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的最后一站了。


    季锋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藏起来，躲在人群之外。


    江为止的粉丝正围着他要签名和合照。


    最后一站在温哥华，这儿华人很多，来现场支持的粉丝也多。加之本站是赛季最后一站，多少有点收官的意味。


    比之前要热闹很多。


    季锋缩在一边。


    但是，却有个女孩举着花，向她走过来。


    小麦色肌肤，高高的个子，很健康的样子。


    那姑娘笑眯眯地说：“你好呀~我是你的粉丝。”


    季锋指指自己，有点懵：“我的？”


    “是呀，我的微博id是lynttt，有印象吗？”


    季锋“啊”了一声。她记得这个账号，最近经常在季锋的微博下面评论留言，还经常在超话发帖。


    季锋赶紧把口罩帽子摘下来，生怕不礼貌。


    那姑娘盯着她看了看，不由地感慨：“你皮肤好好哦！比赛的时候老是戴着护目镜和头盔，这么一看，本人很好看哦！”


    季锋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姑娘是个在温哥华留学多年的学生，本人也喜欢滑冰、滑雪等冬季运动，对这个项目就关注多一些。


    两个人聊了几句，季锋这才知道，姑娘早先其实是周七河和孟橙的粉丝，两位顶级运动员退队后，她就是个短道博爱粉，没有特别喜欢的运动员。


    直到季锋出现，姑娘深觉长距离摘金有望，后继有人，直接转了唯粉。


    接机的时间很短，国家队的运动员就都上了接驳车。


    那姑娘和季锋拥抱一下。


    她附在季锋的耳边说：“要拿冠军哦！”


    季锋笑了一下，她会拿的。


    但是，应该不是现在吧。


    季锋坐上车，仍然忧心忡忡。


    江为止拆了瓶水，吨吨吨。又扔给季锋一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没有杜康，就来瓶水。”


    季锋攥着那支纯净水，触手可及冷意。


    她忽然小声地说：“其实我这一站不应该来的。”


    江为止看她。


    季锋坐在窗边，她的头发长长了，扎个丸子头。碎发毛茸茸的。


    她就缩在自己的羽绒服里，帽子的绒毛围住她的脸。


    她的声音闷闷的。


    “我还没有准备好，其实。”


    “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季锋说：“我怕我追不上朴具里，我觉得很丢脸。”


    “虽然我一直都成绩不太好，可是，我现在就是不敢上冰。我怕摔倒，我也怕连累别的选手，我害怕大家看到我滑得慢。”


    她终于说了出来。


    而江为止只能揉揉她的头发。


    不说话。


    因为这一关，还得她自己过。


    江为止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对于上冰产生了严重的抵触心理。


    他甚至看到冰场就想吐。


    那会儿江为止还没正式去念体校，只是在体育队训练。


    每天放了学，他都得背着冰刀去冰场。


    告别了念书的同学，江为止就要去一个野冰场训练。那里有很多不得志的大队员，也有很多小孩。


    附近还有滑直排轮的预备队员。


    那里没什么交情可言，也没有什么规范的训练。


    江为止就在那里一圈圈地滑，还要小心避开四下里忽然冒出来的人。


    节假日的时候，江为止要全天呆在那儿。


    他甚至一整天都不讲一句话，猛一讲话，嗓子都哑得说不出来话。


    那是一种远在人群之外的孤独。


    没有可以讲话的人。


    也没有可以追寻的目标。


    有一天，小小的江为止把冰刀砸了，他说再也不想上冰了。


    母亲抱着他，说：“不想滑就算了。”


    可是不到半个月，江为止就自己拎着冰刀出去了。


    东北太冷了，他在院子里磨冰刀，沾点儿水，还没开始磨，就都是冰碴子了。


    他一边磨，一边想，都他妈不滑了，还磨他干什么？


    他干脆把磨刀石和冰刀一起扔了出去。


    那天晚上，他睡得不安稳。


    总觉得半梦半醒。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看到冰刀就竖在角落。


    锃亮的刀。


    那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却再也没说让他滑冰的事。


    而过了好几天，江为止终于又穿上了冰鞋。


    谁也没逼他。


    但是江为止知道，滑冰是他应当做、也必须去做的事情。


    世道也许不太公平，而他很早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他需要滑冰，需要用滑冰来填满那个似乎永远也填不满的遗憾。


    这是他出生的意义。


    有可能。


    但是，在这种被迫提前选择了人生方向的遗憾之上，江为止不想再重复遗憾。


    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既然已经开始滑冰，就不能再停下。否则他就得继承这份遗憾，然后代代相传。


    江为止想通了。


    而季锋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时间，究竟要多久，谁也不知道。


    江为止站在场外，他没有欢呼或者加油。


    他只是很担心地看着季锋。


    季锋状态不佳，谁都看出来了。


    教练只问她：“接力想不想上？”


    季锋说：“真上不了。”


    教练当年也是运动员，后来转作教练，先执教于c国，又回来做总教练，见多识广，打眼一看，就知道季锋心里在琢磨什么。


    他只淡淡地说：“上了不一定要赢，对你有好处就行。你去吧，接力还是用你。”


    季锋是个听话的人，教练让她上场，她就去了。


    但是，赛场上，她好像还是在害怕。


    江为止甚至不忍心再看了。


    前面创造的优势，到了季锋手上，就会被缩小，甚至会被反超。


    季锋的速度根本起不来。


    交接的时候，下一棒的小池会奋力地去追赶，再把首位抢回来。


    反反复复这样几次，连看转播的观众都开始在电视机前骂。


    “我x，什么玩意，这也能去比赛？这是个业余选手？”


    小池主项是500米，她的爆发力非常好，打了冲刺棒。


    小池正在状态，速度拉得很快，在最后一个直道超越成为第一名。


    凭借她的超常发挥，弥补了季锋这一棒的劣势，女队接力最终还是进入了决赛。


    下场的时候，叶又绿有点气不顺。她把刀套摔了几下，这才套上，冷哼了一声走掉了。


    江为止捏捏季锋的脸，不露痕迹地把季锋和女队隔开。


    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站在季锋面前，像一座山。


    看起来莫名的有点安心。


    季锋忍不住抱了一下他。


    把头埋在他心口。


    江为止摸摸她的头发，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观音菩萨，财神爷爷，灶王爷爷，耶稣Jesus，各路神仙，一定要保佑我们季锋妹子赶紧还魂啊！”


    ……………………


    季锋忽然又不想哭了。


    真好，止泪必备。


    finala比赛开始之前，几个女孩站在备战室，教练下了最终决定。


    “季锋，叶又绿，池圆圆，刘子阳。去吧。”


    叶又绿先出声了：“季锋状态不好，我觉得把陈依依换上来比较好。”


    陈教练却懒得接腔，对众人道：“滑好你们自己的那一棒，别管其余棒次。”


    叶又绿脾气直，不依不饶道：“队伍里有人状态差，我们滑好自己的棒次有什么用。”


    陈教练这才对叶又绿说：“队友状态差，你更要努力去滑，帮她减轻压力。”


    “陈依依状态比季锋好得多！季锋在场上有什么用！我占好的道次给了她就弄丢，小池抢来的优势到她手上就被超越。教练，我想不通。您要是坚持让季锋上，那你让陈依依接我的位置吧，我这场不想滑了。我还有自己的主项要准备，我不想浪费无用的精力在这里了，反正季锋在，等下接力就出不了成绩。”


    叶又绿脾气上来了，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季锋站在一边，低着头。


    她心里承认，叶又绿说的是事实。她想道歉，但是又觉得，此时此刻，她闭嘴才是对的。她不想再激怒叶又绿。


    而在一旁站着的江为止，也不能插嘴。他看着季锋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有点酸涩。


    陈教练也是个暴脾气，指着叶又绿就骂：“团结，团结，我说了无数遍要团结。叶又绿，今天这话你给我听进去了！出了这个门，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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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孩子气的话全丢在这儿。等会儿上了冰场你再给我带着情绪滑，你就滚蛋，滚回省队去，世锦赛也不用上了！”


    陈教练一向说一不二。


    叶又绿明显怕了，虽然还是特别不服气，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陈教练扭脸就出去了。


    一室安静。


    倒是小池，先揽住季锋，道：“你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她和季锋做了好几年的室友，还算了解季锋的性格。她知道，季锋是个挺要强的姑娘，如果不是碰见什么糟心事，她不至于在赛场上摆烂到这个程度。


    季锋没吭声，低着头，出去了。


    江为止跟在她身后。


    季锋听见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江为止。


    江为止故作轻松地说：“陈依依腰伤没好全，她等下还有单项要比。陈教练就是想换陈依依，也得考虑她的伤病。所以，本来这次女接阵容也只能是你们4个。叶又绿抽风，你别跟着抽风，不然老陈今天晚上就得把你们拉疯人院去了。”


    季锋心里倒也清楚。


    只是她对自己的状态很有数。


    等下恐怕又是拖后腿的存在。


    季锋对自己也很生气，她忍不住拿头撞墙。


    江为止被她吓得赶紧上来挡，先把手伸来，季锋的头重重地撞过来，幸好江为止的手缓冲了一下，不太疼。


    江为止跳脚起来：“搞什么！自残啊！”


    季锋丧气地说：“我觉得我脑子这会儿不太清楚，怎么办啊。”


    她特别颓地望着江为止。


    靠得很近。


    近得江为止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泛青色的黑眼圈，薄薄的皮肤有一点红血丝，眼角的泪痣，没修建过的眉毛淡而杂乱。


    江为止心跳漏了一拍。


    不过几秒钟，季锋就叹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了。


    她等下还是要碰到朴具里。


    韩国女接实力超强，进finala那是妥妥的。


    之前朴具里给她发过微信，也发过ig私信，但是季锋都不想看。她闭着眼睛把对话框给删了。


    现在看到朴具里就有点发憷。


    真丢人。


    季锋站上赛场，朴具里站在1道，正在那里调整头盔。


    朴具里紧紧地抿着嘴，没有像之前一样对着镜头做标志动作和打招呼。


    而季锋竟然感觉到紧张。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紧张得四肢僵硬的感觉了。


    而现在，这种恐惧和惊慌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


    季锋甚至觉得，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起跑枪响，1棒的小池抢到了很好的位置，她拼尽全力滑，最后把优势定格在半圈。


    季锋努力地往前滑，但是今天的腿，真的有点不听使唤。


    她太紧张了。


    K国女接阵容完整，没有弱棒，很快就完成了超越。


    中国队落到了第二名，后面的蓝国和橙国虎视眈眈。


    其实这也是正常事：女子接力被k国统治了很多年，只有周七河率领女队问鼎过。在周七河离队之后，女接又跌回了往常水平——finala能进，但是金牌很难拿。


    季锋却被负面情绪又一次围绕。


    她又弄丢金牌了。


    怎么办。


    她还在内场紧张地等待交接。


    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


    朴具里摔出了赛道——在遥遥领先的时候，无人干扰，无人影响，她自己摔了出去。


    不仅如此，等待交接的队友还在交接点上。


    朴具里摔倒的地方，距离交接点很远。


    K国的选手愣了几秒钟，才有人冲过去和朴具里拍手作交接。


    有人欢呼。


    最强金牌队摔倒了，在还有6圈的时候。


    这种时间点摔倒，已经很难追上了，基本可以断定，k国女接的金牌没有了。


    一瞬之间，蓝国和橙国的选手都加速了。


    不约而同。


    加刀，提速，扩大差距！


    剩下的三个队伍成绩不相上下，争金牌的最好时机。没有了k国这个障碍，冲上去拿金牌！


    季锋听到呼呼的风声。


    每个人都在全力冲刺。


    这是最好的机会，女接圆梦金牌的最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