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之爬上马车，一件件脱下染血的衣裙，泪珠落下，她没有任何表情，将虎口血迹擦在换下来的素白裙子上，看见几朵白兰红透，手上残留的血色令她作呕，她连忙从包袱里翻出淡粉色绸纱的襦裙换上，闭眼凝神。


    龙泉寺笼在满山桃花烟云之中，楚逍伏在案前抄写经文，几片花瓣吹落在纸上，遮了他正要写下的地方，他手中墨笔停住，一点墨迹在纸上化开。


    阮岑坐在榻上，觉得冷，走到案前关窗，那墨迹染开大片，楚逍看着纸上花瓣出神。


    “殿下……殿下？”


    楚逍毫无反应，瞳中映着一瓣花色。


    “无念！”


    楚逍墨笔一颤，抬起笔尖，眉一蹙，扯了那纸揉成团，丢在取暖用的炉火中。


    赤色火焰晃动燃起，连同纸中包裹的花瓣，很快烧尽，“施主，你究竟要留到什么时候？”


    “我留到你恢复记忆为止。”阮岑不客气，回到榻上，躺下闭眼。


    林汐之袖摆花鸟舒卷轻灵，她在车上呆了许久，恍惚间似睡了一觉，车外传来脚步声，她才睁开眼。


    庄忆瑶推门的手撤回，吴悔停在一旁，“王妃这是换了衣裳？”


    “是啊，你可好些？”林汐之从车上下来，看见关宪从院子里拉开了门。


    庄忆瑶尴尬点头，“嗯……想是天气不好，整个人都不舒爽，失礼了，王妃恕罪。”


    几个官兵赶着过来，与关宪点了头便跑进院子里，险些撞了吴悔。


    “什么情况？”他看着官兵从里面抬出几具紫衣尸首，警惕起来，伸手去拉庄忆瑶。


    林汐之偷偷抓着袖子揉搓，“那个……刚刚来了几个刺客，是来找我的，没事……”


    “啊？！那王妃可有受伤？！”庄忆瑶在她身上摸索了一番，“是受伤了才换衣服的对不对？”


    林汐之摇头，将她扶住，“没有，是溅了别人的血，有些害怕便在车里呆了一会儿。”她说了些实话，心上轻松些许。


    关宪从门里出来，见三人还在门外站着，“庄小姐，王妃说……明日请你回丰城，下官……还想问问你的意见。”


    吴悔断然抗拒，“回丰城做什么？等着楚粼派人抓她？”


    林汐之不语，低头看着脚边裙摆，双手扣在一起，割裂的皮肉脉搏在她脑子里反复出现，她无法聚起自己的思绪，干脆作罢，空空等着庄忆瑶的回答。


    庄忆瑶望向门前几级破破烂烂的石阶，挽着吴悔的手，心中计较了一番，“王妃，楚粼与姜离是害死我爹的元凶，我要报仇，请王妃让那些追兵送我回京。”


    吴悔将她转向自己，“瑶儿，你疯了？！”


    “吴悔，我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庄忆瑶万分坚定，“九殿下迟迟没有回来，事情不一样了……对不对？王妃。”


    “瑶儿，郡主已在不断周旋，但她与楚逍的关系如若亲兄妹，楚粼不愿接近她。陛下虽已安然离宫，可大启权柄已在他手中，楚逍回来之前，能控制他的，恐怕只有你……”


    林汐之不敢看她，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吴悔将庄忆瑶紧紧抓住，“瑶儿，不可。”


    “王妃莫要棒打鸳鸯！”姜予明与几个乞儿出现在墙边拐角处，“要控制他，我也可以。”


    林汐之一时间只觉得这几个孩子颇为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们……”


    姜予明朝她走来，“王妃好手段，你来这里，庄小姐已然暴露，就算她不愿，也会被抓回去，就算抓不回去，回到丰城，也会有人穷追不舍，抓她回去。”


    最小的乞儿弱弱说道：“姐姐，你……跟着尊主学坏了……”


    林汐之半眯着眼，想起了那几个吃她包子不道谢的乞儿，“你们是楚逍的人？”


    鬼羯早已站着墙头，居高临下，冷淡道：“他们是楚粼的人。”


    “什么？！”重餍听见从门边出来，怒火烧起，“我们待你们如何？！小小年纪你们丧尽天良？！”


    “啧，那牛车真脏。”伊尔丹躲在他们背后，拍着身上泥污抱怨。


    林汐之不记得这一头卷毛还生了一双琥珀眼的孩子，她走近他们，定睛去看，鬼羯从墙上跃下，紧跟着她。


    “你是谁？”她问。


    “伊尔丹，梁王的儿子。”姜予明将伊尔丹推到林汐之面前，“看，这就是你杀父仇人的发妻。”


    伊尔丹呆住，目光一躲，撞在鬼羯脸上，“看什么看？！你别以为我怕你！”


    鬼羯道：“你父王害死了许多人。”


    伊尔丹鄙夷道：“哼，说得你们没在害人似的。”


    庄忆瑶浅笑如花，“无论如何，我若进宫，便贵为皇后，可保下所有人。”


    伊尔丹愕住，姜予明寻味一番，“那你是想还是不想呢？皇后？”


    “我想，我想为爹爹赎罪，我爹害死了许多人，这是我该还的。”她在吴悔开口前将他抱住，踮起脚吻了他，“你陪我，我们一起去。”


    姜予明冷笑一声，背过身去，“哎～但愿如此～”


    林汐之听出了意味，暗自压下凭空的猜测，提醒道：“你们若回去了，先与随风联络。”


    陆坚搭了吴悔的肩，“回，必须回，且得回去得自然些……”


    是日夜里，鸾城西侧巷尾遭了一伙盗贼，邻舍听见刀剑铮鸣，无人相帮，天光才知盗贼掳走了小院里的美娇娘，两个护卫已追出城去。


    “王妃，真的能成？三殿下会听一个女人的？”重魇怀疑着，将烤好的肉用刀切下，递给林汐之。


    “她会想办法让楚粼听她的，她是皇后了，庄大人的愿望，实现了。”林汐之把肉给了鬼羯，指了一下小兽的腿肉，“我要这个，一小块就够了，吃不了那么大一块儿。”


    鬼羯嚼了一口咽下，“王妃，你最好为王府里那猫想想，主上知道了会扣掉那猫的吃食。”


    “那你倒是把他找出来……”林汐之似颠簸太久，说得声音极轻，她接下一块腿肉，小口咬下，嚼了许久。


    鬼羯看着火堆一面吃，一面思量，“那孩子说主上在郾城，可我怕是圈套。”


    重魇把刀插进火堆里，“就算是圈套，如今也没有别的线索，只能先去看看。”


    林汐之将手里的肉吃干净，挤出笑来，“重魇，你烤得肉真好吃。”


    “主上教的，主上烤得肉才好吃呢。”


    “……是嘛……改天让他做给我尝尝。”日光从云隙里钻出来，林汐之抬头看了看，“趁还早，你们赶紧吃饱，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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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等你们。”


    她起身离开，爬上马车，关上门，静静呆着，四面车厢围拢，她心绪稍缓，自语道：“改天……”


    庄忆瑶回京后愿意留下，楚粼欣喜万分，立即将临华殿重新修缮，“瑶儿，你看，可还喜欢？”


    “喜欢，只是……家父丧事没有着落，我无心享乐。”庄忆瑶一身凤鸟穿花华贵万千，蛾眉微蹙便似带雨梨花，我见犹怜。


    楚粼自以为慷慨，“无妨，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但朕分得清，这便叫人为岳父准备丧仪，朕还要找些僧人前来，与登临观的道长一起，诵经超度，让岳父永登极乐仙域。”


    “多谢陛下……臣妾……”庄忆瑶拜下，解了衣裳，起身，双肩细润，心口有云团起伏。


    楚粼一手环过她的腰肢将她抱紧，一手解下自己的腰带，“我说过，我们的红线是系在一起的。”


    临华殿窗上一双人影粘合，交缠良久，倒下，房中娇吟迭起，时而离窗扇近些，时而在门后，杯盘玉器落地摔碎，婢女听见有桌椅不断撞在墙上。


    姜予明站在门外，几个乞儿和伊尔丹与他一起等着，小声议论。


    “他们在干什么呀？”


    “还能干什么？生孩子呗。”


    “做交易罢了。”


    “你怎么知道？”


    “青楼里的交易不都是这样的？”


    “他们这算是婚事吧？”


    姜予明一人拍了一下头，“都小点儿声，等三殿下出来，你们就这样……明白了吗？”他比划了一下，几个乞儿皆会了意。


    伊尔丹只看不说，只吃不做，姜予明没意见，提醒了一句，“你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你是大梁储君，否则你就没命了。”


    其余几个孩子也没意见。同意道：“是啊，你要小心，你就与我们一样讨饭吃就好。”


    伊尔丹不回答也不点头，听着临华殿里庄忆瑶的声音起伏有致，他冷笑一声，“大启女子真虚伪。”


    最小的乞儿奶声叹气，“终究还是要靠我们啊～”


    杨舒沁如今知道楚逍不在的日子里，京中有许多危险伸出了爪子，她在宫里听了些艳俗八卦，觉得无趣，又探不到楚粼别的消息，垂头丧气。


    她与流茵一同回了侯府，楚胤寒正听曲画画，见她来了，便拿给她看。


    “沁儿快看，寡人学得如何？”


    “舅舅还有闲心，嫂嫂也不知如何了。”


    她踢开凳子坐下，张以月端上茶来，“郡主莫愁，吃些小点，这是我亲手做的。”


    “二嫂嫂，你不打算回去了？”杨舒沁疑问着，拿起一块桃酥。


    张以月忙解释起来，“郡主，我不是你嫂嫂，重音才是。”


    楚胤寒提笔落款，杨舒沁询问的眼神没得到回答，自己琢磨起来，“重音？……那个细作？！”她瞪大了眼睛，“这……逍表哥是月老吗？”


    “寡人对逍儿的母亲也是如此。”他将笔架在琉璃镇尺上，望向门外照入的天光。


    天再亮，牢狱也是阴暗之所，蛇鼠虫蚁最是喜爱，陆坚打死一只又一只，懒懒问道：“你那高门发妻何时来救我？”


    吴悔心烦意乱，不吭声，地牢之中，人为的光亮显得尤其暖人，他看着看着，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