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沿途翻过几个摊铺，撞落了一串灯架，烛火落地，险些烧了人。


    观灯的行人与沿街商贩骂声一片，鬼羯十分懊恼，一路道歉，眼睁睁看他拐进一旁暗巷，他在巷口刹住了脚。


    那巷尾是一幢高墙，楚逍若没有攀过去，便是躲在了某一处，他一点点走近，刀鞘刮在墙面上。


    “主上，三殿下已得了皇权，芙沁居烧成了灰，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逍脊背贴着一处隅角，又往后缩了一步，灯光投下的暗影正好遮了他，鬼羯的脚步声传来，在暗巷中回荡，他听见他一步步靠近。


    “你别过来，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楚逍拉起袈裟抱在身上，怕露出一点边角在光亮处。


    “主上，你不回来，便是伤了所有人。”


    鬼羯循声知道楚逍的位置，皮靴擦过地面细石，脚步停下，若再靠近，他不是他的对手，楚逍想逃，他拦不住。


    重魇随后而来，“鬼羯，人呢？”


    鬼羯指了一下那隅角的位置，“他好像有点儿问题。”


    “什么？”重魇无法理解，回头退后，朝林汐之招手，街上人潮一面观望一面赏灯，有官兵沿路将他们催离。


    楚逍听见他们说话，又道：“我没问题，你们走吧，我保证不报官！”


    重魇哀怨起来，“主上，哪个官有你大呀？”


    林汐之停在巷口，重餍回头，她指了指声音传来的地方，朱唇开合，没发出声响，重魇点头确定，她便往里走。


    林汐之容颜清澈宁逸，好奇般在暗巷里左看右看，她提了一点裙摆，脚步似看灯途径，走过路过，重餍提醒道：“王妃当心。”


    楚逍在暗处已浑身冷汗，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墙里，林汐之示意鬼羯退后，凭着感觉往前走，似有什么在心上碎开，卡在喉咙里，“你这畜生搅得一手好浑水，如今便想甩手不管了？”


    “……畜生？”楚逍耳中有个声音响起，轻俏似灵鸟，而后传来一个男人暴怒的吼叫，最后剩下扎入脑中的尖鸣。


    他不得不蹲下，身上不由自主地发颤，胸口腹腔搐紧痉挛，林汐之遮了他脚边亮光，握下他抱头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她蹲下看他，将他双手解开，发现他反常地蜷缩，“……你可记得你是谁？”


    “我是……我是……”楚逍目光落下，似在地上寻找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找到，慌乱失神。


    鬼羯与重魇探着身子往暗处看，脚步停在林汐之身后，楚逍背靠在墙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双眼失焦，望着一片虚无，口中念念有词。


    林汐之起身退后，指令道：“把他搀起来。”


    巷子外面欢呼迭宕，有花火升空炸响，鬼羯和重魇刚要往前，楚逍猛然起身，推开两人抓住林汐之将她拉向自己。


    林汐之失了平衡，直直撞在他身上，长发卷进他身上袈裟的环扣中，他将她转了过去，从她身后环住她，掐上了她的脖子，“你们不走，我就掐死她。”


    林汐之呼吸一紧，颈上压迫感令她头皮发麻，她试图挣扎，意料之中的无用。


    “楚逍……”她用力挤出声音来，窒息感渐渐吞噬她的意识，凭着最后一点觉察，她抬起手来，握住楚逍掐她的手，指尖无力地抠扯，“别怕……畜生……别怕……”


    鬼羯往前一步，重餍将他拦下，“主上，她是林汐之，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汐之？”


    空中花火轰响更甚，楚逍屈起的指节渐渐松解，重魇眼疾手快，将林汐之瞬间拖出，鬼羯勒了楚逍将他双手反扣，面向寒墙狠狠压住。


    “主上恕罪，属下必须带你回去。”


    鬼羯用随身的镣锁将他双手锁在身后，听见他恍惚自语，不断重复，“林汐之……林汐之……”


    他没有挣扎，那个叫林汐之的女孩儿就在他眼前，捂着脖颈大口喘气。


    林汐之双手抓着重餍的衣裳，勉强站稳，颈上几道红印微微泛紫，伤处在花火投落的光影中分外鲜明。


    楚逍愣愣看着，鬼羯将他押着往外走，赏灯的人见状，驻足赏人，手中花灯次第停驻，似沿路盛开。


    林汐之紧紧拉着重餍，晕眩渐消，发现鬼羯手里只有刀，她问道：“我的灯呢？”


    鬼羯想起定是方才推挤时不知不觉失手遗落，“王妃，许是掉在刚刚那里了，属下回头再给你寻一盏。”


    “不必了，再寻一盏也不是方才那盏了。”


    楚逍抬眼望见她低眸落寞的神情在灯下闪烁，似月色摇在一汪湖水中，不安和迷茫似是聚成一块石头，落在他心上。


    官兵赶来汇合，驱散沿路而开的灯花，空中盛焰啸响更狂，城中各处欢呼声久久不息，十色五光，在仰望者的脸上变幻。


    林汐之身处灯彩朦胧之中，她看着前路忽然失神，觉得自己似是入了一个场子，身旁种种皆是一台大戏，她是不小心跑到台上的观戏人，连自己心情，她也在旁观。


    颈上痛感未消，隐隐抽痛，她指尖轻触，瞬间缩手，“嘶……”


    重魇闻声回头，“王妃莫动，一会儿找到住处，我给你打些热水来敷。”


    “谢啦。”林汐之声音微哑，安然一笑。


    楚逍低着头，鬼羯将他双手钳紧，林汐之的声音令他仿若置身梦中，他眼中有光华转过，目光落在鬼羯腰侧的刀上，小和尚说那是他的刀，那莹石又是什么？


    官兵将他们带回军营，楚逍先前夺来的大帐始终给他留着，途经的官兵皆拜叩相迎，林汐之发现此处皆是身强体壮的男人，自己是唯一的女子，有些紧张起来。


    阮岑从旁走出，看见鬼羯和重魇，他激动万分，“鬼羯！重魇！”


    重魇不认得他，停住细看，“你是谁？”


    “我！阮岑啊！”


    重魇使劲回想，摇了摇头，“不知道。”


    鬼羯哂笑道：“他失踪时你才五岁，本也不熟，若还记得也是奇了。”


    官兵领头入了帐中，鬼羯将楚逍按在榻上坐下，将他的刀横放在刀架上，“主上，不论如何，你必须回去。”


    林汐之站着看了片刻，重餍寻味般打量阮岑，“你是大小姐的弟弟？”


    阮岑原地转了个圈，“不像？”


    林汐之撇了撇嘴，“像谁？”


    “沁妃娘娘。”鬼羯抱手看着楚逍，懊恼不已，“娘娘若看见殿下这副模样，不知道作何感想？”


    “哦……”林汐之淡淡了解，想了想，催他们离开，“你们去歇着吧，我看着他。”


    阮岑闻言，凑到林汐之面前，靠近细瞧，“这就是我外甥媳妇儿？”


    鬼羯已走到门口，回头一眼，看见林汐之歪斜躲闪的姿态，他转身停下，“阮岑，你现在的动作，想好断哪条腿了吗？”


    楚逍坐在榻上，眼前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他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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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洞起来，丝毫听不出脉络，重魇解了他手上镣铐，他抬头看他，“你放我？”


    “尊主，你就在这里呆着，王妃我替你照顾得很好，你若自己伤着了，不要怪我，我拦不住你。”重餍冷了脸，走出门去，神情一松，“哇，我凶他了？”


    鬼羯叹了口气，扳上他的肩，“吃饭。”


    阮岑愣了半晌，眉一蹙，想起解释来，追了出去，“喂！你们别怪他，他失忆了，那几个孩子把他扛回来的，就为了他腰上那一袋子破石头，火药炸了他还回头啊，我看了也费解。”


    林汐之听着阮岑渐行渐远的声音，怪道：“石头？”


    楚逍将腰间布袋紧紧抓住，“你要干什么？”他似神乱智迷，孩子般毫不掩饰地惶恐，一心只想护着自己的东西。


    林汐之走近他，在他身旁坐下，轻轻抠他的手，“给我看看。”


    楚逍眼睫颤动，往一旁扭开，“你别过来。”


    林汐之细察他恐慌的模样，无奈一笑，“看把你吓得，堂堂蚀音楼的主人，也有今日……”


    官兵一人一盏莲灯放在身旁，有人前来将门关上，鬼羯和重餍将军饷一一发下，他们兴致高涨。


    林汐之在大帐里听见欢闹声，双手撑在两侧，静听细赏。


    “你……你们……”楚逍退到坐榻一端，退无可退，开口失语。


    林汐之目光转向他，神情静澈透明，目中似有春池初融，冰面碎闪，“什么？”


    楚逍试着坐正，惶恐未消，倔强起来，面对她，“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就想看看你那个袋子里的石头。”林汐之指了一下他腰侧袈裟刻意遮掩的地方。


    楚逍断然拒绝，“不行，这很重要。”


    “……你不是失忆了吗？为何觉得重要？”林汐之一面说着，一面挪了位置，靠近他。


    楚逍侧过脸去，躲开她的视线，“与你无关。”


    林汐之又坐近了些，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蹭过他的腰带，楚逍退无可退，仰起身子往后倒。


    林汐之手一撑，又近了些，“你躲什么？”


    “躲……躲你……”他偏着脸，僵持着不看她。


    林汐之趁他慌张，摸到了他系在腰间的布袋，指尖卷了绳子，轻轻抽出，笑道：“我拿到了。”


    “还给我！”楚逍扑上去夺，林汐之扯开袋口，看了一眼，袋子里似有变彩光转。


    她正要问，楚逍的手已伸到面前，她连忙攥紧那袋子，双手握住护在心口，“你别……我看一眼就还你，畜生还颇小气，定是哪个娘子给你的信物？”


    “信物？”楚逍一脸疑问，收了动作，“你怎知是信物？”


    林汐之瞪大了眼睛，“还真是？！”她生起气来，“谁给的？！快说！”


    楚逍觉得冤枉，反问道：“我不知道啊，我知道还问你吗？你喊什么？你谁啊？”


    “我谁啊？！我是你祖宗！”林汐之站起来，束紧袋口丢在他身上，“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扔到拓查兰去！你再也别回来了！去做你的臭和尚！”


    “我交代什么呀？！我要是记得还问你吗？！”楚逍有些恼起，拉高了声音。


    林汐之忽然嘶声大喊，“你说过你会记得！你说过你会记得的呀！！”


    泪光她眼里闪了一瞬，似失控般不住地滑落，楚逍吓得呆住，眨了眨眼，“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