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米什卡一言不发，他只是伫立在那里，注视着映照而来的，异世界的投影。


    他看着天际的黑零号，也看着在飞船之下海面之上战斗着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可以看到远处还有人类的舰队，舰队无法对正在高速飞行的超人和佐德发射导弹，于是他们只能射击黑零号，然后黑零号的自动反击系统将他们击沉。


    武器的代差本就能带来这样致命的威胁，而目前氪星的武器和地球的差距更是极大。能够跨越星系航行的文明，还有依旧被困在地球勉力挣扎的文明，就像是毛毛虫和蝴蝶一样。


    他可以看到油和血，无数的碎片在海上漂浮着洇开，这是战争，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战争就像是吐血的马拉松一般不断延续，直到有一方被彻底拖垮为止。索米什卡很习惯这个，他不想说什么“这就是世界运转的规律”，但实际上，他曾经经历过这些。


    他并没有面对惨剧闭上眼睛，其他人当然也没有，他可以听到细碎的讨论声，那些声音也在诉说着过去佐德带来的灾难。


    他伫立在那里，他就像是雕像。


    超人必将战胜佐德，因为沐浴在阳光之下的超人几乎是无敌的，他也正是因为这份力量才成为了苏维埃民主联邦共和国的领导者——是力量而不是什么心性，索米什卡明白这一点。他的道路在最初便已经偏离，因为你无法在拥有力量的同时摈弃权力。


    力量即为强权。


    他无法放弃自己的力量，更无法停止使用自己的力量，即便他更希望作为一个纯粹的好人生活，他也必然会掌握权力。我只是一个有超能力的人，是一个普通的人，这种话就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


    索米什卡看着自己的手，他在过去也曾参与劳动，但是无论是耕作还是其他在他的手上都无法留下痕迹，而在之后他成为了更加纯粹的……保护者，监视者，他成为了牧羊人，牧羊人和羔羊的比喻总是带有某种宗教的意味。人们会更愿意相信超人就是人间之神，因为他们会将更加高尚的东西寄托在神而非人之上。


    在肯云莱说他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的时候，索米什卡总是无法反驳的。


    他甚至一度难以理解什么才叫做幸福，在他来到地球的时候正值乌克兰□□，那时候的他认为吃饱穿暖就是幸福，然后他认为安全就是幸福。他暂时无法做到让每个人都处在物质的极大丰富中，但他确实可以让每个人都吃饱穿暖，都生活在没有犯罪的地方。


    他听到欢呼，即使他阻止了个人崇拜，他也听到了咒骂，咒骂来自于因为他而有着安定的生活的人。他从来都没有阻止过任何人对自我价值的实现，然而总有人的自我价值建立在对他人的伤害之上。他不想剥夺任何人的生命，他也明白切除前额叶和杀人相差无几。


    在看到那封信之前，他便已经摇摇欲坠。


    他该如何界定善恶？他该如何敲定赏罚？他该怎样保护人类，该做到什么？他可以包办一切吗？还是说他无法成为哲人王？他是超人？他是索米什卡同志？他是主席阁下？他是独夫？


    就算是现在，他也无法解答这一切。


    超社局也不行。


    事实就是人与人之间不可能完全平等，就算没有毁天灭地的超能力也是一样，总有人会更加聪明，更加美丽，更加强悍，也总有人拼尽全力都无法追赶别人的脚步。公平总是相对的，对一部分人的公平总会造成对另一部分人的不公平，索米什卡期待的，完美的世界不可能到来。


    就像他也看出了肯云莱的隐忧。


    “他在促成个人崇拜，”索米什卡终于开口，他知道自己说的话不中听，但他还是得说，“他或许想要先形成一个寡头政府，然后再将权力辐射下放……一言堂确实可以让他迅速凝结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并且让他控制的整个权力机构高效运转，但代价是，莱克斯·卢瑟的身份会高度符号化和政治化。”


    索米什卡看着肯云莱，他很庆幸，这位宿敌的同位体和他的敌人长相并不完全相同，虽然现在肯云莱也没有头发了。


    “他在把自己变成超人。”索米什卡说。


    肯行知看向索米什卡，他当然也能看出这一点，他只是不想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孩子过多苛责。他的孩子正在支撑着一个城市，在过去并没有别人教育肯云莱如何进行“统治”，因为不需要。


    “不可否认，这确实是最高效的做法。”肯行知说。


    “我担心的只是他会对此具有路径依赖，”索米什卡摇了摇头，“我明白你对他的看法，我也不想反驳，因为他的确并非邪恶。但是他在点燃火焰，那是他自己无法熄灭的火焰——他需要精英，需要超能力者，因此超能力者必将居于一般人之上，他开始变成超人了，你没发现吗？”


    肯行知没有回答。


    “他在现在还在大力发展大都会的福利，还在让莱克斯集团招收并没有超能力的员工，这已经是他坚持的结果了，不得不说，你们对他的教育还是到位的，”索米什卡叹了口气，“但是超能力者……太方便了。”


    “是啊，超能力者太方便了。”说话的人是裴德雅。


    裴德雅总是轻松或者温和地微笑着的，在他的脸上很难看到长久严肃的神情，但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仿佛冻结。他过了很久才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和银杏是朋友，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超能力者用起来有多么方便。”


    巴特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到达国内的任何一个地方，之所以是国内，只是因为他们不能随意出境，担心带来麻烦。肯云莱可以随时往返冥王星和地球，在真空和完全失重的情况下依旧可以执行任务。万物之绿的魔法师木槿可以和植物的种子直接对话，问出它们种下去之后的效果……


    超能力者太方便了。


    “我相信我的脑子不比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差，我甚至可以说我是非常聪明的那一批，但是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我偶尔还是会感觉到……非常绝望，”裴德雅说，他叹了口气，“我研究了很久的东西他可以一眼看出原理，我需要用计算机才能计算的数字他可以心算出结果，甚至我还没有办法从力量上压倒他……”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和我聊天的时候是在装傻，因为他需要装傻才能让我跟上他的思路，他还在玩游戏，还在超社局，只是因为他有很好的教育，因为他还想和我们过家家。我知道这么想不对，银杏他不会有这种想法，但偶尔，我确实会害怕这个。”


    “对于超能力者来说，一般人真的是必需的吗？”裴德雅问。


    在他看来，超能力者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并不是力量上的，即使力量是强权，但是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见到过绝对无法被打破的力量。他担忧的是另一个方面，也就是生产力方面，如果说文艺作品里的超能力者留着世界上的其他人类是因为他们还需要那些人为他们做一些不够体面的重复性工作，那现实生活中呢？


    超能力者不强制加入超社局，事实上大部分的超能力者都会选择在各种公司里上班。一个超能力者可以优化掉绝大部分的员工，但是随着超能力者的逐年增多，甚至无法立法限制公司招收超能力者的数量和比例。因此只能不断增加需求和岗位，因此长城修到了冥王星去。


    这也是一种马拉松，只是它更加隐蔽，它用发展吹起了巨大的气泡，气泡里面裹着实业。现在的人们还在发展之中狂欢，因为上市的高产作物，因为全新的科技创新，但超能力者和无超能力者的矛盾依旧存在，依旧无法调和。


    因为，世界并非公平。


    而超能力者，又真的甘心像是没有超能力的人一样生活吗？他们难道不懂力量即为强权？枪杆子里出政权是这个国家的立身之本，每个人从小就明白落后就要挨打，即使现在的社会依旧欣欣向荣，但难道没有人想要引入更加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不，丛林法则依旧存在，只是因为现在最强的人还站在保护弱者的一方。


    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肯家的这几个人都不是贪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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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的人，可能肯云莱是真对权力感兴趣的那个，但他的兴趣也有限。但难道有无超能力的人未来的和平都要拴在这几个人的身上，遇到难以解决的危险就要“请老祖宗出山”？


    索米什卡看着肯云莱，来自异世界的投影再一次落在了肯云莱的身上，莫西正在擦拭着手中的长刀，氪星人的血流淌在地上。肯云莱，莱克斯从药箱里拿出喷雾，丢给莫西，莫西接过去之后喷在自己的伤口上。


    索米什卡感到悲伤。


    肯云莱还不知道自己是半个氪星人，因为他对外星人的极端厌恶，也因为他需要更多的对地球的认同。肯云莱在杀死同类，不过无论他站在哪里，他都必将与同类为敌，这是对他们而言理所当然的事情。


    “布莱尼亚克，”然后索米什卡说，“我想去那个世界协助他。”


    现在看向索米什卡的眼神都变为震惊了，似乎所有人都对他所说的东西无法理解。只有布莱尼亚克依旧面不改色，但考虑到他本质上是人工智能，所以面不改色或许也只是系统设定，他不想做出表情罢了。


    索米什卡和他的世界的布莱尼亚克有过一些合作，但他也不能保证布莱尼亚克究竟是否会在背后算计一些什么。


    “既然你说了，毁灭的平行世界的英雄，或者说，超人会被他吸引，那也代表我或许有朝一日也会被他吸引过去吧，”索米什卡笑了一下，然后说，“既然如此，我希望可以快一点。”


    “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是肯行知，他看着索米什卡的眼神格外复杂。


    “因为我们当中只有我真的当过统治者，不是吗？虽然我当的不好，但至少我知道一些政府运作的事情。你让他去管，他就只能下达命令然后监督，现在他能做到管理好大都会，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在莱克斯集团搞一言堂，而治安基本都被超人管住了。”


    “他在关键岗位上用超能力者对下属进行了约束，本质上也可以算是一种威胁——他随时能找到效率更高的人来替换掉你，所以你必须听他的。这放在一个公司甚至一个城市里是有效的，但如果他真的想要拿下美国，就不可能这么办，除非他能让超人支持他的统治，并且安心做个打手。”


    索米什卡点了点影像，然后继续说：“我可以帮他。”


    “难以理解，”布莱尼亚克说，“我以为你讨厌他。”


    “对于你来说确实无法理解，”索米什卡反唇相讥，“但对我来说不是，我不讨厌他。”


    他从被毁灭的世界而来。


    他并未在辩论之中胜过卢瑟，也并未在战斗之中战胜布莱尼亚克，地球被缩进小小的瓶子之中，就像是卢瑟嘲笑的一样。他生活的家园从此失去了未来，就像是他毁灭的家乡，就像是……他早已一无所有，直到他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


    他曾经失去一切，他已经失去一切，但是他又一次燃起了希望。这里不是他的故乡，这里不是他的家园，但他依旧希望能够在这里寄托自己的理想。


    肯行知叹了口气。


    在他们击退了布莱尼亚克之后几天，有人报警说街上有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虽然一开始他们认为这是个Coser，但是之后发现他似乎有超能力……而且是个流浪者。流浪的超能力者理所当然的会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于是超社局找到了他……


    肯行知发现了，这个流浪者是另一个世界的他。


    那个时候平行世界的理论还只是理论，并未得到证实，索米什卡的出现可以说证明了平行世界的存在。然而索米什卡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机械的回答着他们问题的样子让肯行知心怀深切的不忍……并不仅仅因为索米什卡是平行世界的自己，还因为索米什卡的绝望来自于理想和信念的崩塌。


    于是肯行知让还在养伤的肯云莱稍微照顾索米什卡一段时间。


    事情立竿见影，索米什卡在住进肯云莱家的第一天就恢复了活力，和肯云莱吵了起来，一直吵到肯云莱伤口崩裂叫救护车为止。