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繁殖基地。


    这里并不像其他克莱因所了解到的待产室那样。


    这里很挤。


    甫一进门，腐败的烂肉味和着垃圾发酵的刺激味道直冲鼻腔，眼前乱是飞的苍蝇，舞在一具具“干尸”身上。


    这些“干尸”在铁床上躺着，生锈不说，还没有床垫被子，像是为了节省空间，上中下三铺一摞，一个床挨着一个床，不管是左右还是上下。


    这样的床有七八列，从进门蔓延到最里边，能下脚的只有其中不到50cm的空隙。


    上一次克莱因见到这样情景时还是送往屠宰场的猪，它们被关在一个个笼子里，一个笼子叠一个笼子。


    “……”


    “干尸”的肚子上有个落了灰的装置，每个装置中都或多或少挤着一个两个在动的东西。


    或是人形，或是虫形，甚至还有其他畸形的产物。


    这就是0203他们说的能代替子宫的东西——人造胚宫。


    不用怀胎九个月，只要三个月，胚宫里的东西就能出生。


    一行人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其中一个“出生”，人造胚宫打开其中的罩子，里面跑出一个四条胳膊两条腿，长着三只眼睛的“婴儿”。


    它爬出来后首先把目光放在了生育它的母体身上，那是个干瘦的男人，眼珠子瞪着，身上爬满了苍蝇的幼虫，它们啃食他仅剩的血肉，伤口处又流着脓继续腐烂。


    或许这个男人曾想过伸手拂开身上的蛆，但他办不到——胳膊上，腿上，就连喉咙和脑袋都被固定，这些地方插着管子，管子连接胚宫，为其输送营养。


    那奇形怪状的婴儿爬到男人身上，竟然盯着他流口水。


    三只眼睛滴溜转着，一口尖牙咬在其身上化脓的地方，不管是脓水还是蛆，这怪物吃得很香。


    护士被放倒了。


    克莱因也不知道繁殖基地的看护人员下一步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躺在铁床上的人男男女女都有，皮肤都皱吧，面容都塌陷，骨楞楞的。


    这里面最小的似乎就比人造胚宫大一点，看骨架，不超过八岁。


    克莱因按住那只怪物的脖子，快！准！狠！一刀刺进了它的心脏！


    血溅在她脸上，是一种沉得发黑的颜色，冷得让人一哆嗦。


    旁边的男人干瞪着眼，目眦欲裂，两颗突出的眼球血丝密布。


    他似乎是想哭，但哭不出来。


    他张着嘴，“啊啊”两声，什么都没说出口，胸膛剧烈起伏着。


    克莱因只看到两排骨头架子在动。


    “……让，让我……死……”


    “求……求……你……”


    断断续续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石子碾过声带一样，声音不大，却饱含希冀和恳求。


    克莱因松开了手中怪物的尸体，一边架子上却有只干枯的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看骨头架子，是个少女，脑袋埋在干枯毛躁的头发里。


    克莱因在她手上看到了一个手环。


    不是飞船上的碳氧手环，而是光脑手环！


    她收起刀，拨开这个人的头发，手指没入头发，一些细小的虫爬上手，却突然不动了。


    克莱因甩开这些虫，眉头紧紧皱起，她对照脑中所有认识的人，最后与一张只见过一面的少女对上了。


    明涵。


    要说她们之间有什么，克莱因偷过她的鸡，导致了她延毕……


    想到这里，克莱因的手一顿，瞳孔一缩。


    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要是当初她没有偷吃明涵的鸡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明涵瞪着眼，那双浑浊血丝密布的眼中却有无限希望。


    她喘着气，很激动，抓着克莱因的那只手颤抖着。


    克莱因与之对视，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她按开了她的光脑。


    光脑弹出一个界面。


    [这一切都是学院的阴谋，他们在密谋着一项实验，他们在做基因实验，胚宫的目的是看形状的表现……]


    [没时间了，带光脑走，光脑里记录了我看到的一切……]


    [求求你……]


    “如果说，我可以救你呢？”


    光脑上弹出的字顿了一下，明涵睁大了眼睛看她。


    眼中有着不可置信。


    “……”


    -


    记得他们都说光脑是第二大脑，连接精神之海。


    而异能也与精神之海有关。


    克莱因偷偷了解过精神之海，她不敢用自己的光脑查，怕梅里耶看到记录后会起疑。


    但卡维安不一样，梅里耶虽然监视他，但卡维安的搜索记录总是千奇百怪，小到一些人类字词的念法，大到一些概念的意思……甚至还会查虫语的念法。


    后来克莱因意识到“奇诺卡维安”可能有点精神不正常，直至最近，才发现kino和卡维安是两个生命体。


    精神之海，意念之力。


    萨米拉说过，她的精神之海有些损坏，所以方向感缺失，所以打不开光脑……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的意念有时候强到难以想象。


    在星际，砍掉人一只手都没什么，虫族打架把对方打个半死都能就回来，那被抽成干尸算什么？


    克莱因在光脑里翻找，下划物品栏，里面果然多出了一瓶名为“生命水”的药水瓶。


    “……”


    她把明涵身上的人造胚宫拆掉，又用光脑扫描了周围人的生命体征。


    除了胚宫中的东西，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基因实验的实验体。


    “……”


    “轰！”


    繁殖基地传来一阵爆炸声！


    热浪冲天，炸掉基地的同时，周围的灯光也灭了。


    警报声拉响，走廊红光忽闪，照着小女孩的脸如鬼魅。


    影子被拉长，前来阻拦的机器人和人密密麻麻。


    克莱因的眼角与嘴角同时上扬一个弧度。


    机器人好处理，而人就更好处理了。


    杀掉就行！


    不把人当人的世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


    -


    外面卡维安和0203,0205还在拦着其他人。


    0205的眼睛很亮，听到从繁殖基地传来的爆炸声，他脸色一变，迅速赶去那边。


    那总是温温软软，喜欢开玩笑逗他们的小女孩似乎长大了。


    “……”


    克莱因恢复到了她成年的模样——反正梅里耶看不到。


    不管是克莱因现在的模样还是小孩模样，都与她上辈子有几分像。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回头去看其他人。


    不确定地打了声招呼：“好巧。”


    卡维安一直以为殿下是需要他保护的那个，虽然殿下总是挡在他身前。


    但现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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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殿下好像不需要他保护。


    “我有点事想去处理，你们要去吗？”


    其他人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来：“去！”


    “……”


    -


    克莱因不是救世主，她拯救不了所有人，也不想拯救所有人，但她会把一切都毁灭。


    富人区的戒备很严，但大多是机器人。


    机器人是最好处理的一个，只需要一个干扰装置，就可以让其全面瘫痪。


    克莱因不是专门学这个的，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学，但多少清楚点其中的根本。


    调节电磁信号进行干扰，门前的机器人脸上显示乱码，紧接着是一串“信号消失……”。


    富人区这边都是大别墅，一栋挨着一栋，材质也不是简简单单的铁皮房塑料房。


    里面依旧是歌舞升平，舞池中衣着华丽的先生和夫人跳着华尔兹，伴乐的乐师忘情地拉奏着小提琴，管家和仆人收拾着桌上的酒水和点心。


    宴会身姿曼妙的中年女人提着裙摆，裙摆随鼓点旋转绽成一朵花；


    可居民区的生命之花却就此凋谢。


    餐桌倾倒的酒水然红桌布，盘中少女秀色可餐；


    而居民区却瘦骨遍街。


    当此处传来男女的嬉闹打趣声时，基地病房中只有低声呜咽。


    为什么人们要为呼吸而感到愧疚？


    为什么一串数字能够压死生的希望？


    为什么人要这样对待他们的同胞？


    ……


    幸存者号上的人们还记得他们的誓言吗？


    还记得蓝星上的同胞在等他们回来吗？


    “……”


    舞池灯光突然熄灭，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有人嗔怨这灯灭得不合时宜，有人趁机进行一番深入交流，有人把这当成舞会的一环……


    他们踩着同类的未来活在当下，他们忘记了约定。


    黑暗中，嗔怪嬉笑，你侬我侬，气氛似乎正在升温，却冷不丁地被一道女声打断。


    “愿砥砺前行，不忘初心，共谋人类未来。”


    克莱因念得很慢，每个字音都咬得重。


    她想到了地下城基地的莫博士，想到了瘦瘦小小的基地里的孩子们，想到了在垃圾堆里翻找吃的探寻者，想到了在基地里埋头苦干的研究人员，想到了不辞辛苦的医护人员……


    蓝星还有人，他们还在等希望……


    “谁啊，这么没眼力劲儿？”


    “就是就是……嘶，你弄疼我了~”


    “……”


    克莱因心里堵得慌，有口气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生生憋在喉咙里烧得慌。


    0203和0205没有听过这句话，卡维安倒是还记得，他轻轻扯了扯克莱因的衣服。


    枪声响起时，一道火光亮了一下。


    “嘭”的一声，不知道打中了谁，只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色厉内荏的威胁。


    “反了你们了！”


    “巡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让那群贱民闯进来了？！”


    克莱因“啧”了一声。


    她把玩着手中的小方块，抬手将这个小方块扔进舞池中。


    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伴随着细碎的“哒哒”声。


    这是空间锁，关虫的，饿了很久的那种。


    舞池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们或是抓背，或是挠胳膊。


    与方才的从容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