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后第五个小时，宪兵队指挥室。


    102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将15个场景树中的一个分枝推送到中央显示区。


    分枝迅速展开。


    “逆向分析的起点，” 它一本正经地说，“是从事件发生的那一刻——就是机器人突然袭击秦翎洋副参谋长那一瞬间开始，倒推回去。比如，门口的那位参谋，事发当时，他正在打游戏。”


    102环顾四周，兴致勃勃的提问：“假设他就是凶手，那么在攻击发生之前，他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让机器人精准地袭击秦副参谋长呢？”


    阿罗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指挥官信道中抱怨道：“小家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难道明远没调教过它？不知道向指挥官们汇报时该用什么口吻吗？102平日就是这么没大没小的和他说话？！”


    梅兰达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阿罗德的碎碎念：“如果门口的那位参谋要操控机器人袭击，他就必须知道在什么时机，下达攻击指令最合适。”


    托科也若有所思地道：“可是这样，他需要在脑中实时推演时机——在机器人行动的那一刹那，它们是否都处于最佳位置？能否准确命中？翎洋的护卫们能不能来得及反应？”


    “对！就是这么回事！”102欢快地打了个响指，将一份自己的推演结果放大。


    那位参谋的头顶，立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对话泡泡。102号罗列出的数十个“考虑因素”一个个浮现出来。


    阿罗德忍不住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么幼稚！昨天扮成猴子，今天又让我们看卡通片！


    ——指挥官怎会将102号给王明远调教？


    奈何，梅兰达和托科都难得地舒展了紧皱的眉头，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才压下了笑意。


    ——定是都想起了昨晚那只欢快的猴子。


    .


    “如果这位参谋是凶手，他必须在秦副参谋长说出‘哎。下一站，体育馆。’那句话后，迈出第二步时的那一秒内按下执行键——正是在那个瞬间，伍德将军背部刚刚移离舱壁，秦副参谋长与他之间的距离被拉到最远；两名近卫前移后，刚好处在这二台送餐机器人的触手攻击范围内，令它们能从容卷住他们的腰，将二人甩离目标区域，开辟出刺杀路径。”


    102号边说边高亮显示着进攻发生时机器人和舱内众人的瞬时状态。


    “瞧，这是最佳攻进场景，两台机器人的左侧与前方形成了最佳进攻角度，” 他前后移动着时间轴，“早100毫秒，晚100毫秒都不好——太早，近卫腰间的‘通讯屏蔽器’可能屏蔽住机器人的通讯器；太晚，它们鞭长莫及，而近卫们挥臂阻拦，可令机器人负责刺杀的机械臂产生偏差。”


    它又指向视频中的伍德和李锐，“不过，他肯定没想到的是，李锐中校与伍德将军都是顶级搏击高手——反应与出手速度不仅远超常人，也远超自己平日记录。结果，第一台机器人的匕首被踢飞，第二台机器人的长矛被削断。”


    “尤其是伍德将军，将机器人的机械臂沿刺杀角度踢回，才使其未能在副参谋长的心脏上留下大创口。”


    102感叹道：“我查过了——全联盟只有韩呈栋将军能做到这一点！这也是这次刺杀没能成功的主要原因。伍德将军——他是整个刺杀计划中最大的变量。”


    阿罗德轻哼一声，幽幽道：“若是那个参谋的大脑能做到这种级别的推演，依我看，他的头脑可是堪比韩呈栋！”


    102的蓝色大眼睛眨了眨，认真地摆摆手，然后指向了自己的机械脑袋。


    “阿罗德将军，您看错了。韩将军的头脑也不行——这样的计算量，至少要两台MW11的智脑中枢！”


    阿罗德：“……”


    “所以，几位将军——” 姜之余有些怕这个小兄弟激怒暴脾气的阿罗德，马上接过了话头，“设计行刺路线和掐准最佳时机，不可能仅靠我们的手臂终端进行辅助计算——必须依靠智脑。您们看，这是一份刺杀过程讯息流动示意图……”


    一份简化版流程图被102号推送显示区。


    ——*——


    ——采集每位乘员的实时位置数据。


    ——上传本地或远端智脑。


    ——在多维模拟器中实时推演，找到最佳刺杀方案。


    ——下载行动方案并推送两台机器人。


    ——屏蔽机器人安全锁并接管起动作传感器。


    ——按下【执行】键。


    ——*——


    “这么说，” 梅兰达皱眉道，“机器人执行的，不是本地智脑的指令，而是一套临时下载的行动程序。”


    “是的，指挥官阁下。”


    “那按下‘执行’键的一定是人类吗？”


    “这人在舱内还是舱外？


    托科不愧是先锋舰舰长，只在脑中稍稍推演了一下，率先问出了两个问题。


    “我认为，那个按下按钮的人，就在转运舱内。” 一直没有开口的伍德终于出声，“因为，只有在舱内的几人，才能在任何情况下，确保第一时间推送出指令，并拥有近卫级别的通讯屏蔽器也不会屏蔽掉的舱内通讯权。”


    .


    几位指挥官对第一个场景的一番讨论后，更觉这个幕后策划者的计划周密。


    “嗯，我觉得102的这个逆向推演的办法很好！” 托科揉了揉下巴，道，“如果用这个法子推演，至少可以确认——舱内的人，如果没有直接参与刺杀，那么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起到了什么作用——是不是他们中的某位，在那个最合适的时机到来时，帮忙按下了那个【执行】键。”


    “没错。” 102号立刻接话道，“因为机器人本身不能伤害人类，所以在那一刻，两台送餐机器人其实名义上是‘机器人’，功能上却被当成了两只机械手使用。它们的智能在刺杀瞬间被强制分离，只剩下动作模块。”


    它抬起手指示意：“刺杀时，两台机器人的智脑应会报警，但是它们同外界的通讯，极可能被暂时屏蔽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计划的反应时间，策划精确度就是微秒级别，真正是‘天衣无缝’一次暗杀。”


    .


    托科浏览完所有高亮显示的最可能场景后，立刻抬头问道：“小姜，这么看来，站在门口那位参谋由于位置最佳，嫌疑的确最大。”


    “对。” 姜之余答道，“那两位正在睡觉的参谋，也不能排除，因为他们的头盔可被利用，作为数据采集器，或者通讯中转，但由他们触发攻进的概率就低些。”


    阿罗德抱臂沉吟道：“这么说，那俩闲聊的，还有正看八卦的女参谋……也都有可能触发攻击——”


    “的确如此——” 102道，“事发后，狄安娜主机记录中，发现当时他们每个人的头盔都有与转运舱智脑的交互记录。而且，每位参谋之间也都有信息交换——这也不奇怪，他们刚从翔鹰舰桥下来，头盔智脑还处于互相状态。由于舰桥通讯有特殊加密，不会在转运舱智脑中留下记录。所以，对五位带头盔的参谋，他们头盔之间的自动通讯，我们是没法追溯的。”


    “所以，”102总结道，“在舱内这段时间，他们头盔智脑之间交换了什么信息，我们不得而知。”


    .


    片刻沉默后，梅兰达开口：“回到最初假设，你已经对舱内十五人都做了逆向推演，对吗？”


    “是的。”102点头，“我们先假设凶手就在这十五人中。如果这一假设不成立，再推演舱外控制的可能性。”


    102将十五人可能的执行方案一一展示出来:“大家请看，我根据实施难度，执行效率，成功概率，为每名参谋的嫌疑度排了序。


    中央显示屏亮起三条排名最高的方案：


    第一名：站在舱门口的参谋。


    他具备：最佳视角，最短反应距离，最容易判断刺杀时机的条件


    第二名：那对正在八卦的通讯参谋。


    这一结果让许多人意外。


    102的解释是：“他们的闲聊极可能成功转移了舱内九成人员的注意力。高个参谋与小边的对话确实吸引了伍德将军与秦翎洋的注意。”


    而如果执行者只需要按一个按钮，那么他们哪怕假装浏览八卦网，也能随时发动刺杀程序。”


    第三名：睡着但未静音的参谋。


    虽然他在睡觉，但他的头盔没有静音，可以被接管而为机器人自动收集环境信息。若提前设定触发条件，也有一定可能被远端接管，而在正确时机按下虚拟按键。


    .


    最后，102将所有人的“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怎么做”的模拟动画推送到中央显示区——人物移动、路线规划、动作角度与时间节点一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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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


    阿罗德哈哈大笑：“看看这动图！简单，好懂，逻辑丝丝入扣。102号，你这也太能干了！”


    托科不无得意地拍了拍虚拟空间中102的Avatar：“啧，我舰上的战斗模拟系统可以直接退休了——找个机会我和明远说说，你可以去军情分析室做我的参谋。”


    “老托科，你想得美！” 阿罗德忍不住在头盔里翻了个白眼。


    他想了想，关掉消音，慢悠悠地开了口：“哎呦，托科舰长，102是块好钢，当然要放在刀刃上——做战情分析，肯定是要去指挥官阁下的参谋部才不是大材小用啊……”


    梅兰达：“……”


    .


    “对于这些称赞，我真……受之有愧。” 102号的机械眼眨了眨，有点……不好意思地望向共享空间里的子意识们。


    受到大家的一通夸奖，它的冗余空间里能量流涌动，那11位哥哥的Avatar都在舒舒服服地抻着懒腰。


    这些逆向推演结果能这么快出炉，多亏了被主意识们留下给它帮忙的子意识们的全力协助。


    1、2 号善谋略。


    3、5、9 号擅长袭击、空战和近身格斗。


    4 号最会优化。


    8 号是通讯专家。


    7 号则是展示专家。


    只有 6 号的子意识“小招财”，以及12号的子意识没过来帮忙。


    它们俩，太忙了。


    昨晚12号在被主机召回之前，给小六店里的猫猫们配了“百香水”：


    ——可以助眠的沉香，提神的薄荷、柠檬、迷迭香，让人放松的薰衣草……


    木星网上，小招财就打出了新广告：


    【手慢无——要撸就撸香妃猫！】


    结果很惊艳！


    小六店里的“撸猫服务”火出了天际。102号私以为，平安之城“人手一猫”的日子，恐怕很快就要来临了。


    就连梅兰达指挥官也未能免俗，将薇薇安送来的那只赛博三花猫抱在腿上好一阵撸。


    她对要求反馈的102号道：“确实有助于放松心情！” 还特批了它的提议，将【宠物陪伴】作为心理安慰的一个手段。


    .


    102收回了思绪，开始复盘刚才会议上自己的表现。


    对于【对话泡泡】这种展示形式，它曾经私下里觉得有些幼稚。可7号坚持——它认为，在气氛压抑的情况下，大家需要一点放松情绪的东西。


    从效果来看，确实不错。


    而1号和2号子意识的策略分析，经由4号优化之后，可帮伍德将军和小姜队长追溯刺杀前凶手可能需要的一切准备手段。


    完美！


    可是。


    它望向空中无数交错闪烁的数据流。


    7号正协助4号，将隐匿在迷雾中的一条条线索一点点剥离出来；但都卡在了同一处。


    8号这位通讯专家那边，始终进展缓慢——它还是找不到，机器人接收刺杀指令的途径。


    不知不觉间，它的一个“疑问模块”被悄然激活。


    ——人类……真的策划得出这么精密的谋杀吗？


    ——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那位受害者也能幸免于难吗？


    102号像人类一样，打了个冷战。


    “哎呀……要是下个目标是小姑姑，或者王将军，那可怎么办？我不在他们身边，他们可会安全？”


    这就是一种人类称为“忧虑”的情感吧？很不舒服的感觉啊。


    .


    冗余空间中，条条光影汇聚、分叉，无数种可能性在节点处延展开去。


    它们依仗的逻辑，真的能推演出人类那多变的意志吗？


    我们兄弟与阴谋诡计之间的对抗——可会赢？


    102号，很想赢。


    它的兄弟们，也都很想赢。


    .


    忙于记忆融合的播种者主机突然感到，木星冗余空间中的能量流突然再次炙热起来。


    “哎，12兄弟的子意识们，也是个个不消停！”


    然而。


    它很忙。


    “真吵。还是由着它们折腾吧。还能闹出银河系去吗？”


    为自己的幽默点了个赞后，主机就返回了记忆融合的主线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