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神宗，清幽居。


    “师父，怎么？”


    “睡不着了？”


    带她回金光之后，王狩像是变了个人，意外地好脾气。


    这会竟叫起师父来，不似白日里一副阴狠疯批的样子，一口一句“东方长老”。


    东方茉瞥了他眼，


    “我正要睡下，你走吧。”


    她装模作样地打了哈欠，往床铺走去。


    如今的住所名为清幽居，地处在招摇山的背阴，隶属金光神宗后山，由一个洞府开辟。


    和她在凌霄剑宗的清寒殿十分相似。


    素白屏风后的男子背影渐渐淡去。


    躺下，闭眼不过三秒钟，便感受到屋子里有如毒舌吐信般的实质恶意。


    起身，发丝拂了满衣。


    “滚出来。”


    黑暗中，王狩渐渐现身。月光勾勒他的轮廓，一双眼睛里全是野心和欲望。


    一只手背在后面，藏着一把玄剑。


    “放下。”东方茉继续道。


    她微微皱眉，清艳面庞上泛起一层薄薄怒气，又很快散去。


    从来没见过这么愁人的小孩。


    非要和这把青玄剑过不去么？


    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说，把剑放下。”


    “听不懂么。”


    她说这话时十分平静，却无端让人联想到冰山一角，白开水一样冷淡陌离的外表格外让人心生惧怕。


    僵持之下，王狩贸然开口：


    “今日白天比试我见到了你的那个徒弟。”


    她的徒弟？


    东方茉尚未确定，平静的眸子划过一丝狐疑的光。


    王狩见东方茉还在回想，便开口直接了当，“柳慕紫。”


    怕东方茉听不清楚，他特地字正腔圆地道。


    “我看见他，摸了青玄剑。”


    “那么凭什么，他摸得，我摸不得。”


    语气里带着不甘心和愤恨。


    东方茉并不知情此事。


    对于柳慕紫，她心里是有亏欠的。


    她入魔后本来会用青玄剑杀了他，但幸好最后不知怎么回事，他平安无事。


    “你和他不一样。”


    话落，王狩沉默。


    兀自将剑放回了原处。


    他就那么看着她，睨着眸子，似是挑衅，或是生气。


    面庞阴冷潮湿，只有半张脸被微光打亮，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


    还不走？


    她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他启唇。


    “师父，明日我便要启程除魔，你会来吗？”


    转眼间，王狩泄漏出些许少年人特有的期期艾艾的神情。


    东方茉深知王狩不是表面上这样的人。


    每每看向他时，最瞩目的便是那双同她年轻时一般无二的眼神。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明日是三大门派共举的除魔大会。


    他不是想除魔，而是想除她。


    不知王狩脑子里卖的什么药，只道：“不去。”


    王狩委屈极了。


    “师父来吧，师父放心好了，我才不会像柳慕紫那个窝囊废一样输的。”


    “此次除魔大会，我一样会拔得头筹。”


    怕是他误会了什么，她从未觉得柳慕紫丢人。


    东方茉偏了偏眼神，“你的实力，我从不担心。”


    顿了顿又道：“只是我喜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他不再坚持，“师父若是不习惯这里而失眠，明日我叫人将那盆千年垂丝茉莉花搬过来。”


    “我走以后，可就没人为师父着想了。”


    东方茉却不在意王狩将话题转换得如此生硬，“嗯。”


    王狩长着一副凡间帝王的长相。丹凤眼、悬胆鼻，眉骨微微隆起，下颌内敛。


    自小养尊处优，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天生自带的余威和傲慢。


    尽管他极为克制，处处讨好，却并不能让她改观。反而更像是山中老虎因为食物还不是那么可口，暂时蛰伏。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被青玄剑固定。


    更何况他已知道，只要她一天不死，这把剑便不可能完完整整地属于他。


    东方茉总觉得这小孩看上去有些危险，迟早有一天会挖坑，让自己万劫不复。


    所以没法与他似平常师徒般亲近。


    不过他都这么殷勤了，她不表示点什么…东方茉默不作声从衣袖拽出两张符。


    “这两张符，分别换作福生，极泰，戴在身上保平安。”


    福生符和极泰符确实是很高品阶的符。只是没什么用处，只能给人在危机时刻提供一点点运气。


    她并不知这一举动以后会救了王狩的命。否则，她一定不会干这种蠢事。


    王狩接过符，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的清幽居。


    *


    次日，招摇，鹿台主峰。


    各路修士齐聚于此，热闹喧哗。


    青色服饰的是凌霄剑宗弟子，黑金交织的是金光神宗弟子，白衣翩翩的是玉清仙门弟子。


    远远望去，在三大色块的缝隙里，散乱着或红或紫，或粉或蓝的小块小点，这便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或者云游散修。


    真是修真界的春天。


    此次除魔大会的分队情况早已出来。许多年轻修士们抱团取暖，团团围成一个圈嬉笑打骂，丝毫不知情接下来除魔行动之艰险。


    东方茉隔栏凭望，第一眼看到王狩，站在一个圈子的最外缘，身上浑玉璞金，抱臂而立。眼睛半眯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第二眼则看到凌霄剑宗的熟人，山观月长老。


    她此时此刻当然不在清幽居，而是受金光神宗宫主邀请，来鹿台峰琼楼。


    身侧传来男子的声音。


    “东方长老。”


    “我希望你能带队金光神宗，参加此次除魔大会。”王权道。


    东方茉回眸，很少听见有人这样命令似的同她说话。


    王权和王狩父子俩长得很像，只是王权通身的气质更加成熟尊贵，不像王狩那样锋芒毕现，而是儒雅内敛，不怒自威。


    “小儿莽撞无知，擅自做主抢了你的青玄剑，还希望你莫要见怪。既然狩儿已拜你为师，金光神宗会以礼相待。”


    “同样地，希望东方长老能尽一个做师父的责任。”


    尽一个做师父的责任。


    东方茉默默品着这句话。自琴宗覆门一事，她便出世，不问外界之事。


    如今怎么可能为了王狩破戒。


    “金光宫主这是在教我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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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如今的脾性已经轻柔地多了。东方茉常常能在王狩身上看见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便知她只吃软不吃硬。


    王权叹了一口气，“不过是，拳拳一片父子心。”


    只有身居高位者，才知道他们如今修真界是多么岌岌可危。


    除魔大会便是为了从源头解决危机，还大家一片太平盛世。


    他当然听闻过东方茉曾经的盛名。


    而他膝下唯有这么一子。


    “况且，你身负心魔，凌霄剑宗留不得你，此次也是狩儿胡闹，扰了你的因果。”


    东方茉的心思被看出来了。


    她同意收王狩为徒，确实是怕自己的心魔祸害凌霄，既然如此，顺水推舟，不若祸害金光。


    她多看了几眼这位金光宫主，只是片刻交谈，便能看出她身上的魔气。可见此人必定除魔多次，十分熟稔。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的心魔，可有解？”


    “东方长老若肯答应我的要求，我会倾尽金光神宗之力，为你寻得解救之法。”


    几乎是没什么可犹豫的。


    她转过身，入目看到琼楼下面尽是修士，不论老的少的，都是那么青春洋溢，光彩夺目。


    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尽情享受朝阳雨露。


    很久很久以前，她站在世界中央上，周围也是这样的一群人环绕。


    东方茉极快地做出判断，语气难得轻巧：


    “好，一言为定。”


    *


    囹圄凡界每回降临魔物都是随机的。


    然而幸好金光神宗的术士会观象推演，能推出几个大差不差的重灾区。


    此时，是被分到重灾区，还是普通区，甚至决定了能不能活着回来。


    往往重灾区都需要增援。


    若是离宗门近还好。


    像是极北雪山巅、极南莲花国，极西黑漠城、极东瀛洲岛，这等远隔十万百千里，还有的要远渡重洋，只能坚守阵地至死。


    这种时候，只能靠抽签。


    一切全凭运气，不然凭什么他们活该受死。


    每一个除魔小队，都有一位本宗的长老带队。由长老抽签决定他们去哪里。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坏消息：抽中极北雪山巅。


    好消息：此次并不是重灾区。


    上一回在重灾区的极北雪山，也是凌霄剑宗的一个长老抽中的，去了近半百修士，只回来两三个。


    山观月打了个寒噤。随手将青竹签扔给柳慕紫。


    “小柳，你看没看见你师父？我这瞧了半天都没见人，不会是被金光神宗给藏起来了。”


    “你这马上就要动身去极北雪山，临行前不得和你师父说两句。”


    金光神宗此次共派出五个长老，分出五个小队，除了上次跟王狩一起来挑事的赵宏和华钦，还有三个女长老。


    山观月一个个看过去，本来便知道东方茉不可能在其中，这下也是彻底死了心。


    又倪了一眼身边老实的柳慕紫，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


    “别这么学你师父平平淡淡。你得和王狩抢，不抢，你就没师父了。”


    柳慕紫闷声应下，此时前方抽签处爆发出尖锐爆鸣声。


    ————第一个重灾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