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遭灾

作品:《那个病秧子

    *


    上次回宫时,常聿给的药酒倒是极有奇效。不过擦了几次便痛意全无,连带着被花瓶碎片划伤的伤口也愈合的很好,没有半点疮疤痕迹。


    如此一连养精蓄锐小半月,逢潭这才在众人面前露面。今日旖月将她头发绾成小巧的单螺髻,寻来一件藕荷色剑兰妆花交领长袄,配一条同色渐浅的马面裙,不娇不躁适好隐在角落。


    那晚与常聿夜谈后,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来赏花宴观上一遭,哪怕仅得芝麻粒大小的只言片语,也总好过再被常聿问及时的一无所知。


    “妹妹,你在看什么?”玟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逢潭从容回以:“我瞧着李婕妤很是辛苦,为什么她不在宫中好生歇息着?”


    李婕妤现今浮肿的厉害,不宜久站,理应不该外出。


    颖昭仪道:“能是为什么?想在人前显摆自己肚子里头有货呗。”


    “你呀,这种话可莫要再说了。”玟嫔笑责了她几句,而后道,“太医良嘱,妇人孕期多加走动,易于生产,是以今日她也到场。妹妹们还未曾生养过,不知晓这些也在情理之中。”


    “……”


    逢潭跟着笑笑,心中却是蓦然一沉。


    就李婕妤的现况,哪还是能与寻常妇人相提并论的?


    一经诸连些事,那太医显然也早已被人收买,否则也不会推着李婕妤走到无力回天的地步。


    说实话,逢潭的确也动过恻隐之心。


    医者对生命产生的敬畏之心,是无关任何杂念的纯粹,哪怕唯余一线转机,拼尽全力,也势必不愿见任何在自己手中流逝。


    ……可是,太晚了。


    这个孩子在孕中受匮太久,经她着手时,发育就已然出了问题,在这个条件受限的时代,可以为之弥补的手段少之又少。


    现在日子每过一天,皆是这个孩子的死亡在倒计时。


    “哎,这都四月的天儿了,我瞧你穿的还是有些保守。”玟嫔心有不解地看着逢潭。


    临近端午,天气愈加变得暖和起来,迎面吹拂的风儿也柔了下来。宫中不少人已然换了夏日的凉衫,而逢潭却是依旧紧掖着春日的薄裳。


    逢潭道:“让各位贵人们见笑了,嫔妾自生下起便携患寒症,固然时近初夏,但嫔妾仍总觉得身上凉浸浸的。”


    玟嫔伸手附到她温凉的手面,蹙了蹙眉:“还真是了。”


    “露霞,”她朝身后的婢子吩咐道,“回头到宫中的库房里头挑几批厚实的蜀锦,送到娴苌宫给逢美人制衣。”


    露霞点头应了声是。


    “谢玟嫔娘娘好意,嫔妾喜不自胜。”逢潭见状身感受宠若惊,推辞道,“娘娘恩赐实为贵重,嫔妾心领了,还是……”


    玟嫔道:“逢妹妹何需跟我客气呢?”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眼界开阔,不足为奇。”颖昭仪笑看一眼凉亭下的人,“不像某些人……进宫前连见都没见过,随便赏她点东西就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收得忙慌慌的,小家子气。”


    玟嫔瞧见逢潭面上凝色,念及她年纪尚轻,故而冲颖昭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


    颖昭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嫔妾少时读书,夫子常常教育,人穷但不能志短。”


    正巧这时凉亭之下的李婕妤向这边望来:“也不是容不下她,属实是她吃相太过难看,谁人见了不会轻视于她?”


    闻此,玟嫔叹息一声。


    逢潭没有急着说话,待颖昭仪被湘妃叫走之后,才又出声言道:“颖昭仪跟李婕妤是有过什么过节吗?”


    玟嫔点点头:“李婕妤才将进宫的时候,是同颖昭仪一道住的。宫中无主位,颖昭仪不论是位分还是进宫的阅历,皆是要高于李婕妤。所以他们宫中的事务几乎全都交于她打理。”


    “后来李婕妤得宠,接连晋封……就难免因此恃宠而骄了些。”玟嫔轻声道,“好几次气的颖昭仪摔盏。皇后娘娘也曾训诫过几次,可李婕妤非但不知收敛,还更是频频履行僭越之举,自凌宫中主位。”


    逢潭:“那陛下如何表态?”


    玟嫔:“这正是叫颖昭仪气愤的点儿!陛下口中说着会加以严惩,实则根本无动于衷。有了这层无形的纵容,李婕妤就愈发刁钻了。最后还是由皇后娘娘出面,将李婕妤挪到了别宫,才算了事。”


    “......”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难怪王室贵族恶气横生,原是上行下效。


    “听闻你前些日子去过李婕妤宫里?”玟嫔忽然想起。


    逢潭:“那次她在长街晕倒,我见她面色不好,给她送过一张安神的方子。”


    “如此便够了!”玟嫔拍了拍她的手,“此刻她身怀龙裔,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也不是不允你们来往,只是怕你被她带到风口浪尖上。”


    逢潭微微一笑:“多谢娘娘好意,嫔妾记住了。”


    “——快来人啊,救命!”


    破嗓而发的惊恐声倏然响起。


    众人闻声纷纷寻了过去,旋即簇拥在凉亭沿外。


    “呀!哪儿来的这么多蚂蚁!”


    凉亭里,黛竹环抱着李婕妤,手中帕子拼命甩在地面,试图驱散四下攀爬的蚁群。可奈何蚂蚁太多,远不是净打一处便能消散的。


    蚁群顺着两人垂地的裙摆,由地面转而爬向她们衣里。李婕妤哭喊道:“救命!它们钻进我衣裳里面了!它们在咬我!”


    黛竹急道:“救命啊!来人啊!为什么都不过来?!”


    “……”


    逢潭脚下迈了步子正欲上前。


    一旁的玟嫔见她此举,忙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止住她过去。


    黛竹道:“逢美人!求求您!求求您!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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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您仁慈,是个好人!求求您救救我家贵人罢!”


    颖昭仪冷哼一声:“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要涉险救你?现在开口闭口左一句仁慈,有一句好人的,将来指不定就翻脸不认人了……”


    黛竹张了张嘴,话被噎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见此景,逢潭睨了眼在侧的旖月。


    旖月了然地点了下头,旋即悄声欠身离开。


    “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黛竹焦喊道,“皇后娘娘救命!”


    就近拿了家伙的小太监,步履紧蹙地赶回御花园中,扑、扫、铲、打,几乎能用的全都用了。


    然而这些蚂蚁却是未有丝毫退势。


    迫在燃眉时,忽而又来一个空手的小太监,仔细一看,只见他从袖中不知所撒何物,蚁群随着他撒出之物逐渐避远。


    “怎么了这是?”


    皇后也在这时走了过来。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慎贵妃。


    皇后拧眉看着面前一众围涌凉亭的嫔妃,又注意到凉亭里传来的哭声,瞥眼去瞧——只见黛竹坐在地上泪洒,怀中抱着已然昏过去的……李婕妤!


    慎贵妃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哟,这是又唱哪儿出啊?”


    李婕妤被人抬走,皇后从剩余嫔妃的口中听了个事情的所以然来。


    “蚂蚁?”皇后不觉疑惑。


    之前芜儿宫中亦是如此!


    后来前来汇报的人说,是因为春时多雨,东宫位向偏暖潮湿,加上殿宇年久失修,适才遭以虫灾。


    这御花园中,草木茂密,天气热了固然善招这些东西,但也从未像今日所说这般群蚁结伴!


    皇后不由抬眼瞧一眼逢潭。


    “……”


    这场赏花宴就这么散了。


    待众人尽数离去后,逢潭复又默默折返回来。


    旖月道:“贵人是觉得可疑?”


    “恰逢今日遭了虫蚁,恰逢是在凉亭这里,恰逢凉亭之下唯李婕妤一人,”经过台阶之时,逢潭不忘提醒旖月拎起裙摆,以免被蚂蚁顺爬,“又恰逢那时……皇后还不在。”


    宫中看不惯李婕妤的人数居多,尽管有个别不与大众为伍的嫔妃,可在这种险事面前,也是犯不着去舍身。


    而皇后却不行,不管她是哪种,她皆都不能表现出来。


    因此她是唯一一个会,且必须出手相救的人。


    然在这种紧要关头,她却不见了。


    逢潭问:“你信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旖月摇摇头:“不信。”


    逢潭:“我也不信。”


    “……”


    空气中隐隐飘浮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逢潭沉思片刻,继而指尖划过手下桌面:“……”


    黏黏的,还含带着几许花香。


    ……这是,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