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朝执政之后，公玉衍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回少君府，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他和段遇知的婚房。


    婚房至今还保留段遇知出征前向他求婚那夜的布置，门窗上的喜字窗花还没撕下，红烛也只是燃烧了一半，宽床上铺的依旧是大婚时用的龙凤喜被。


    床边的衣架上还挂着精心准备好的两套婚服，说好了等段遇知出征归来就成婚，而今却没机会在穿了。


    公玉衍颤抖的手抚摸着婚服，泪水情不自禁夺眶而出，段遇知求婚的场景历历在目，仅过去了数月，却已经物是人非。


    陈商陆和宋宁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也为他感到难过。


    陈商陆含泪道：“师兄，师弟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很快就能成亲。”其实，没人比他更清楚，公玉衍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公玉衍擦拭了眼泪，问道：“他快到了吧！”


    陈商陆说：“小鹿已经去探消息，应该就这两天回来。”


    公玉衍望着自己双手，抖得越发厉害了，怎么都止不住：“我要去找他。”说着转身离开，然而，他连走路都走不稳，身体晃了晃险些载倒。


    陈商陆上前扶住公玉衍，送到桌案边坐下，说道：“你身体撑不住的，还是在家等吧！”


    公玉衍额头冒出一些细汗，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心知自己身体已经抵达极限，便说道：“再给我拿副药吧。”


    陈商陆摇头道：“你不能在喝了。”


    公玉衍苦笑道：“无妨，我现在的身体，多喝一副少喝一副，也没有区别。”


    “可是……”


    “师弟，就当帮帮我！”


    面对公玉衍的苦求，陈商陆还是无奈答应了，拿出丹药瓶从中倒出几颗药丸放入茶碗里，然后用温水化开，不情不愿的递给公玉衍。


    公玉衍接过茶碗，浅笑道：“多谢师弟。”然后饮下了半茶碗药水。


    陈商陆清楚公玉衍喝的是什么，都不忍心看下去，转身去了门外。


    公玉衍正要喝剩下半碗，谢微就从屋外冲进来，欢欢喜喜道：“哥，吴崇死了，元军已经缴械投降，我们胜利了。”


    公玉衍放下那半碗药水，看都不曾看谢微一眼。


    谢微脱下头盔战甲扔到一旁，然后来到他哥身前，望了眼桌案上的茶碗，疑惑道：“哥，你在喝什么?”


    公玉衍冷冷淡淡的回答：“药。”


    谢微单膝跪在公玉衍跟前，握着他的手，仔细打量他的气色，一脸担忧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谢微并不清楚公玉衍的身体状况，两人成婚后公玉衍一直喝药维持身体，他一直以为公玉衍的身体已经恢复。


    公玉衍闭着眼，没有看谢微，也没有应声。


    “我送你回床休息，你苦守天枢城这么多日一定累了。”


    谢微伸手要把公玉衍抱起来，反被推开了。


    “别碰我！”


    公玉衍睁开眼，眼里满是抵触和厌恶。


    谢微被那眼神给刺到了，委屈道：“哥……”


    “劝你，最好不要碰我！”公玉衍又说了一句，每个字语气都冰冷到了极点。


    谢微望着公玉衍嫌恶的态度，发出一声冷笑，说道：“是因为段遇知要回来了，哥就想着把我踢走。”


    公玉衍微微垂头，感到很疲惫，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


    谢微却纠缠不休，捧着公玉衍的脸直面，自己，死性不改道：“哥，你是我的，我们已经成亲，是名正言顺的一对，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别说是段遇知回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话说完，急切的吻上了公玉衍的唇，似是要表示自己的决心。


    公玉衍想推开，却没什么力气，最后无助的放弃挣扎，泪珠止不住从眼角滑落。


    在谢微眼里，公玉衍每一次放弃抵抗，就是对他的纵容，他可以肆无忌惮得到自己想要的。亲吻着，就按耐不住身体的冲动，迫切的解开公玉衍的衣裳：“哥，我好些天没碰你了，太想你了。”


    公玉衍攥紧拳头，隐忍着不发，心却已经凉透了。


    谢微亲吻了公玉衍的唇，又吻了他眼角的泪水，一股浓烈的药味在嘴里漫开，但他没有当一回事，吞下了那味道，正要脱下公玉衍最后一件衣服时，腹部突然传来剧烈绞痛，一股血腥味涌到喉咙，突然呕出一口血。


    他摸了嘴边的血伸手一看，血是黑色的，而且五脏六腑作痛，像是中毒的症状。


    他茫然的看着公玉衍：“哥，你给我下毒了。”


    公玉衍擅长用毒，他是知道的，但他从来没想过，他会把毒用在自己身上。他一直觉得，他哥是在意他的，永远不会伤害他。


    公玉衍缓缓睁开眼，眼里空洞无神。


    “我告诉过你，不要碰我，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谢微不甘心，埋头在公玉衍怀里，紧紧抱着他流泪不止：“哥，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我们已经成亲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纳我。”


    公玉衍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如何能接纳谢微，这是他弟弟啊！他还背刺自己最爱的人，无论如何他都接受不了。


    和谢微成亲之后，他每日备受煎熬，和自己弟弟这重见不得人的关系压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同时对段遇知的愧疚也达到了极点。


    他根本不敢想象，段遇知回来之后，知道他和谢微成亲会是什么样的态度，是对这场不伦关系的鄙夷，还是因为遭遇背叛而感到难过。


    “谢允诚！”


    一声暴怒先传来，周主和公玉瑾紧跟着闯进屋里，一进门看到谢微跪在地上，正抱着衣冠不整的公玉衍在哭诉，一并快步冲了上来。


    周主拽起谢微一耳光扇了过去：“畜生，你都干了些什么？”


    周主被禁足在少主府这段时间，公玉瑾已经把谢微那些龌龊事告诉他了，起初他还不相信，一个弟弟怎么会对自己哥哥产生爱恋？今日大战告捷，他终于可以离开少君府，就急匆匆赶来求证，刚走到公玉衍房门口，就听到谢微说的话。


    在看公玉衍，衣裳已经被剥得仅剩单薄的里衣，身上还留有扎眼的红痕，一切都不需要求证了。


    周主一直以为，谢微是真心想为公玉衍保江山，才放心把兵符交给他，不想，竟是留了个豺狼在自己儿子身边。


    谢微也不装了，发疯似的喊道：“我就是爱哥，我爱他！”


    周主感觉天塌了一般，指着谢微的手都在颤抖：“畜生啊！畜生啊！”


    “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吧！反正我已经跟哥成了亲，也有过肌肤之亲，谁都分不开我们。”


    “你……”周主已经气的骂不出话了，他惶惶不安的望向公玉衍，一脸难以接受：“衍儿，不是真的，对吧？”他宁可相信谢微是疯了在说疯话。


    公玉衍心如死寂，发出一声讥笑，说道：“大敌当前，父亲又不肯把兵符交给我，我没办法，只能拿自己身体跟他做交换，以此保住东周江山。”


    一句话让周主如雷轰顶，仰天痛诉：“天呐！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的儿子，堂堂七尺男儿，既然被他外甥给玷污了，而这一切还是他间接造成。


    知道真相后，周主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艰难的走到公玉衍面前，替他套上被剥下的衣裳：“衍儿，是爹错了，都是爹害了你。”


    这是周主第一次低头，却什么都挽回不了。


    公玉衍不能责备自己父亲，也无法接受父亲的道歉，他望着一脸自责的父亲，所有委屈和痛苦在胸腔翻涌，哭着问道：“父亲，孩儿至今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这么讨厌我，您宁可帮着外人来作践我。”


    若不是他父亲任命韩颂偷走他的兵符，削了他的权，他何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周主解释道：“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想着要害你，你在苍山伤得那么重，我是真的担心你把身体给折腾坏了。”说到这他转头怒斥谢微：“是我瞎了眼错信了人，让这个畜生给利用了。”


    公玉衍推开父亲，多年来的委屈在此刻一并发作：“你撒谎，你根本就不爱我，也不爱我娘，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袒护过我，你只疼弟弟妹妹，在我记忆里，你从没抱过我，连逢年过节都不曾陪在我和母亲身边。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真心喜欢我，爱我的人，费尽心思才和他成亲，可你从没想过要成全我。在我大婚前夕，你就已经做好让我和离的打算，你让我利用我的爱人，你在诅咒我婚姻不幸福！你知不知道，段遇知就是听到我们的对话，以为我要谋算段家，要把他留在天枢城做人质，他才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你甚至接纳不了我的孩子，我用灵力精心培养多年才有了这么个儿子，在你眼里他却只是个妖怪。你明明就讨厌我，讨厌我的一切。”


    周主没想到公玉衍心里既然压抑了这么多委屈，他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很在意你，也很在意你娘，只是，我和你娘关系破裂之后，她一直抵触我，我有尝试着去接触你们母子，可你娘心高气傲，始终抗拒我，我到底是一国之君，几次三番被你娘拒绝，我如何拉下脸再去求和。我对你和其他儿女不同，是因为对你期望很高，我想把江山基业托付给你，所以对你苛刻一些。我抗拒你的婚事，是因为段星河身份实在特殊，我怕他拖累你，担心你被世人的流言蜚语所唾弃。”


    公玉衍听了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显然不信这些话，周主极力解释道：“衍儿，你一直是我最出色的孩子，也是我唯一认可的继承人，在你立冠那一年，我就已经拟好立你为储君的诏书，就放在我床下的暗格里，你可以去看看。”


    原想等公玉衍和段遇知和离后，等他娶妻生子走回正途就昭告天下，不想公玉衍执着于段遇知不肯和离，那诏书就藏匿到现在不见天日。


    而现在公玉衍已然对储君之位没有半分念想。


    周主想补救这一切：“衍儿，是爹对不住你，我现在就把诏书公布天下，然后退位让你做主君，我不会在干涉你的生活，你想跟谁在一起，爹都成全你。对了，我刚才听说了，段遇知没死，他回来了，你不是想跟他成婚吗，我给你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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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大婚，爹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


    若是父亲早一些说这些话，公玉衍一定会很高兴很感激，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公玉衍一脸沉痛的闭上眼：“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周主不明白：“什么来不及？”


    公玉衍没有回答，陈商陆从屋外走进来，痛心疾首道：“公玉师兄……已经油尽灯枯了。”


    周主、谢微、公玉瑾望着公玉衍，皆是一脸震惊。


    公玉瑾气道：“我说姓陈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太医都说了，我哥只要好好修养，还能活好些年。”


    谢微糊涂了，急道：“什么好些年？哥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然而，却没人理会他。


    陈商陆回公玉瑾的话：“你也说了，好好修养能活好些年，可这段时间公玉师兄都经历了什么，他可有静下心来修养？他没了本命树，身体本就很脆弱，段师弟出事后他整日郁郁寡欢，还要面对父亲的误解，兄弟的背叛，身边人接二连三的伤害，早就把身体给熬垮了。敌军兵临城下，为了守住东周的江山，他不惜服下毒药补充元气，强撑着残弱的身体平定战乱。”


    周主颤声问道：“毒药？什么毒药！”


    陈商陆拿出药瓶，只见瓶壁标注“回元丹”三个字。


    “这是公玉师兄早年自己腌制出来的丹药，可以补气回元，增强他的经脉和体魄，不过，这丹药当中含有几味毒性药材，过量服用就会身中剧毒。公玉衍师兄已经服用了一段时间，如今毒性已入肺腑，蔓延到他每寸皮肤，他的汗液、津液都带着强烈的毒性，早已无药可治。”


    谢微愣了愣，含泪看向公玉衍：“所以，刚才哥没给我下毒，是我碰了你才染上的毒。”


    他现在才明白，公玉衍一直不忍心伤害他，反而还提醒过他，给他活命的机会，是他自己没听进去。


    陈商陆冷道：“你中的毒还死不了，最多经脉闭塞，以后没办法在动用武力。”


    谢微才不管自己身上的毒有多严重，他只担心公玉衍，惊慌失措的扑到公玉衍身边，哀求道：“哥，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但我求求你别折磨自己，药是你研制的，你一定有解药的对不对，你把解药拿出来，你先把解药吃了好不好，我求你了。”


    公玉衍冷笑一声：“你现在知道错了？”


    谢微也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逼死公玉衍，痛哭道：“我不想逼你的，可我真的很爱你，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公玉衍揪起他的衣领，已然怒红了双眼：“你叫我什么？你叫我哥啊！可你都对我做了什么？你刺杀我夫君，逼我跟你成亲，这是一个弟弟能做出来的事吗？”公玉衍怒瞪着谢微，泪水流个不停，比起父亲的不信任，身边的伤害，这个弟弟的所作所为才让他心寒：“谢允诚，我把你当我亲弟弟，对你比我家人都要好，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伤我最深的会是你。”


    若是知道会逼死公玉衍，谢微绝对不会表露自己的爱意，现在，他悔不当初：“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害了你，我以为你疼我，最后一定会接纳我，是我错了，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


    公玉衍摇头道：“不，我不会杀了你，因为你是我弟弟，我不会伤害自己弟弟。”说着，他谢微推了出去：“你也不配跟我一起死，别让我在黄泉路上见到你，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公玉衍这些话让谢微比死还难受，他瘫坐在地上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像具死尸一般。


    公玉衍从撑着桌案站起来，从袖袋中掏出虎符，放在桌案上：“父亲，虎符还给您。”


    周主急道：“你要去哪？”


    公玉衍已是疲惫不堪，有气无力道：“孩儿已经没有能力担东周大任，为了公玉一族孩儿已经竭尽所能，搭上了我的全部，我的修为、尊荣，甚至是清白，现在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身子，能做的也只有全力保住天枢城，维护公玉一族最后的体面，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公玉衍顿了顿，苦叹一声：“怕是又让父亲失望了，但请父亲放心，公玉衍自知愧对家族期望，死后决不会进公玉家祖坟祠堂，让父亲先祖蒙羞。”


    周主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泪水已经湿了面颊。


    公玉衍艰难的给周主行了一礼，说道：“最后，祝父亲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礼毕，他拿起桌案上没有喝完的半茶碗药水，凝望着杯中药水，苦笑一声道：“想我公玉衍精明一世，眼看就要君临天下，成为天下共主，没曾想既然败在自己亲人手里。”


    最后，他把茶碗里的毒药一饮而尽，喝完，松开手，茶碗落地，瞬间摔成碎片。


    周主伸手去触摸儿子，但又不敢，双手停留在半空中，心痛到失声痛哭：“衍儿，我的儿！”


    谢微连滚带爬到公玉衍脚下，抱着他的脚哭道：“哥，你别走，我们去看太医好不好，一定有解药的！”


    公玉衍攥着双拳，提起一股气，一脚踢开谢微，一摇一晃的走出房门，头也不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