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结束之后，天枢城城内都是混乱的，军队城里城外来来往往收拾战场，城中百姓也为军队贡献力所能及之事，为将士送水准备吃食，给受伤的将士熬药看伤。


    战士们回归，有的战后逢生，有的已经壮烈阵亡，街道边百姓的欢声和哀痛声交杂。


    公玉衍孤身游荡在街道上，望着有人举家重逢，有人家破人亡，心中万般不是滋味，每奉战争，受苦受难的总是百姓！心中只盼，此战之后，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过上太平生活。


    “参见少君！”


    街道上有将士认出公玉衍，对他行了大礼，街边百姓闻之，陆续跪地惨拜。


    “少君万岁！”


    人群中，有人感激涕零，也有人哭得肝肠寸断。


    “多亏有少君，我们家乡才得以保住。”


    “若非少君苦守天枢城，不知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少君大德，天佑我朝明昭少君万岁。”


    公玉衍此时已经很虚弱，但还是勉强挂上笑容：“天枢城经此一战，各位都辛苦了，都回家吧！带着你们的家人都回家去！”


    大战之后家园虽然受到重创，至少百姓们有家可归，不必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公玉衍觉得，自己以性命苦守天枢城，是值得的！


    “多谢少君！”


    “少君万福！”


    百姓们陆陆续续磕了头，迟迟不肯离场，公玉衍就在百姓叩拜声中，步履艰难的向天枢城外走去。


    出了城，就是破败的战场，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战火硝烟的味道，同时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放眼望去遍地尸横遍野，那些曾经保家卫国的战士，就躺在废墟之中，鲜血侵染了土地。


    朝中将领正带着军队收拾战场，守城的将官看到公玉衍，上前提醒道：“少君，战地难免会有遗漏的敌人，尚有隐患，你莫要靠近。”


    公玉衍从少君府一路走来，基本耗尽了力气，有气无力摆了摆手：“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人。”


    话说完，一股血腥味直冲喉咙，吐出一口黑血，五脏六腑传来灼烧的痛感。


    他体内的毒性开始发作了！


    想来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少君！”


    将士们焦急围上前，公玉衍摆了摆手：“别过来，去忙你们的。”


    将士们听了指示没敢上前，只是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公玉衍用衣袖抹掉嘴边的血，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带着期盼的目光望着郊外，等待那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


    和父亲兄弟诀别之后，公玉衍几乎是逃离少君府，身上穿着单薄的红衣，长发散落，本就残破的身体站在破败的战场上，犹如风中残烛，几乎风一刮就会吹倒。


    他眺望远方，等啊等！翘首以盼，望眼欲穿。


    体内的毒性越发猛烈，五脏六腑仿佛被搅碎，肝肠寸断，七窍开始流血。


    公玉衍依旧在强撑着没有倒下，他有种强烈的直觉，段遇知已经来了，只要再等等，再多等片刻，就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风吹过战场，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气扑鼻而来，于此同时，似乎还夹杂一股青草的清香，这味道公玉衍很熟悉，正是段遇知身上的味道，是属于草原的气息。


    公玉衍迎风抬头，眼睛已经被泪水和鲜血模糊了视线，朦胧之中看到一只猛兽向他奔来。


    那是雄狮的身影，是段遇知回来了！


    终于等到见他最后一面！


    只是，公玉衍已经支撑不住了，身体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他朝着雄狮伸出手，张了张嘴，然而，淤血堵在他喉咙间，怎么也叫不出声。


    “公玉！”


    雄狮也发现了公玉衍，爆开一阵金光，化作人形，疯狂奔驰而来。


    在公玉衍倒下之际，段遇知终于赶到他身边，将他接个满怀。


    随着公玉衍倒下，段遇知跪落在地，他迫切的想看看公玉衍，却不知看到的是一个破碎的爱人。


    公玉衍脸色发黑，嘴唇发紫，七窍不停在流血，原本明艳的脸庞几乎脱了相。


    段遇知心都碎了，泪水瞬间湿红了双眼“公玉，你怎么了？”


    公玉衍吞下喉咙间的毒血，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他艰难的抬起手，触摸到段遇知的脸，是真实，有温度的。


    这一刻他切切实实意识到段遇知回到他身边了。


    “六郎，你……回来了！”


    心中不住庆幸，临死前还能见到段遇知最后一面。


    段遇知握着公玉衍的手紧贴自己的脸，让他感受身上的温度：“是，我回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从要妖界日夜兼程赶回来，不敢耽误片刻，为的就是早点见到公玉衍，不想还是来晚了，见到的只是遍体鳞伤的爱人。


    公玉衍的泪水掺夹鲜血落下，轻轻摇了头：“没有，回来就好。”


    他知道，段遇知离开这段时间，一定也受了不少苦。


    段遇知顾不上别的，也没时间追究公玉衍为何变的遍体鳞伤，手忙脚乱道：“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太医，去找老陈。”


    公玉衍按住他的慌乱的手，摇了摇头：“来不及，是我……是我自己服下毒药，已经没救了。”


    段遇知痛心疾首道：“服毒，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说好要等我回来的吗？”


    公玉衍说道：“为了守住天枢城，我没得选，六郎……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段遇知紧紧抱着公玉衍，埋头在他肩头痛哭：“你这个笨蛋！枉你就精明一世，怎么就做出这么傻的事。”


    公玉衍也抱住段遇知，五脏六腑仿佛被毒药腐蚀，化成血水在他胸腔内的翻腾。


    “你不在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我……也没想自己会沦落到……这一步。”


    段遇知自责到不知如何是好，但凡他能早些回来，公玉衍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阿归……我们儿子……？”


    段遇知把头抬起来，说道：“在后面，跟小鹿一起，马上就到。”


    小鹿把天枢城的消息传来，段遇知实在等不及，也顾不上儿子，法力全开自己先赶了回来。


    公玉衍遗憾道：“我怕是等不到他了。”


    他从没想过，当初把阿归送去妖界，竟是父子最后的分别。


    段遇知哭着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公玉，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们父子。”


    公玉衍也舍不得段遇知和孩子，可他到底是个凡夫俗子，如何抵抗生死离别。


    他哀痛的闭上眼睛，血泪染红了脸颊，片刻后，复又睁开眼，说道：“六郎，我要走了，接下来的话……你……你且记住。”


    段遇知只觉得痛不欲生，艰难的点了头，


    公玉衍说道：“经此大战，西元败了，东周北岐也遭到重创，只怕列国争霸还会不断，只有你……只有你能阻止这一切，阻止人间战乱。”


    到现在公玉衍依旧牵挂人间天下，段遇知更痛惜了。


    公玉衍说道：“战火好不容易平息，天下必须有位霸主来坐镇。你骁勇善战，背后有妖族和北岐依靠，而我……所积累下的基业，也会留给你和儿子。没了西元阻碍，往后天下就是你说了算，你想要你段家称霸天下，还是让我们儿子接手霸业，都由你来决定。”


    段遇知摇头痛哭：“我做不到，我没有你精明，如何坐镇天下。”段遇知心如死灰道：“你若走了，我就跟你一起。”


    以前段遇知觉得殉情是件很愚蠢的事，可真到了和心爱之人生死诀别之际，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没什么可值得留恋了。


    公玉衍哭了，他很高兴段遇知对他的情意，可他更不忍心段遇知一起离去，他抚摸着段遇知的脸庞，贪恋的感受他的体温。


    “傻瓜，我们都走了，儿子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段遇知抽泣道：“可若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公玉衍，是你先招惹我的，你怎敢丢下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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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


    “我知道对不住你，但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替我看看，我以命守护的天下，未来会不会走向盛世，百年之后，世人会如何评价我公玉衍。我不想……不想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破灭。”


    段遇知落泪不止，他不敢想，往后公玉衍不在身边，他该怎么活下去。


    淤血再次翻涌到喉咙，公玉衍想要咽下去，但这一次却压制不住了，吐了出来，染湿了红衣。


    段遇知慌乱的给他擦去嘴边的血，感到无助极了。


    “公玉，别这样，你不能死，别离开我。”


    公玉衍剧痛难忍，卷缩着身体，说道：“六郎，抱抱我，抱紧我，我好冷。”


    段遇知紧紧抱着公玉衍，想要低头去吻他，却被公玉衍拒绝了，他摇头道：“别……别亲，我身上都是毒，不可以。”


    段遇知悲痛欲绝，把头埋在公玉衍颈间，面对爱人的痛苦，他连个亲吻都给不了。


    虽然只能拥抱，公玉衍却满足极了，哭道：“我原以为……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还能多陪你几年，可我终究高估了自己，我容不下，一个破败的自己留在你身边。”


    段遇知埋头在公玉衍身上，不停地在抽泣。


    “我知道，你这个傻瓜，为了我什么都做出来。为什么要把元丹留给我续命，你若是走成仙之道，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你都知道了？”


    段遇知点了点头。


    公玉衍苦笑道：“没办法，谁让我……那么爱你。”


    段遇知缓缓的抬起头来，深的望着公玉衍，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公玉衍直白对他说爱。


    公玉衍也深望着段遇知，笑道：“六郎，你知道吗？年少时初遇，我心里便有你，我一直很爱你……，你我结为连理，并非金玉良缘，天作之合，都是我一手策划。”


    段遇知苦笑道：“是吗，原来我一直载在你手里。”


    “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是我把你强行留在人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谁说的，是我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人间有你，这里便是我的家。”


    公玉衍恋恋不舍道：“来世，来世我还要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段遇知毫不犹豫的点头：“别说来世，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公玉衍泪流不止：“那你要等我，你是妖，定能活上千百年，等我转世投胎，一定……一定回来找你。”但愿转世之后，他还能认出段遇知。


    公玉衍双手捧上段遇知的脸，即使血泪已经模糊了双眼，依旧贪婪的看着他，怎么看都看不够，想要把他五官轮廓深刻在脑海里，烙印在灵魂深处，哪怕喝了孟婆汤也忘不掉。


    “六郎，我好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我们本来可以相守到白头……”


    公玉衍耗尽了力气，双手从段遇知脸上滑落，继而，在不甘中闭上了眼睛。


    段遇知看着公玉衍在怀抱中停止了呼吸，却什么都挽回不了，心脏仿佛撕裂一般，疼得几乎要窒息。


    “公玉！”


    他知道公玉衍撑着中毒之身到现在已经太累太痛苦了，即便万般不舍，也不忍心打扰他，低下头，吻了他染上毒血的嘴唇，用脸温顺的蹭了蹭他脸：“公玉，你累了，就睡吧，我带你回家。”


    段遇知抱着公玉衍从废墟上站起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城门。


    守城的将官一直在身边望着他们，明白他们少君已经消陨，无不痛心疾首，跪地高声大喊：“恭送明昭少君，少君一路走好。”


    收拾战场的将士们闻言，也异常震惊，停下了手中的忙活，纷纷跪地相送：“恭送明昭少君。”


    悲壮的呼声从战场一阵接着一阵传到城内，城中百姓听到呼声，陆续汇聚到街边，段遇知抱着公玉衍回少君的途中，街道两旁已然跪满人群，无论男女老幼，还是重伤在身的将士，能来相送的都来了，全城沉浸在一片哀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