼间,便可看出这背后使坏人的丑陋面孔。


    多少难听的话,都写在了上面,陆世宁看完了一遍,也想将这个东西递给陈知府看看,但是他却没这个心情,自己都还发着抖呢。


    陆世宁瞅清了他的神色,还是收回了手。


    “这件事已经有多久了?”


    陆世宁冒出了这句来,这堂下的人见着也是个穿官服的主,还是个年轻的生面孔,以为这是新来的,有些支支吾吾的。


    陆世宁见着了他们这样,猜着他们是心里还不大相信自己会为他们查清案子,多多少少总是有些顾虑,总觉得是官官相护。


    “你们都见着了这堂上坐着的是谁?我都能坐在知府大人的身边,难道你们还猜不出我是谁吗?”


    “只要有什么冤屈,都尽可说出来,我身兼大理评事,任应天府通判一职,自然会查清这里面的实情。”


    “大人,大人恕罪,是小民没有这个眼力见。”


    “通判大人恕罪。”


    “不用这样多礼,还是一一说清的好。”


    “是。”


    “通判大人,小民刚刚所说句句属实,这陈见深实属是名欺压百姓的恶霸,我们深受其害。”


    “为着给他干私活,我的小儿子,都死了。”


    “求大人替我们做主,求大人替我们申冤!”


    字字泣血,句句哭泣,陆世宁是心里有些动容,但还是要做个镇定的模样。


    “朱县令,此案既然是涉及到了知府大人,我想,这个案子也不适合在这里审问了。”


    “知府大人也不适合在这里坐着。”


    陆世宁舒了口气,还是想着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陆大人的意思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都是为官的人,都应该熟读我朝律法,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是,下官听陆大人的。”


    “这案子,择日再审,先将这陈见深收押进大牢,其馀的都照着规矩来。”


    “是。”


    陆世宁是又想起了前些天传的沸沸扬扬的杀妻案,又要来提点一下朱县令。


    “朱县令,借一步说话。”


    “是。”


    十焉和四以都没跟着去,只还在原地站着,看着这还坐着的陈知府。


    这是涉及到了他家里的事,便是他也择不干净。


    “陆大人,有何指示?”


    陆世宁和朱县令已经去了另外一处廊下,自己说着话。


    “我这新官上任,是要烧几把火的。”


    “这眼下是涉及到了陈知府,如此一闹大,便是身上沾染上了黑墨,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要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朱县令想想,这顶官帽还能保住吗?”


    “官家曾对我言,这地方上的各部官员,都有徇私枉法之弊,如今是要严肃整顿,朱县令可是要,多长个心眼。”陆世宁这话里有了停顿,希望朱县令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几日的杀妻案,在城内是闹的沸沸扬扬,还有田税一事,这我要是写了一本折子递了上去,汴京里头,又会怎么商议朱县令往后的仕途呢?”


    “朱县令,可是要仔细想想的。”


    陆世宁不想跟他多废话,只是话里的意思是催促他,赶紧将这案子给审查了结了,要不然,传到了汴京人的耳朵里,可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陆大人的意思,下官都明白了,多谢陆大人指点。”


    “下官定会竭力审问好案子,会尽快出一个结果来。”


    “好,我也都明白了。”


    “还有各县田税一事,望朱县令,也要多多上心来。”


    “是是是,下官都记得的。”


    “行了,朱县令写了公文来,将陈见深的案情上报,府衙的人,我自然会让他们来审案的。”


    “是。”


    陆世宁回了公堂之上,见着这陈知府的脸色,是有话想跟陆世宁说的样子。


    “陈大人,我们都先回去吧,审案还需要时日。”


    陆世宁也还是有几句话想跟他说,叫着他一起回府衙去,


    这案子还是要上移的。


    说不得,闹大了,连大理寺和提狱司的人都要来过问。


    回了府衙,陆世宁已经使唤人将陈家相关的涉案人员都关入了牢狱中。


    这陈家如今是乱成了一锅粥,知府大人的家里如今出了这事,心里也是要上火攻心了。


    陆世宁在自家书房里正要审看这几日的公文,为着陈家的事,今夜也是睡不了了。


    这文书公文一堆堆的从他的书房里进出,已经是三更天了,十焉来跟他报,陈知府陈大人坐在前厅里,还没走。


    陆世宁放了手中的笔,定了定。


    “这是来跟我求情来了。”


    “那大人,见吗?”


    “我们暗地里去查过不少陈家的事,手里握了不少的证据,若是这案情属实,我现在便写了折子递回汴京去,陈家恐怕都见不了明日里的太阳了。”


    “可是陈家这如今的情形,想必也是做了多年,早有恶名了。”


    “也是陈知府陈大人自己私德不修,约束不了自家的人,现在酿成如此恶果,也是活该。”


    十焉说了一通,其实也是陆世宁的意思。


    但是,事情总还有个转机。


    “十焉,你去叫陈大人来吧。”


    “是。”


    陆世宁是想着,今日里头和陈大人一起坐在那位置上,见着这般来叫冤的场景,他也是不想陆世宁来的。


    原是想着自己先赶来拉着朱县令压住这件事,只要不外传,他们总有办法能收拾的了。


    可惜,偏偏陆世宁的手脚也快,已经都这样直白的捅到了他的跟前了,再想要一个隐晦的收场是已经不能够了。


    陆世宁离了座,又看了看前些时日去逛街买酒时,看中的一幅画,就挂在他的书房里,陆世宁伏在书案上,只要一擡眼来,就能看见。


    “大人,陈大人到了。”


    “去端茶来。”


    “是。”


    陆世宁看了看陈知府的脸色,是还要比白日里更难看些。


    “陈大人先坐吧。”


    陆世宁先给他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又坐下了了。


    屋内的烛火还很足,陆世宁还能看清他脸上的纠结和难堪。


    “其实今夜陈大人来找我,我心里都已经明白您是为了何事。”


    “如今案子正在审讯阶段,判决未明,陈大人何必这样着急?”


    陆世宁才是刚开口说了没几句,这陈大人已经起身来,要给陆世宁跪下。


    “诶,陈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陆世宁也慌了一慌,赶紧起身来扶着他。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陆大人的本事,我也已经见识到了。”


    “我也知道,如今官家是对地方上的官员,有所顾忌和盘算,我这是就陷进了这个坑里。”


    “我今夜来找陆大人,一是为了说个明白,二是为了求陆大人,替我想想法子,能不能保全我这堂弟弟的性命。”


    陈大人是又要来磕头求情,陆世宁听了他的话,是心里已经失去了那最后一份怜悯。


    还是扶了他起来,只不过,陆世宁已经收回了刚刚那般神色,又坐了回去。


    “都事到如今了,我看陈大人的心里还是不大清楚啊。”


    陆世宁的眼色渐冷,他还是个拎不清的。


    “陆大人这是何意?”


    “陈大人的堂弟,仗着您的势,侵占良田,欺压民女,多年为虎作伥,仗势欺人,我不相信,您是全然不知情的。”


    “别说您的堂弟弟了,就是您家的二公子也不是个安分的。”


    “前年为了一个秦楼楚馆里的女子,跟人争执打闹,将那人给打废了,后来这事也不了了之,陈大人也不会都不知情吧?”


    陆世宁将这些事,一件件的都说了出来,那陈大人的脸色上,是除了惊讶,还有几分羞愧。


    “原来,陆大人都是知晓的。”


    “我刚一来任职,便发觉了哪里不对,我还当陈大人是真的心疼下属,却也不想,只是拿来当个垫背替死的。”陆世宁说完便笑了几声,可是听着他这么讲,这陈大人是心里直发毛。


    “我想着,您肯定是觉得,我这样一个新来的人,肯定是没见过官场上的大风大浪的,所以便觉得好摆布好糊弄好敷衍。”


    “可是也很矛盾的是,您既然都将我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了,难道就忘记了我父亲也是为官任职的人,这些手段,我早


    就已经见识过了。”


    “我曾经也是在死地里求生的人,早就看透了。”


    陆世宁往椅背上靠了去,看着陈大人的眼神,是没多友好。


    “陈大人,若是为了求情,让我如今做一个睁眼瞎,您觉得,还可能吗?”


    “您家的这点事,如今恐怕是整个南京城都已经传开了。”


    “您还不如想想,该怎么保全陈家剩馀的人吧。”


    十焉刚端上来的热茶还冒着热气,陆世宁觉得还有些热,也还没喝。


    听着陆世宁如今是说的这样直白,这陈大人的身子也是一软,就靠在了椅背上。


    “陆大人如今说着这话,是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做官了吗?”


    “我看你是个新来的,是想拉拢你,也好叫你的仕途走的更顺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干,以后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陈大人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正色对陆世宁又道,


    “陆大人,凡事还是要多留一个馀地的。”


    “陈大人,你还没来之前,我已经写好了一份奏折,就放在那儿。”


    陆世宁用手指了指那份奏折的位置,陈大人顺着他的手去看,也是看见了他写的那份东西,眼底里是渐渐升起了一份恐惧。


    “我若是真的备懒,便可直接向汴京里头言明,将这个案子上报给大理寺,甚至是官家的跟前。”


    “您的堂弟弟,还有您家的二公子,那是手里都还握有人命的,您可想想,这里面的得失,到底会是什么?”


    “您可要真的想清楚。若是您不服我,我们也可叫大理寺的人来审这个案子,这样,也就说不出还存着什么私心了。”


    “您若真的是这样想的,我今夜便可叫人将这份折子递去汴京,我们都等等看,看汴京里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样的”陆世宁觉得是自己说了好些话,这茶水也变温了,陆世宁可是喝了好一碗。


    陆世宁不再说话,只时不时的来看看陈大人的脸色。其实这件事,到底陈知府也不是正主,要是真没有示意身边的人,也最多是私德不修,立身不正。


    还有挽回的馀地的。


    陆世宁数着手指头,还等着他的话,这到底该怎么说,还是要看他的。


    “陆大人是个正直的人,我也算是看明白了。”


    “陆大人今夜还肯听我的话,想必心里是有主意的,不如,再跟我多讲讲?”


    已经是过了好几刻的功夫,十焉和四以还守在外面。


    陆世宁见着这书房内的烛火有些暗了,起身去多点了几盏烛火。


    “陈大人,你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想必也是苦苦经营了一番。若说以往的寒窗苦读,那都是陈大人曾经付出过的,如今得入仕为官,便是对陈大人过往付出的回报。”


    “如今,要想保全什么富贵荣耀,难道也不该舍弃点什么吗?”


    陆世宁端了一盏油灯,坐回了位置上。


    “陈大人若是想保全什么,就要想想能豁出去什么?”


    “豁出去?”


    “眼下,是已经没有两全的法子了,只能像猴子捞月一般,看看尽力一捞,还能抓住些什么?”


    “要是再犹豫些,也未可知这案子能闹到什么地步,说不得,下手就晚了。”


    陆世宁已经是费了很多的精神,已经想回去歇息了,见着这陈大人的脸色是变了许多,想他也是听懂了些。


    “陈大人,仕途得顺,既是托了自己的努力,也还要靠家族的鼎盛。”


    “若是现在就已经没处置好自己的家宅,别说往后了,就是眼下的困境都解不了。”


    “世宁话已经说到这般地步了,希望陈大人能真的明白。”


    “十焉,送送陈大人。太晚了,该歇了。”


    陆世宁起身出屋去,已经是要送客了。


    十焉已经挑了灯,要来送陈大人回去。


    等着他没了身影,四以在陆世宁身边又问了问,刚刚为什么要这般提点他,反正这案子上报了去,这陈大人多半是保不住了。


    陆世宁浅笑了几声,还是觉得四以不太懂这里面的人情。


    “陈大人在这里做到了知府的位置,自然是家族里有些许势力的。拔掉一颗大树可没那么容易,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说定了的。”


    “我们还要在这里做官任职,我那样说,不仅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陆世宁坐回了屋内的书案前


    ,看了看这折子,才写了两行字,这陈大人就来了。


    “做事留三分馀地,自然是给了大家一条活路。”


    “那大人,这案子还审吗?”


    “审啊,当然要审,怎么不审?”


    “只是,这最终的结果,也不都是我们说了算的。”


    “去端热水来吧,我想洗脸休息了。”


    “是。”


    刚刚多点了两盏烛火,陆世宁已经是累了,脸上的一阵疲累都能被烛火照个清楚。


    陆世宁想起他曾经十二岁中了秀才之后,陆父就开始慢慢教他做官上的一些道理。


    水至清则无鱼,不能把人逼得太狠,否则容易被反噬。


    稍稍的松一松手,大家都能有活路。


    可是这最要紧的,陆父说的却是,入了仕途,一定要约束好自己,约束好自己的欲望。


    否则,墙倒楼塌,都只在一瞬间,自己多年的苦苦经营,不能轻易的毁在自己的手里。


    还要防着自家的后院起火,这把火要是烧起来了,也可以将仕途前程烧个干净。


    陆世宁是想到了汴京里头的人,希望宋南锦和陆世微能过上个清净的日子,他也就放心了。


    想了想这是要临近了立冬,这个月的书信陆世宁还没写,本想今夜就提笔,但陆世宁想了想,眼下还是先将案子审完,要不然,容易被人拿住把柄。


    还有时日,陆世宁想着还是过几日再说。


    这屋内没烧多少炭,是觉得冷了些。


    陆世宁披了外袍,就是要去睡了。


    九月的时日里,晚上也容易起霜,白白的绕在树枝头,也是容易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