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我有一个问题。”


    声音不高，却是最高优先级问询。


    102号立刻从冗余空间抽身，跳回主线程——那几个卡住的副线程，只能暂时交给几位兄弟去处理。


    “刚才，你仅仅列出了三个【最优执行】的场景。”


    室内，众人的视线同时落向化身康安迪的伍德身上。


    “诸位，如果换种思路——假设凶手会对所有方案做出推演。你们认为，他最后选择的方案，会是【执行度】最优的方案吗？”


    众人不由疑惑，唯有姜之余心领神会。


    “该……不会——这人的心思缜密，而且必定小心谨慎——该是会选择【怀疑度】最小的方案，甚至让人根本怀疑不到他。”


    “不错。”伍德点头，“另外，如果凶手的目的是一箭双雕：杀害秦副参谋长的同时，把调查的矛头指向我——他，又会怎么做？”


    “他会选择那个让伍德将军嫌疑最大的方案！”


    姜之余只觉豁然开朗：伍德将军和小文姑姑一样，思路异于常人！


    他兴奋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有些懊恼的叹道：“哎！这个调查方向，我怎会——”


    话未说完，102号已开始重排嫌疑列表。


    中央光幕猛地熄灭，再次亮起时，原先按照“最可能实施暗杀”而排列的那十五人名单，被重新分成了两组：


    第一组（嫌疑人）——


    门口参谋、交谈的两位参谋、头盔未静音的睡觉参谋、头盔静音的睡觉参谋、没戴头盔的女参谋。


    第二组（非嫌疑人）——


    秦翎洋、康薇薇、伍德、李锐、蝙蝠三兄弟、秦翎洋的两名近卫。


    下一秒，102号将【伍德为嫌疑人】的推演场景推入第一组。


    光屏数据飞快闪烁。


    ：阈值重置。


    ：分类边界重置。


    ：指数重置


    计算结束。


    伍德一跃成为第一组最顶端的头号嫌疑人。


    并且，嫌疑指数远超过翔鹰舰的几名参谋。


    室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


    姜之余指着屏幕：“如果凶手想让伍德将军背这口锅，他就会故意留下一些线索，好让我们‘顺藤摸瓜’。而且事发当时，伍德将军离得最近，‘未能及时救援’本身就足以成为重大嫌疑！”


    催眠问询失败带来的阴影一扫而空，他越说越快：“看——若是伍德将军行刺，他需要做出这些准备——我敢说，如果我们现在立刻搜查，就这其中的某个环节上，我们必会发现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足以让伍德将军百口莫辩的铁证！”


    伍德抬手，将几份物证推送中央显示区。


    “小姜，你猜的不错。牛玉田的小队，已经发现了这样的线索。”


    阿罗德轻叹了口气。


    伍德讲这番话时，神情平静。


    显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催眠问询上，而是悄悄自行展开了调查。


    然而，即便面对这一重大突破，他的表情依旧冷静无波。


    阿罗德突然有些莫名感慨：


    ——我熟悉的那个伍德老弟，怎么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以冷峻闻名的空天军战神韩呈栋？


    ——这……该是件好事吧？


    .


    中央光屏的画面不断闪动，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大家开始细细审阅起这部分刚才被忽略掉的场景。


    虚拟会议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102号却悄无声息地将注意力移向端坐的伍德将军。


    自案件发生，伍德就格外的少言寡语。


    除去偶尔抿成一线的薄唇，透出内心骤起的波澜，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除了“冷峻”之外的多余表情。


    在处理器里，把伍德和康安迪上校的正颜、侧颜、背影对比了数十遍。


    黑色短发与褐色眼瞳的康队，举手投足间同样雍容华贵——


    但任谁也不会把他，和那位金发碧眼的伍德将军联系在一起。


    102号正在体验那个叫做【好奇】的情绪模型。


    它的情感子程序里，阈值的上下波动令分类的边际变得模糊。


    ——人类！


    ——到底哪个外形、哪个身份、哪个品性，才是他们真正的自我？


    ——为什么，带上面具、换身衣服，就不是一个人了？


    ——平易近人的康安迪和豪爽冷峻的伍德……明明只是脸不同，而已！


    ——大家怎会将他们当成“完全不同的人”？


    ……


    ——人类！


    ——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他们“真正的自我”？


    ——为什么，之前还要和秦副参谋长争个上下高低，现在看到他躺在医疗箱中，又会偷偷掉眼泪？


    ——为什么，明明生气，却能控制住心跳、血压和呼吸，好像自己很平静一样？


    ——为什么……？


    102号发现，情感子程序经常会生成新的、没有固定阈值的变量。


    这影响了它的忠诚度子程序。


    它发现，康队向它布置的任务，会毫不犹豫地被排最高优先级——


    难道，是因为伍德将军身上有韩家血脉，而它验过他的DNA？


    可是。


    基于DNA的忠诚，不是需要……将血液滴入辨识槽中才作数吗？


    它只能认为，这是因为：


    少主人飞龙交给它的指令是：保护小姑姑。


    而伍德将军，是小姑姑的亲表哥——是……小叔叔。


    那么。


    它该把他排在什么优先级？


    在小姑姑之前，还是之后？


    在王将军之前，还是之后？


    102号发现，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它陷入的是一种名为“纠结”的状态。


    它，很纠结。


    .


    中央显示区的光幕悄然展开。


    以伍德为核心的场景分枝并不多。


    他作为行刺策划者，有足够的资源。


    ——伍德的将官级别指挥官头盔装有军情分析智脑，有算力现场推演刺杀场景。


    ——他就站在秦翎洋身后。


    模型评估参数亮起。


    【最佳视角，最佳距离，最佳位置】


    【通讯优先权：将官级】


    【链路权限：不受监控】


    【可下达机器人隐秘指令：YES】


    若由他发出指令，几乎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


    伍德讲解完行动队找到的几份证物，又道：“出事后，我让102号调出了狄安娜主机的全部通讯记录。” 他抬手轻点，光屏切换至一条标亮的日志，“果然。记录中留有一条来自指挥官头盔的【删除通讯记录】请求。”


    这条删除指令静静闪烁着，与会众人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半分。


    在舰长室踱步的托科猛地停住脚步。


    “……哼！现场，可就伍德和秦翎洋两名将官指挥官。能在狄安娜主机上伪造指挥官权限的删除记录……那岂不是说，这个幕后之人……他，很可能拥有指挥官级别的——”


    他话音戛然而止，再说不出一句话。


    ——这意味着什么，昭然若揭。


    .


    “我们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伍德轻声道，“现场是否有人充当了机器人的‘外置传感器’？”


    他将暗杀画面定格。


    “当时舱内具备独立算力的智脑只有伍德将军和秦副参谋长。但这几位舰桥参谋的头盔也都是加强型——通讯部和工程部的头盔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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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备视听传感、位置感知、自动建模和自建加密通讯网功能。


    换句话说，只要‘借用’其中两个头盔，就能在本地完成刺杀模型推演。”


    “而女参谋没戴头盔，不可能充当传感器。”


    102眨了眨眼，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两名在打盹的工程部和通讯部参谋，头盔全程处于闲置状态！”


    “不错，他们睡着时，如果有人接管了他们的头盔，就能利用其传感器给送餐机器人提供目标信息。” 伍德淡淡地补充，“如果是我策划，我就会这么做。”


    “至于那位被怀疑的高个子参谋——” 伍德调出一份记录，“他全程调用狄安娜游戏空间，有完整的日志，姜队的催眠问询也确认他专注游戏，没有分心。”


    “那两名一路八卦的通讯参谋亦然。他们一直在用头盔筛选晚会视频；更重要的是，通讯参谋的头盔是独立加密的——大量占用算力必然会被他们自己察觉。


    所以，他们的嫌疑也应当最低。”


    姜之余道：“102号，能调一下那两位参谋头盔的通讯记录吗？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连接或被删的日志。”


    102号迟疑了一下：“可能查不到。如果有人利用过他们的头盔并清除了短程互联记录，在转运舱缺少完整通讯备份的情况下，我们很难恢复。战斗扫描只能检测头盔之间曾有交互，却无法记录全部信号。”


    .


    会议室内再次沉寂下来。


    这一个半小时的推演，事关重大，他们都没带参谋人员。


    这三位第一舰队的最高指挥官，从身体到头脑，都很累。


    就在伍德打算终止视频会议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阿罗德敲了敲指挥台。


    “我有个办法，也许能找出那个按下刺杀按钮之人。”


    .


    众人立刻看向他。


    阿罗德轻咳一声，神情微微扭曲。


    “以前我儿子阿里老爱闯祸，我夫人……呃，给我写了个监控软件。” 想起莉莉的叮嘱，他叹了口气：面子这种东西，此刻也顾不得了。


    “莉莉——你们都知道——是个顶级通讯专家。她听我说，阿里动不动因为冲动挑衅别人、三天两头进禁闭，就……”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偷瞄托科一眼：靠，我这是不是亲手把阿里的形象给毁了？


    托科皱眉：“哎阿罗德老弟，你能不能一次说完！阿里那孩子过去怎样不重要，现在我看他，很好！”


    阿罗德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莉莉跟我说，手臂终端都有‘生命监测功能’，会采集一系列生理信号——可用来捕捉愤怒、惊恐、甚至攻击前的‘情绪前兆’。所以，莉莉就给我写了一个软件。只要阿里的情绪触发危险阈值，我就会收到提示。多年下来，从没误判过。”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只是……这种做法违反条例，所以她叮嘱我，只能在我俩的终端上用。”


    停顿一下，他看向梅兰达，道：“指挥官阁下，如果您能允许102号，将狄安娜主机里，案发时所有人手臂终端的生理监测信号筛一遍，该会知道——谁在秦副参谋长遇袭的那一刻，情绪出现过反常的‘攻击峰值’。”


    “谢谢您，阿罗德舰长！这，很可能是个突破口。” 姜之余兴奋的搓着手，满脸期待的看向梅兰达。


    伍德冲阿罗德点了点头——最好面子的阿罗德能说出这件事，不是个容易的决定。


    问题是：那人会不会留下“生理上的行凶企图痕迹”？


    令大家意外的是，这一次，结果出来的，很快。


    会议室中的所有人，在看完102号还原完毕的刺杀过程后，都感受到了深深地震撼。


    “按下按钮人，竟是他！”


    “怎会是这样？”


    “果然是一次天衣无缝的刺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